贵珰——翦花
时间:2021-05-23 09:45:53

  梁昭仪见是他,说话也无顾忌,苦笑道:“柿子确是挺多的,可我们家早都吃腻了。你是不晓得,遇见灾荒年没有粮食吃只能吃柿子,才大前年那年,我们家一直吃了一整个儿冬天的柿子,鲜柿子冻柿子柿饼子轮着吃,如今听见柿子这两个字,我简直就要吐了。”
  钱太后正站在不远处欣赏一个道士灯,这时回过身笑道:“说的是啊,以你们的出身,没进宫时,日子也不见得过得多好,进了宫至少衣食无忧,家里还要得不少好处。俗话说,有所得必有所失,知足常乐,就别惦记什么外头的灯会了。”
  她自始至终微笑着,语气也十分温和,没有一点教训的意味,那两个小嫔妃听了,脸上都露出顿悟和惭愧的神色,一同垂头称是。
  钱太后指着那道士灯又道:“其实你们也是眼光养叼了,宫里的灯都是全大明顶尖的匠人扎的,比外头那些不知精巧多少倍,你们是这山望着那山高罢了。”
  两个小嫔妃忙都欠身称是,承认是自己“见识浅薄”。
  汪直心想这多亏是被钱太后听见了,要是换做周太后,这俩小嫔妃说不定要受到什么惩罚呢。
  钱太后转过脸望了眼他,心里疑惑着:这孩子刚说那句话,是有意的么?
  汪直自然是有意的,他早就听说京西凤凰山一带近几年频繁闹灾,穷人要么饿死,要么离家讨饭,富人也多有以柿子当粮食艰难度日的,梁昭仪才进宫过了一年多的好日子,就忘了当年的苦,又向往起宫外来了,可不就是这山望着那山高么?
  不过这会儿他已经装回低调,拉着刘嬷嬷的手去看围屏灯了,心里还在暗暗检讨:小嫔妃们得陇望蜀算什么大不了的事?身在后宫该谨记祸从口出,我又何必多那句口……
 
 
第32章 纠结于洗脚   元宵节过去,年就大体算是……
  元宵节过去,年就大体算是过完了,宫中不再有大型的聚会饮宴,人们又过回循规蹈矩的生活。
  今年还算暖和得早,正月底就明显转暖了,宫里人渐渐开始恢复洗头洗澡——想起这事儿,汪直就替他们浑身发痒。
  说到洗头洗澡,他又发现了一桩新鲜事,或者该说是怪事,就是万贵妃她……好像不洗脚!
  万贵妃平日只有洗漱和床上的事会让他回避,他没有见证过万贵妃晚上洗不洗脚,也就顺理成章地默认,人家也是每晚都洗的,直至春暖万贵妃开始沐浴。
  当然他更不可能有机会伺候万贵妃洗澡,但那天站在浴室外候着的时候,他偶然发现,万贵妃进去沐浴前和出来后相比,身上的衣服全都换了,脚上的鞋袜却似乎纹丝未动。
  有件事他是来了古代才知道的,就是女人即使不缠足,也会用布条裹脚来代替袜子,裹脚布称作“脚带”,她们有种介于袜子和鞋之间的用具叫做“睡鞋”,平时是在裹好脚带之后再套上睡鞋,然后在屋里起居就在睡鞋外套穿着靸鞋,要出门时再脱掉睡鞋,换上棉鞋或是布鞋。
  另外她们还会佩戴一种名为“膝裤”的东西,就是一尺多长的一截裤腿,用细布带子绑在膝盖下,下面的长度刚好盖上脚面。如此一来等于是把脚藏得严严实实,平日站立和走动时连鞋尖都不会露出来。
  汪直只有来京城的路上,见到李唐和其他同行的女孩子没这些讲究,入宫后见过的所有古代女子不论老少,都是这么穿的。
  他还注意到一个细节,万贵妃平日在正殿里起居没多少顾忌,对他也不避讳,有时他会见到万贵妃的绣花睡鞋露出来,但遇见外面的宦官来觐见送东西什么的,她都会刻意调整一下裙摆和里面的膝裤,连套在睡鞋外的靸鞋都不会被宦官见到。
  早就听说过古代女人的脚十分私密,如今他才见识到了究竟私密到了什么程度。竟然连穿着鞋的脚也不能轻易叫人看见,即使对方只是宦官。
  然而汪直不认为这些藏起脚的必要性能成为不洗脚的理由,他相信一定是自己想歪了,万贵妃沐浴之后一定是换了一对完全相同的脚带和一双完全相同的睡鞋。在现代即使有人很不喜欢洗脚,也没有连洗澡还不洗脚的道理啊!况且这会儿洗澡还是洗盆浴,不洗脚该怎么洗澡?难不成把脚翘在浴盆外面?
  这个疑问他在心里揣了几天,还是跑去咨询张敏了,顺道给师兄送了份小小的重礼。
  “娘娘赏了我六颗金豆子,我托赵权哥哥替我去银作局打成了这样,我觉得花样不好看,戴着也太重,就给师兄拿着玩吧,师兄可别嫌弃。”
  新打的小金锁黄澄澄,亮闪闪,沉甸甸,张敏提着链子端详,双眼里闪烁着汪直意料之中的光芒。然后张敏当然要坚辞不要,汪直则坚持要给,最终张敏才收下了。汪直知道,古人对虚礼的讲究是比现代人更要复杂很多的,做什么都要推辞一番。
  果然这样的礼物很对师兄的胃口,汪直见他收了,心里还挺高兴,以他自己如今的年纪,既不能出宫去买东西——即使买了也不能随便带进宫来,也不必给谁打赏——谁会伸手要个四岁小孩儿的赏?所以要金子银子是一点用都没有的,能用来做公关就是最好的用途。反正以他现在得赏的频率,不怕等长大了需要钱时会缺钱。
  闲聊了几句,汪直就问:“师兄,是不是这时候的女人……那个……不怎么洗脚?”
  张敏很意外:“你怎么想起问这事儿?”
  汪直当然不能说因万贵妃洗澡有感而发,在宫里,尤其是他们这种近身侍奉的下人,私下传说侍长们的私密事是大忌中的大忌,你说一说哪个侍长脾气不好、哪两个侍长不对付,这些都没事,因为那些算是公开信息,但涉及侍长的隐私决不能说,不然万一拐个弯被侍长听说了,追究起来是谁泄露出去的,乱棍打死一点也不稀奇。
  汪直就说:“是几个姑姑闲聊时我听来一耳朵,半懂不懂的,女人该不会真不洗脚的吧?”他们宦官可是全都每晚洗脚的呀,冬天住在廊下家那时,还见刘合孙绍他们很享受每晚拿热水泡脚呢。
  张敏嗤笑道:“近些年,宫里这些女人越来越爱跟外头的妇道人家学了。人家自小缠足,为不叫脚长开,才常年拿脚带裹脚,为免脚带散了才套上睡鞋。宫女子不缠足,也要学着人家裹脚带,学着人家套睡鞋。她们也不瞧瞧,人家三寸金莲裹起来尖尖俏俏,小饺子似的,多好看?她们一双天足老大一对,还里三层外三层地裹,都成猪蹄子了。就那样儿还要藏得严严实实,怕谁看见似的。嗯,藏着也好,省的脏了咱的眼。”
  汪直听来听去没听见关键内容,又问:“裹脚就不能洗脚吗?”
  “能洗,可麻烦呐!”张敏跟他并排坐在炕沿上,拿手点了点汪直穿着小牛皮靴子的脚,“回头我给你找条脚带,你试试洗完脚再拿那玩意把两只脚都缠裹好了得花多少工夫。”
  因为这,就干脆不洗了?汪直眨巴着眼睛问:“那沐浴的时候总要洗的吧?”
  张敏摇了头:“不一定。你晓得为啥女人要在脚带之外套睡鞋的么?”
  “你刚说了,是防止脚带散开啊。”
  张敏又摇摇头:“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就是为了防臭!”说着还像真闻见了那股味儿一样,拿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这是一句有气味的语言,汪直下意识就想捂鼻子,心里觉得非常难以置信,道:“洗澡时候都不洗脚?那脚放哪儿的?难不成女人泡澡是举着两只脚泡的?”
  那画面……
  张敏朝屋里四处看了看,从屋角取过洗脸脚用的铜盆外加一小块搓衣板,把搓衣板横搭在铜盆一侧:“比方说这是个浴盆,她们就在这儿横搭上一块‘浴板’,泡澡的时候身子坐到盆里,脚就搭在浴板上,脚带睡鞋全都不会弄湿。”
  还真是举着两脚泡的!汪直下巴都快掉了:“师兄你逗我的吧?”他觉得张敏马上就会指着他的鼻子笑他“哈哈哈这么荒诞的事儿你也信”。
  却见张敏眉头一皱:“怎会是逗你?”冲着刚得的金锁,他没好意思直言奚落汪直幼稚无知,“这叫‘洗坐脚’!我虽没见过,可是早就听说过的,宫里宫外的女人都这么洗澡,人尽皆知,也就你这样的小孩儿家才当新鲜事儿!”
  汪直真是三观重置了,原来真有人可以连洗澡都不洗脚,还不知道过多久才会洗一次。原来不止是“懒婆娘的裹脚布”才又臭又长,谁的裹脚布都好不了哪儿去啊!
  想象着这些日子看见的那些外表光鲜亮丽的后妃们,身下竟然都有着一双常年不洗的脚,用布带和睡鞋裹得严严实实,把臭味都封在里面,睡觉前不打开,洗澡时不打开,跟皇帝OOXX的时候也不打开……
  汪直真想问:她们图啥呀?就不怕烂掉吗!
  自从落实了女人都很少洗脚这件事,汪直再也无法平静面对身边的女人了,再看见万贵妃和宫女们,他直观想到的都是:她上次洗脚是啥时候?
  现在有了不洗脚比着,他已经不觉得古人不洗头很难受了。古人们冬天不洗头,但他身边接触的都是会见到皇帝的人,外观形象需要保持整洁,他没见过任何一个人露出过头皮屑。
  除了用篦子篦头之外,人家还有一套“干洗”头发的办法,就是拿草木灰和一些中药碎末混合在一起,干搓在头发上,充分摩挲之后,再拿篦子篦干净。张敏听他说起对洗头好奇,就特意让汪直这样给他干洗了一次,压榨了一回汪直的劳动力。
  汪直发现那样处理上一遍,张敏那头齐腰长发确实能处理得很干净,头油头屑泥垢全都能够清除掉,最终效果就像洗过的一样,又有效避免了沾水晾干过程感冒,古人真是有一套呢!
  所以如今他就觉得,不洗头还没多难受,不洗脚才难受。
  再去看望李唐的时候,他都不由自主地关注李唐的脚。
  李唐都发觉了,提起裙子来看了看,问:“怎么,我穿错鞋了么?”
  她调来内东裕库这段日子真没少因为各种小事被管事女官们训斥,比如年前宫女女官们都被发了新头花,她觉得那些彩纱堆的绢花很好看,收到的当天就戴头上了,隔壁住的方嬷嬷就训她:“还没过年呢你就戴了?浪给谁看啊?”
  李唐不敢戴了,好好收到抽屉里,等到了正月初一,方嬷嬷见了她又训她:“都过年了你怎么还不把给你的花儿戴上?这么丧气存心给人招祸啊?”
  汪直听她说了一些事之后,给那个嬷嬷定义为“心理扭曲变态的恶婆婆”。挨训多了,李唐就养成了小心翼翼的习惯,总担心自己又哪儿出了差错,见到汪直看她的脚,最先想到的就是自己又出错了。
  汪直听她问,很不好意思地纠结了一阵,才道:“李姑姑,我问你件事,你……平日里洗脚的么?”
  有了这段日子的文化浸淫,他想象得出,这话要是拿去问随便一个汉族宫女,人家即使不扇他一个耳刮子,也至少得骂他两句,连他是小孩子也不可能姑息。但李唐不同,听他问完,李唐只是一脸的莫名其妙,道:“洗呀,怎么了?”
  “每天都洗么?”
  “是啊,如今每晚都有好好的热水用,当然要洗了。”
  “那你不知道,其他的宫女们,都是很少很少洗脚的么?”
  “……啊?”
  于是李唐的三观也被刷新了。在广西家里那会儿,别看她还是个大家小姐,平日跟其他女孩子们出去山里玩,光脚淌溪水什么的都是常事,上书堂读书习字,人家当地的先生也不教授礼教规矩,她就从没接触过女人不能露出脚的教育。
  进宫后跟别的小宫女群居那时,大伙都是没地位的人,每天早上有凉水抹一把脸就得了,她还以为别人不洗脚都是因为没条件洗,来了内东裕库她就是自己住一间屋子了,隔壁嬷嬷常常差派她干些零活,但没让她服侍过洗漱,她没机会见到人家不洗脚就睡觉。
  终于又遇见了一个认为女人不洗脚不正常的人,汪直大感亲切,两人为这事好好说笑了一番。汪直有了这次发泄,才总算不那么纠结这回事了。
  唉,和一群不洗脚的女人日常相处也很心累的啊!
 
 
第33章 反程序徇私   成化三年算是比较平静的一……
  成化三年算是比较平静的一年,年初朝廷定下一些对西北河套和荆襄叛民动兵的事宜,但都不至于对后宫构成影响。倒是三月间定下复开浙江、福建、四川、云南四省银场,有了个影响到汪直的事件。
  银场需要派驻内臣去监管,所有内臣派驻外地的差事都是肥差,银场更是肥差中的肥差,去上一年,能攒下宫里寻常宦官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银子。是以宫中所有没在司礼监、御马监等衙门混上高位的宦官全都心向往之,一些有望被选上的宦官就四处活动,送礼托人情。
  这事最终是皇帝拍板,所以所有能在皇帝跟前说上话的宫人都成了被行贿的香饽饽。一时间怀恩烦不胜烦,张敏趁机致富,甚至连汪直都被人堵门送礼。
  汪直哭笑不得地反问人家:“您想想皇爷要听见我出言保举您,他能听吗?”
  对方却笑着说:“也不承望小公公保举,只消听见皇爷提起我来,您能顺口说句好话就是了。”
  “那你就不怕我人小不会说话,一时再说错了?”
  “不怕不怕,谁不知道小公公您早慧得很,冰雪伶俐?”
  “……”原来他早慧都已经出名了。
  有一天,皇帝来昭德宫闲聊时问起他:“近日是不是有许多宦官同僚送礼品给你?”
  汪直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回答:“回皇爷爷,一直都有许多叔叔伯伯们关照奴婢的。”
  他还有点担心皇帝会追根究底,结果皇帝也没再问下去。但有了这两句对话之后,确实没人再敢来烦他了。汪直也说不清皇帝是好心替他解围,还是就想要逗着那些蝇营狗苟的宦官们玩。
  这些日子皇帝常来昭德宫,也常会叫过他来闲聊几句,多是问问他吃的如何睡得如何等琐事,有时也会问他有没有去看望过师父师兄,与同僚之间有没有过什么趣事。
  汪直先前就曾怀疑,皇帝有时像是在套他的话,想要借他的“童言无忌”,了解其他宦官们的动向。不管是不是,但凡话题涉及到其他人,他都会字斟句酌地回答,尽量保证别因为自己的话给人家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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