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珰——翦花
时间:2021-05-23 09:45:53

  因着兵仗局提供给锦衣卫兵器的关系,他熟悉不少锦衣卫的大小官员,聚众喝酒的时候一说,话也就传出去了。
  如此一说,直接编造谣言的钱嬷嬷就更显得尤其罪不可恕。
  连皇帝听完都震怒了,将问罪处理全权交给了万贵妃。
  这天汪直被叫来昭德宫时,还全然不知是为什么事。等进了门才发现,昭德宫正殿前的院子已经成了临时法庭,东、南、西三个方向都站了不少宫女和宦官,放眼一看,除了昭德宫全体下人都在之外,还有其它各宫的一些有头脸的下人也来了。
  正殿门外的台阶上摆了张太师椅,万贵妃在上面端然稳坐,俨然法官。见汪直来了,她叫人将他领到自己身边来,随后便开始了对钱嬷嬷的最终审判。
  前一日其实对钱嬷嬷已经审问完了,这时只是让她跪在院中、当着众人的面将罪行重新供认一遍。
  钱嬷嬷已然知道罪责难逃,老泪纵横地叙述着,有语音含糊可能叫人听不清的,站在台阶下的张嬷嬷便冷着脸喝止,叫她重新说。
  汪直这么听了一遍,一时都懵了:我……跟万贵妃也能传绯闻?!这位嬷嬷的脑洞很精奇啊!
  待钱嬷嬷交代完,万贵妃扬声说道:“你们大伙儿都听明白了吧?”
  她从太师椅上站起身,一把将汪直拉到跟前来,“那奴才去跟外人传说,我与这孩子有苟且之事!你们大家伙儿来做个见证,纵是我今日这般亲口对你们直承,我确实与这孩子有着苟且,你们信不信?我就问问,你们能不能信!”
  众围观下人有不少都失笑出声。
  万贵妃身材比较高挑,还穿着此时流行的高底鞋,汪直这两年长得再快,也才勉强到她胸口高,而且发育前的小孩子都是细细瘦瘦的,跟近年稍有发福的万贵妃站在一起,对比非常强烈。
  更不必说论起年纪,万贵妃都能长他两辈了。要说这两人有苟且,真是天大的笑话。
  汪直这会儿却更懵了:怎么感觉万贵妃有点王熙凤的范儿呢?
  她原先一直那么低调隐忍,啥时候这么高调过?这毕竟是件丑事,如此张扬其事,不会引发什么不好的传闻么?不会惹皇帝不满么?
  万贵妃当场对钱嬷嬷宣判,杖毙的时候又叫汪直回避了。
  汪直怀揣着担忧,事后有次皇帝闲聊对他说起此事,他便试探着问:“皇爷您会不会觉得,贵妃娘娘如此处置有何不妥?”
  皇帝并没明白:“你觉得有何不妥?”
  “就是……娘娘她把这事儿当着那么多人处置,毫不避忌,会不会惹来更多闲话?”不用打听就知道,这下“万娘娘与个小宦官有苟且”话题的热度肯定又上升了,知道和传说的人更多了。
  皇帝笑道:“你不懂,你家娘娘这么广而告之,大伙再去说起此事,都会将其当个荒诞的笑话。外人谈论起来,也都会说‘有个无知下人传了个荒谬谣言’,而非‘贵妃娘娘与个小宦官有苟且’,再没人会去相信后者。真若有人再去信谣传谣,反而都会被视作无脑傻子。她这做法,是高明得很呢。”
  汪直恍然大悟,有时候越是丑事才越该大声喊出去,真喊破了,外人就没了疑义,越是藏着掖着,他们才越要瞎猜。
  这么一看,万贵妃的做法确实挺高明。
  尤其令汪直欣慰的是,她终于不再像从前那么瞻前顾后,处处隐忍。
  其实,她就是应该端出王熙凤的范儿嘛!
  凤姐上头有婆婆和太婆婆两重大山压着,男人还不爱她,有时还要跟她对着干,拆她的台,捧别的女人来压她,背后盼着她快点死,下人们也对她阳奉阴违,背后咒骂,连平儿也算不上与她一条心。
  这么一对比,万贵妃比她的境遇还要好得多呢,干什么要做受气媳妇呢?
  再得了机会单独说话,万贵妃叹着气对他说:“此事也是个警钟,以后我是不好总这般私自拉着你说话了,你一天天大了,将来再有什么不堪谣言,更不好办呢。”
  汪直听得心酸,那些吃饱了撑的坏蛋们,真是看不得别人过几天好日子,非要无事生非。
  他宽慰了几句,万贵妃转而道:“我还很担心,那死奴才口无遮拦,偏还知道你托韦兴传信给商辂的事,也不知会不会已然传到皇上耳中了。”
  汪直平静道:“依我看,皇上确实是已经知道了。他先前也曾在我面前露过端倪,不过看上去,他并未因此对我不满。”
  万贵妃颔首道:“那还好,不过你还是不要因此掉以轻心,这一次或许没事,再有下次就难说了。”
  汪直应了,又道:“其实,皇上迟早是会派我去接触外廷办差的,所以娘娘您说,我传信给商辂,是不是也并没犯什么忌讳?”
  宦官联络外廷是很平常的啊,皇帝刚登基那时王纶翻车,是因为与外臣私交过于密切,虽然这次汪直同样是背着皇帝去找外臣捣鬼,可说到底他没跟商辂建立私交,信上连名字都没署呢。所以好像并没犯忌讳。
  而且论起来他还是帮皇帝解决了一个难题,汪直认为皇帝很可能就是因此才没戳破此事追究他,还对他更加信赖。
  万贵妃看着他苦笑,拿手指在他额头上点了点:“你怎会连这都没明白?宦官联络外廷确实并非什么大忌,以皇上对你的重用,你去联络外廷办事是迟早的,见你自己已有那份本事,他或许还会宽慰呢。不过,皇上始终会对宫内秘闻外传有所介意,将来你要做什么,尽量避开这一点。”
  汪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有可能引起皇帝不满的不是他传信给商辂,而是他把柏贤妃发疯的细节传给外廷。是啊,谁的家务事也不愿叫外人知道了去品头论足啊。
  原来要避的雷在这里呢。果然自己还是太嫩了。
  这事之后,他一直都觉得,万贵妃与他传绯闻是极其荒诞无稽的一件事,或许此时有人会信,后世却绝没有人会相信。因为即使只看历史上汪直和万贵妃的年龄差,也不会有人相信他俩能有什么呀。况且,他看过那么多万贵妃的黑历史,也确实没见过这条。
  后来不经意地,他忽然就想起“雨化田”来了。呃,那是谁编的呀……
 
 
第74章 女人的脑回路   李唐住在安乐堂小院,是……
  李唐住在安乐堂小院,是院里一共八个宫女伺候起居,另有四个宦官住在门房和院外的小房,管看门和干些粗活。汪直每一次来看望,都是门房的宦官为他开门,然后里面打杂的小宫女来为他引路。说是引路,其实只是稍微接引一下,就放他自己进去。
  这一次却有点特别。汪直叩开了门后,守门宦官朝廊子底下的一个小宫女连压着嗓音叫带招手,小宫女连忙小跑着过来,引着汪直往里走,却没让他进正屋,而是带他绕到侧面,进了小耳房。
  那小耳房与正屋的次间有一扇门相通,另有扇小门通院里,本是备用的净房,现今净房在另一头,这里就只放着一些简易家具,给值夜的下人暂住用。
  汪直还从没进过这间屋,小宫女领他进来后,压着声音对他说:“是纪娘娘吩咐,请你在这儿听一听。”说着抬手朝挂着门帘的正房方向指了指。
  汪直一进来就听见正房里有个女人在说话,只是声音很陌生,认不出是谁。他满腹好奇,就静静地在罗汉椅上坐下听着。
  前面几句话没头没脑的,他没听明白,然后听见李唐的声音道:“这样啊,真想不到。”
  随后那陌生女人道:“你自然想不到了,若非亲见,谁又想得到天底下会有这种货色?唉,可叹柏妹妹性子那么好,命数也不错,却还是母子双双遭了她的毒手。”
  汪直心头一动,抬头低声问小宫女:“这是吴娘娘?”
  小宫女点点头,示意他接着听。
  只听那边李唐只含糊地回应了一下,吴废后便接着道:“这还都是明面儿上的,她干过的阴损事儿简直不计其数。这不前些日子,她又打死了一个跟前伺候的嬷嬷。那可不是寻常宫女,是嬷嬷呀!我当着皇后那会儿,对跟前的嬷嬷都是百般敬着的,她倒好,捏个错儿就将人家打死了!
  说起这个错儿,就更稀奇了。唉,妹子,有些话当真是说出来都嫌脏了我的嘴,污了你的耳朵。你是不晓得,有的女人啊,越是岁数大了,就越离不了男人。到了她那个年纪,更是夜夜寂寞难熬,皇上都满足不了她,她就躲在自己宫里,跟个小宦官鬼鬼祟祟。结果那个嬷嬷一时倒霉,竟给她撞破了,这还了得?她不就把人家打死了么?
  哼,可是天理昭张,她也别以为打死了人,自己办过的那点龌龊事便不为人所知!”
  汪直听得又惊又怒,天,这是何其奇葩的造谣!
  只听李唐道:“这事儿有点离谱了吧?我也听说过此事,说是贵妃娘娘当众辟谣,那个小宦官还只是个小孩子呀。”
  她语调淡淡的,连汪直隔着帘子都听得出她也动了气,吴废后的热情却一点都没消退,反而愈发高涨:“小孩子又怎么了?横竖都是宦官,纵是个大人也不能来真的不是?既是假凤虚凰,大人小孩还不都做得成?身上的部件儿不全,那不是有角先生吗?你都想不到,那种见不得人的玩意,昭德宫里放着几大箱子呢,金的玉的犀角象牙一应俱全……”
  李唐似乎是实在听不下去了,就转而唤下人交待:“你去看看小厨房的饭做得怎样了,方便的话为吴娘娘多做一份,留她在这儿用膳吧。”又对吴废后道,“让您见笑,我这两日睡得不好,三顿饭都不按点儿开,刚也忘了交待他们为您多做一份,只能劳您多等会儿了。”
  吴废后还不至于连这点眉眼高低都看不透,这便起身告辞,临走时还一个劲儿道歉:“妹子你千万别介意,我没坏心,不过是一时气愤难当,说出话来就难听了。唉,说到底也是那些事确实不堪呐。”
  她还当只是所述的事情太过龌龊引发了李唐不适。
  打发她走了,汪直不等请就自己挑帘子来到了次间里,李唐看着他阴沉的小脸,苦笑着说:“你就当是听了个蠢人说的蠢笑话,可别为她生气。唉,早知她会说得如此难听,我都不叫你听了。”
  汪直问:“她最近时常来对你说贵妃娘娘的坏话?”
  “是啊,最开始是试试探探地提一点,后来就越说越放肆。我就交代了玉儿她们,要是赶上你来的时候正好她在,就引着你到隔壁来亲耳听一听。”
  李唐手里为果儿打理着因爬行弄歪的襟口,想着刚才吴废后的话,她也是哭笑不得,“看样子,她是把我当个傻子看了,那么荒诞的鬼话,我也能信?”
  还什么各种材料的角先生,李唐简直佩服吴废后的想象力。
  “稀奇么?”汪直还是有些气愤愤的,“倘若我不认得你,你从未接触过昭德宫的人,有关万娘娘的事全靠耳闻,听了这种谣言,未必半点都不信。”
  李唐怔住想象了一下,点头道:“这话也是,若非听你说了那么多贵妃娘娘的事,兴许真要信了些。如此一说,外人便真有会信这些鬼话的呗?万娘娘也太可怜了。”
  汪直冷笑道:“要让我凭空去想,还真想不到她安的是这种心。”
  李唐也撇了撇嘴:“说的是啊,她就是指望着我回宫替她报仇呢。论起来当年她们家行贿选后,她被废去后位一点也不冤枉,我干什么要为她出头啊?贵妃娘娘对我的关照可比她多多了!”
  还好她是个明白人。汪直望着她心想,幸好现今的走向是这样的,历史上的吴废后关照李唐母子,很可能也是打得这种主意,她说万贵妃的坏话给李唐洗脑,等着李唐回宫去跟万贵妃打擂台,替她当枪使,为她报仇。
  这比单纯买好、等着孝宗登基再来回报她要合理多了。只不过历史上的纪妃被接回宫时已经病痛缠身,才回去一个多月就病死了,吴废后的计划就此泡汤,投资的仇恨都白费了。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汪直脑中仍回响着吴废后的那些恶毒言辞,若说不去搭理她,他真忍不下这口气。干什么任由这种小丑蹿上跳下?若非历史上有着些巧合,可能真叫她得逞了呢!
  他回去路上想了想,索性直接跑去昭德宫报告了万贵妃。太难听的话他没好意思转述,只说最近吴废后常去骚扰李唐,向她灌输万贵妃的坏话,问万贵妃该怎么办。
  万贵妃一听就急了,敲着炕桌说:“那女人都被关在西苑七八年了,发起疯来怕是比柏氏还要厉害呢,怎能任由她随意接触到皇子?万一她哪天发疯了,谋害李唐母子可怎么办?她住在西苑,想叫心腹下人买点砒.霜进来都可能办得到啊!”
  汪直倒不认为事态会有那么严重,但也觉得不能听之任之,便问:“那依娘娘您看该怎么办?要不,我通知宫正司,叫他们出面去警告吴氏那边的下人,管着她不许她出门如何?”
  万贵妃道:“不,你去报给皇上,皇上定会差人搜查吴氏的住处,看她有没有密谋些什么勾当。”
  “啊?”汪直之所以来对她说而非直接报给皇帝,就是觉得事儿还不算大,真要上报皇帝,会不会惹出人命来了?叫吴废后因为挑拨离间被杀掉,再连带上几个下人?
  “娘娘,那会不会有点太兴师动众了?”
  万贵妃望着他默了下来,眼神似乎另有深意。汪直忍不住想:她在想什么?觉得我偏袒吴氏?
  万贵妃道:“你听我的,去报给皇上,皇上要叫人去搜查,你便主动请缨,亲自带人去。”
  为啥还要亲自去?汪直心里不明白,却还是一一都答应了。他看出来,万贵妃似乎有点不高兴,她很少这么武断地叫他去干什么,既然这样,就听她的吧,反正无疑是她看人看事更准。
  皇帝的反应都与万贵妃猜测一致,听汪直一说,他便差人去搜查吴氏住的盈翠阁。汪直主动请缨领队,皇帝痛快应允。
  领着一伙青壮年宦官气势汹汹地赶去西苑,汪直觉得自己像个纠察队队长。
  盈翠阁是个小院落,比安乐堂李唐住的地方还大一点。汪直到了地方叫人守好了正门和角门,将里面所有下人都叫出来,在院门外排队看守好,还恶趣味地叫他们都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然后才叫宦官进去搜查。
  他们来的巧,吴废后叫两个宫女陪着,到太液池边散步去了,不至于大哭大闹妨碍他们工作。
  汪直:竟然还能随便去湖边散步,这个废后过得比皇后还惬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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