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还没见过师父如此严峻的表情,感受着他握在自己手臂上的力道,他都有点紧张起来,重重点头道:“师父放心,我晓得利害。”
怀恩道:“好,你就当这事从未发生过,就当……当你听见那些话只是做了个梦,明白了吧?”
汪直有点疑惑:“那,师父,这事儿您会管么?总不能就当做没那回事吧?”
怀恩拿指节在他脑袋上轻敲了一记:“刚说完就忘了?我管不管与你无干!横竖你就当没有过就是了。”
这么说,即使有所处理,他也不能获知后续?汪直有点郁闷了。
打发走了汪直,怀恩立刻行动起来,派遣出四个可靠的下属宦官,去到裕陵现场勘察。司礼监职权范围很广,想找个由头去查验皇陵也是小菜一碟,但这一次却被挡了驾。很快宦官便来回报:裕陵里面正在动工,负责的宦官声称是在“修缮”,但不许他们进入里面验看,看起来有着什么隐私。
这就没跑儿了!真的只是修缮还会连司礼监掌印派出的人都挡驾?怀恩又气得脑壳疼。
覃昌得知此事后,劝他说:“光凭老娘娘一人,如何敢做这事?显见是皇爷应允的,说不定还是皇爷的主意呢,不成就算了吧。”
怀恩可不想算了,他教导汪直不能越权办事,但说起来这事根本不算越权。他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还不管,怕是将来夜夜都要梦见钱太后来责问。
他直接就把这事报到皇帝跟前去了,当然不会提是汪直提供的消息,只说自后宫中听到流言,说周老娘娘暗中差人在裕陵里砌墙,企图以此方式阻止钱太后与先帝合葬,他差人去到裕陵求证,见到确有可疑,故来奏报。
最后恳请皇上及早下令阻止,不然消息传到外廷,老娘娘此举必会令皇室颜面扫地。
皇帝简直头痛死了: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呢?仁寿宫里不就只有母后那两个心腹太监知道此事么?怎么还会有流言?那两个阉竖竟还敢拿此事到处乱说?
“皇上,由此事可见,老娘娘对钱太后附葬一事终究心意难平,倘若皇上当面驳回砌墙之举,难免叫老娘娘心绪郁结,说不定还要伤及凤体。依奴婢所见,不如皇上私下差人阻止砌墙,但瞒过老娘娘,才好两全。”怀恩最后道。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皇帝清楚,事到如今即使他有意叫怀恩守口如瓶,先不论怀恩这个死拧筋能不能被他说服,就说流言已经传到怀恩耳中,怀恩还差人过去裕陵查看过,再想对外廷保密已经不容易了。
万一叫朝臣们听说他表面答应了钱太后合葬背后又搞这种事,结果就只能如怀恩所言,皇家大大地丢个脸,到时那堵墙一样是砌不成。
反正自己图的还不就是老娘和外臣谁都别折腾吗?是顺着老娘、背着外臣去砌墙,还是顺着外臣、背着老娘停止砌墙,只要结果一样就行了。相比而言,还是单瞒着老娘不砌墙,比瞒着所有外人去砌墙更容易一些。
于是皇帝下令,撤回了在裕陵砌墙的人,裕陵墓室恢复原状,所有相关消息对后宫严格保密。之后没过多久,周太后跟前的大太监夏时就被皇帝捏了个错处,贬到南京守灵去了,傅恭也挨了一顿板子,在床上趴了半个多月。
周太后不明所以,但也没起什么疑心。如今合葬的事顺了她的意,娘家人又多得了许多好处,她心气顺得很,才不会为两个太监动气。
这些日她常会美滋滋地想象着将来自己单独一人与先帝合葬的情景,为终于“击败”了素日的眼中钉钱皇后得意洋洋,对裕陵里的变故全然不知,有生之年也永远不会有机会得知。
汪直却在抓耳挠腮地想要获知事情后续。奈何从别的渠道他完全不可能得到消息,怀恩又完全不许他过问。一次他见师父高兴,壮着胆子问起这事,怀恩立刻变了脸色,又拿指节在他头上敲了一记,还警告说:“再敢多嘴就罚跪!”
汪直好生郁闷:好歹让人家知道,人家到底有木有改变历史啊!QAQ
第49章 马步达人 汪直不知道自己这个身体的生……
汪直不知道自己这个身体的生日是哪天,反正依着古人的算法,过年之后人就长了一岁,所以到了今年成化五年,他就算是六岁了。
自从来了昭德宫,由于饮食不错,他个子长了不少,虽然仍是整个昭德宫甚至整座宫城里海拔最低的,至少比从前那个穿着棉袍一磕头就会像球一样滚倒的小豆丁好多了。
除了吃得好,他也一直保持着锻炼,刚穿来那时病得半死不活的经历他记忆犹新,这辈子是白捡来的,能不能长寿暂且不管,他至少不想再病成那样,劳累别人伺候。
不过身在后宫里,想找点项目来进行体育锻炼可不容易。在廊下家时还好,其他年轻的小宦官们有时会踢踢毽子、跳跳百索,他借用人家的工具就成,想在自己的小院里来回跑几十圈步也可以,来了昭德宫就没那么自由了,他只能每天抢着帮洒扫宦官扫扫地,另外就是在自己的小直房里做做广播体操。
有一回做早操的时候他随手打了几下军体拳,忽然想起来,按说紫禁城应该是全国安保最严密的地方,该有很多武功高强的人守卫才对,可他进宫两年了,竟然没在后廷里见过一个能称作“侍卫”的人。
禁宫之外倒有很多人守卫,那些宫城之外的带刀侍卫分属上十二卫,由于他们归司礼监调遣,汪直从怀恩那里听说了不少有关上十二卫的事,知道他们每日每夜都在皇城各处门禁守卫,其中旗手卫守的是内宫四门,是距离后宫最近的,每天还要负责在钟鼓楼撞钟击鼓。
汪直每天早晨和日暮,都能听见他们击的钟鼓声,但再近他们也不能进入禁宫之内,汪直除了几次跟师父出宫时之外,都没见过他们。
听说皇帝去到前廷上朝时,是锦衣卫的大汉将军负责仪卫和安保,但回到后廷好像就没有专门的人保护了。汪直之前还没想过这事儿,难道对皇帝的保护仅限于守好宫门就行了么?皇宫内一定不会有什么威胁到侍长们安全的隐患么?万一哪个宦官宫女发了疯想行刺怎么办?对了,嘉靖皇帝差点被宫女勒死那时是谁救驾的……
张敏是七月里的生日,从前每年都是在乾清宫直房里凑几个人摆桌小酒来庆祝,近两年因汪直的关系,他都把寿酒摆到廊下家西长连的下处,带着汪直与孙绍刘合他们一道吃,倒比在乾清宫直房更为自在。
酒宴摆了整整一炕桌,众人都盘腿坐在炕上围桌饮酒说笑,待得酒过三巡,汪直忽想起那个疑问,便问道:“师兄,咱们后宫里有侍卫么?”
张敏已有五分醉意,听了乜斜着眼问:“宫里干什么要有侍卫?”
“在宫里就不要人来保护皇爷了么?”汪直问完这句话,见到余人面面相觑,他觉得好奇怪:我问的话很多余么?大伙都觉得皇爷进了后宫就万无一失?
“来来,”张敏爬下炕沿趿上布鞋,朝刘合招手,“你来陪我练两手给小师弟看看。”
刘合立马苦起脸:“张哥哥你看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你叫孙绍去吧,他年轻,身子骨结实。”
孙绍几乎跳脚:“盒子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前儿个刚跌了尾椎骨,现在屁股还疼呢。”
张敏站到地上,招着手催:“快着,怕个什么?又整不死整不残的。”
汪直不知他们什么意思,好奇等看,最终刘合与孙绍推让几句,还是孙绍硬着头皮下了地。他与张敏对面而站,张敏拿手指着自己胸口笑道:“来,奔这儿来。”
孙绍呆站片刻,猛地一拳朝他肋下打过去。汪直本来看架势也知道他们要动手比划,见到孙绍出手这么快时还是吓了一跳。
饶是孙绍一拳打来得快,张敏却一闪身就避了过去,动作极其轻巧,孙绍的拳头擦着他身侧过去,张敏两手擒住他的手腕顺势超前一带,孙绍站立不稳,“噗通”一跤扑倒在地上。
刘合胡顺他们都鼓掌喊起好来。汪直看得目瞪口呆,平日总见师兄形容猥琐,点头哈腰,还欺软怕硬,活脱像个阿Q,没成想人家不露相,是个武林高手阿Q!
前世曾经见过真正的练家子交手,他知道真正的习武之人动手都不会像武侠片里那样跳来跳去,而是就该像张敏这样,动作简单又轻巧,好像随随便便就取了胜。看张敏刚才这一招,简直堪比鲁提辖武都头,决计是个高手。
张敏坐回到炕上,余人都来向他恭维敬酒。汪直见孙绍也揉着摔疼的胳膊肘坐回来,连忙扶了他一把。
张敏得意地问汪直:“知道后宫干什么不用侍卫了吧?我们这些近身服侍的,就兼着侍卫的差。”
汪直满心佩服:“师兄真厉害,这身功夫是何时学的?”
张敏道:“十岁那年起,跟着宫里师父练的,现如今我也当师父啦,乾清宫里有俩徒弟呢。”
汪直两眼放光,赶忙往前凑了凑:“那也收我一个吧,我也跟师兄你学!”
张敏看着他就撇嘴笑:“就你?好歹等几年,我刚练马步儿那会子,比你现今高一头。”
汪直打上辈子便有习武的心愿,奈何家里怕他上学分心一直没答应,这时发觉跟前就有个师父岂肯放过机会,直拿两手去摇张敏的袖子:“师兄你就教教我吧,你觉得不好教也没事,好歹教我些入门本事,我先自己练着,绝不多麻烦你。”
众人与他相处日久,都还是头一回见他像个真正的小孩子一般撒娇恳求,不免觉得新鲜,暗叹果然看着再早慧也还是小孩心性。
余人也都笑着说情:“既然汪兄弟如此有心,张哥哥就答应了吧。”“是啊张哥哥,汪兄弟生来伶俐,一定好教得很。”“所谓名师出高徒,也只有汪兄弟这等资质才配给张哥哥做徒弟呢。”
张敏被捧得飘飘然,头晕又增了几分,便笑道:“那好吧,明日起我便教你入门功夫。”
汪直大喜过望,在炕上跪好朝他拜了拜:“多谢师兄!以后再蒙侍长们赏了金子,我全都拿来孝敬你!”
张敏:“……”
其他宦官:“……”
汪直:一不小心又嘴瓢了。
汪直记得历史上的太监汪直供职御马监,成年后曾多次监军出外打仗,似乎在用兵方面很有着些天赋,至于自身会不会武功倒不见记载。不过,想来去带兵打仗大概也不需要自己会什么武功,三国演义电视剧里那种领兵武将冲锋在前挥刀对砍的情景其实在真的战场上并不容易出现,不然统帅一个不小心被砍死了,仗还怎么打呢?
他自认为这番猜测有着一个很强有力的证据:现今明朝的大部分领兵武将都是文官出身啊,像带兵扫平他老家大藤峡的韩雍就是进士。那些十年寒窗考上进士的文官怎可能有什么武功?
汪直脑子里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直至开始向张敏学武时,将这想法宣之于口,才被张敏彻底否决:“你当当年锦衣卫马顺是怎么死的?是在朝堂之上叫文官们打死的!不会功夫的人能空手打死人?”
“那难道不是因为他们人多势众么?”汪直反问,一群鸡还能啄死一只狐狸呢!
张敏嗤笑:“兄弟,我告诉你,文官们寒窗苦读,不光是读书,还要学‘六艺’,其中有一项叫‘射’,就是骑马射箭,书生们都是要学的。你看朝堂上那些老大人们面上端严肃穆,其实个个儿都会几手功夫,真动起手来,有些还不见得次于我呢。”
张敏一向喜欢吹牛,不易服软,他会出言捧的人,必定不是虚的。汪直大感惊讶,敢情“文弱书生”都是讹传的?怪不得本朝开国时是武将压制文官,后来文官渐渐居上,将武将压制其下,人家文武双全,脑子还更灵光,那些世袭武将反倒因为有现成的爵位可承袭,就养出越来越多的败家子,拿什么跟人家文官比呀?
等到真开始学武了,张敏却只教了他一招——扎马步。
“也不拘每日扎多久,你有工夫就扎,越多越好,如此坚持三年,我再教你别的。”
三年?汪直一朝变成武林高手的梦想深受打击:“真要那么久啊?”
“三年还久?我十岁开始练,还扎了两年多马步呢。”
“那……要是这三年间有人欺负我,我还是打不过人家,怎么办?”
张敏撇嘴:“你都是太监了,谁欺负你?难道侍长想打你板子了,你还要打回去?”
汪直无言以对。
后来真去实践了,他才发现,扎马步这事儿看着简单,其实很累人,最开始才一刻钟左右他就受不住了,一天这么扎个两三回,到了晚上腿都只打颤,睡觉睡得特别沉,一沾枕头就着。
从此每天一有机会他都摆好马步姿势,能坚持的时间也就渐渐长了。才一个月下来,他就觉得自己的体能大有提升,走路都比原来轻快了,原来基本功的锻炼真的有用。不管武功如何,倒是轻易达到了他想强身健体的目的。
看到了效果,动力也就足起来了。开始他只在自己屋里偷着练,后来觉得业余时间太短不够用,干脆在万贵妃午歇的时候,也站在正殿西次间里练,嬷嬷姑姑们见了都觉新鲜好笑。
万贵妃和皇帝听说后也都觉有趣,还兴致勃勃地叫汪直当着他们表演,甚至点上一炷香来计时,看他能坚持多久。汪直并不喜欢给别人表演,因为扎马步没啥观赏性啊,姿势跟蹲马桶差不多好吗……奈何侍长想看,只能表演。
结果头一回给万贵妃和皇帝表演,他就扎足了一炷香的工夫,万贵妃跟皇帝闲聊着都已经把他忘了,赵嬷嬷提醒香已经烧完了,大伙才发现,那小家伙的马步还扎着呢。一时众人都很惊叹。
这事被当个新闻传说出去,连乾清宫里的宦官都去对张敏说起“听说你那小师弟扎马步能扎一炷香呢”。
张敏不禁郁闷:我能扎一炷香那会儿怎没人夸我?
汪直越来越觉得,扎马步是一项很科学的运动,甚至开始觉得:师兄不再教别的什么招式都没关系了,光是这样练几年的马步,我踹谁一脚,也能踹他个半死!
第50章 飞锅 转眼又到了中秋,据说这一年咬春……
转眼又到了中秋,据说这一年咬春圃种了好多菊花,所以趁着中秋佳节,在西苑太液池边摆了个菊花展,请宫里侍长们都来游玩观赏。难得除了元宵灯节之外,嫔妃们又得了次机会集体到西苑出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