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查很轻易便有了收获,从吴废后的褥子里翻出一个木制小人,身上套着绫罗绸缎,做成宫装女子模样,正面写着个“万”字,北面写着万贵妃的生辰八字(汪直身为吉祥物对她的八字有印象),身上刺着不少钢针。
没多会儿,又在一个箱子底发现另一个小人,身上写着同样的字,刺着同样的针。又过一会儿,又在柜橱底下翻出一个小人,也是同样……
最后竟然一共翻出了十二个一样的小人!汪直好生惊诧:怎么都是小人,吴娘娘你这么没创意么?
若非其中一多半都是他亲眼看着宦官翻出来的,他都要怀疑这是被人栽赃陷害。毕竟太荒诞了啊,跟变魔术似的!
最后一个宦官从屋角的一块松动的砖块后面又翻出一个小人,这个倒不同了,写的竟然是周太后的资料。她连周太后都恨着呀!汪直记得从听说当年废后风波的始末来看,周太后明明是站在吴氏这一边的呀。
汪直拿着个小人去逼问下人,下人都慌忙撇清说自己不知情。这时派去湖边找吴氏的人领着吴氏和两个宫女回来了。主仆三个都唬得脸色煞白。
汪直指着她们朝随行宦官们吩咐:“你们都看好她们的脸色变化,这些都是呈堂证供。”
他把那个小人收在袖子里,对那两个宫女道:“你们两个想必都是吴娘娘的心腹人了,她的事没有你们不晓得的。眼下便来说说吧,她都做了哪些违禁之事。说清楚了,我保你们两个活命,说不清楚,一概打死不论!”
这些年虽然早就身居高位,他还从没耍过威风,这几句恶霸台词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别别扭扭。
那两个宫女却都噤若寒蝉,一个年长些的道:“娘娘素日常说些宫里贵妃娘娘的坏话,其它的……我便不知道了。”
“我知道我知道,”年轻些的抢着道,“娘娘扎了贵妃娘娘的小人,日日咒贵妃娘娘早死,我都看见过,也曾劝过,无奈她不听罢了。”
这下都对上号了。汪直曾听吴氏在李唐那里大放厥词,还当她是个如柏贤妃一般疯狂又胆大的女人,没想到这会儿她却瘫坐在地,抖如筛糠,面如土色,连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
汪直看着她暗叹,何苦来的呢?虽然被废了好像挺可怜,可这些年她住在这座豪华小院,依旧吃得好穿得好,有下人伺候着,还有机会去湖边散步,有什么可不知足的?非要回去当皇后才满足?可你被废也不冤枉啊,干嘛非要归咎别人?
前世刚上班那会儿,他曾听过女同事们凑在一起争相吐槽自家的婆婆如何找茬为难儿媳妇,那时他一直认为是这些女同事夸大其词,世上哪会有那么多人放着顺顺当当的好日子不过,非要作妖呢?
到了这里他才发现,这样的人真不少!
说到底都是吃饱了撑的,要是像外面的穷人家那样吃了上顿没下顿,天天为口粮操心奔走,就没得可作了。
案子轻轻松松结了。吴废后被赐死,压胜本就是宫中大忌,何况还扎了太后的小人,周太后听说简直气死了。跟前的一应下人也都要被严惩,仅有老实交代的那两个宫女因汪直求情而免死,被发往浣衣局服役。
皇帝派了汪直亲自去传旨处置,听着一片哭爹喊娘的声音,汪直心底的一点点不忍很快消散。这些下人并不冤枉,他们的职责除了伺候之外明明还有监管,一个废皇后哪儿能四处瞎溜达?更不必说还要去接触皇子。
那是皇子!也能任由一个废皇后去随便串门子?现在最多是杖毙,要真等出了什么大事,他们还得被凌迟呢,连家里人都要受牵连。
人真的是应该守好本分呐。
“我不明白,为何娘娘要我亲自去。”再去找李唐时,汪直讲述了事情经过,最后提起了这个疑问。
李唐道:“我想娘娘是为了避嫌。”
“避什么嫌?呃,这话怎么说?”万贵妃身为受害者要避嫌好想象,汪直只是想不出她避嫌跟自己亲自去搜查有啥逻辑关系。
“当年她与吴娘娘争锋,是她赢了。如今她出主意搜查吴娘娘住处,若是别人去经手的,那么是真有那些东西,还是去查的人故意栽赃陷害的,就说不清了。回头反倒是她惹人嫌疑。”
汪直还是没明白:“那由我去的,别人还是有可能怀疑是她授意我去栽赃陷害的呀。”
李唐笑着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你怎不明白?她想避的就是你的嫌疑啊!差你亲自去,就是要你亲眼看看吴娘娘的过错,她是怕你对她生疑!”
怎么感觉这么绕呢?汪直发起了呆,我干什么要对她生疑?就因为她有栽赃吴废后的动机,我就应该怀疑她?
她从前说的哪句话我没信过?
猛地回想起那天他去昭德宫报告时的情景,他终于理解了万贵妃当时那略带深意的眼神,她确实以为他怀疑了她,以为他反应平淡、觉得小题大做,都是对她生疑的表现。这……
他当时反应平淡,是因为知道历史上的吴废后没亲手害过人啊!他也没想到她背后扎了那么多的小人啊。
汪直忽然联想到了另一件事:“李姑姑,你上回让玉儿姐姐领我到隔壁,叫我亲自来听吴氏说贵妃娘娘的坏话,是不是也为的是取信于我,怕事后仅听你一面之词,我会怀疑你蓄意挑拨?”
李唐怔了一下,露了点尴尬出来:“让你亲耳听一下,总归更好啊。”
女人的脑回路都这么复杂么?汪直颇觉神奇。
第75章 母子回宫 出了吴废后这档子事,万贵妃……
出了吴废后这档子事,万贵妃再也不放心让李唐母子在宫外住下去了,就找来汪直,告诫他无论如何都要说服皇上及早接那母子俩回宫,不然说不定还要出什么岔子。
汪直本来放心的很,觉得李唐可以带着孩子一直像历史记载那样平平安安过上六年的,可如今一想,张敏犯事被外调了,又出了吴废后的事,历史已经跟原有轨迹大不相同了,谁还能确定不会出别的事呢?
他便提议,请万贵妃装作偶然听说的样子,主动去请皇帝接回李唐。他还记得历史上好像就是那么个流程。
万贵妃却摇头拒绝:“那样太过行险了。你常来与我说私话,我去找皇上那样一说,再如何编瞎话说是听别人说的,皇上也会一下儿就猜着是你,到时纵然不对你降罪,也怕是要心怀不满。”
汪直问:“那依您看该怎么办呢?光是我去进言,怕也不顶用啊。”
万贵妃道:“这我已然想了个主意,你去请你师父出面。如有必要,再联络外廷上疏奏请。如今宫里都没个皇子,事关国本,外臣们比皇上还急呢,叫他们知道有个皇子住在宫外,必定联名上疏,请皇上接回来。”
好像历史上也有这样的步骤,汪直迟疑道:“那样的话,会不会又叫外人嚼您的舌根子,说您擅宠善妒什么的?”皇上都是为了她才叫皇子委委屈屈地住到宫外啊。
万贵妃笑了:“有你上回帮衬我,我的名声已好多了。等到外廷真上疏了,我再装作刚听到风声,去求皇上接人回来,不就都圆全了么?”
果然还是她想得周全,汪直点头答应:“好,就依您说的办。”
万贵妃目光旁落,叹息了一声:“不瞒你说,其实我早就有心这般行事,将她们母子接回来,我一直以来顾虑的是……恐怕他们回宫来了,孩子就不能再叫你姑姑自己养了。”
汪直心有感触,道:“娘娘,我明白您的心意,也一直心怀感激来着。”
万贵妃微怔了一下,才想明白他所指何事,笑道:“你能想得到这一节,我自然欣慰。不过我说的还不止如此。倘若皇上坚持要我教养皇子,我尚可以推脱,可你莫要忘了,宫里想要养孩子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啊。”
嗯?那还有谁?王皇后?其他嫔妃?那些人想养就干想着呗,谁会给她们?汪直头顶一堆问号。
万贵妃笑着捏了一下他鼻子:“我说的是太后老娘娘啊!她若是强要抱过孩子去养,谁拦得住?”
原来还有这么个问题!汪直才想起来,自从悼恭太子朱佑极去世,周太后每次见了皇帝,都会唠叨起皇帝至今没有子嗣的事,确实流露出对再养个孩子的极度渴望。
那老妖婆竟然还可能要抢李唐的孩子!给她养还不如给万贵妃呢,务必要想个办法阻止!
汪直离了昭德宫直接先去司礼监找怀恩,一路走一路想辙,等走到司礼监门外时,心里已经有了个主意。
见了怀恩,他一提请师父去求皇上接李唐母子回宫的事,竟然把怀恩惊着了:“你说什么?皇上有个皇子?还住在宫外?”
汪直也被吓了一跳:“怎么……师父您不知道啊?”
怀恩拉他坐下:“快快,是怎么回事,你快从头到尾为我讲一遍。”
从哪儿开始讲呢?汪直也不明白他是从哪儿开始不知道的啊,于是他从李唐被偶然临幸讲起,然后发现,师父竟然对这些事的始末一点都不知道!
汪直好生惊诧,他是没来直接对师父说起过有关李唐的事,宫里本来就忌讳谈论八卦,师父又是那么刻板的人,他在怀恩面前一向谨言慎行,可以不说的闲话都尽量不说。李唐的事与怀恩从没有过牵扯,他就没提过。可是,还有其它不少渠道可以知道的啊!
“不是……师父,师兄他一早就被派去照看李姑姑,您都没听他说过?”
“他对我说是调了差事而已,我也没细问啊。”怀恩一点也不关心张敏调动了什么工作。
“那,师兄上回犯了事,被皇爷下令外调,起因不就是他照管着小皇子,孙智他们想巴结他,才去谋害太子的吗?”
“他对我说是因为跟景仁宫的私怨,我同样没细问啊!”那时看张敏只是外调,不像犯了什么重罪,怀恩就没太当回事,说到底是他对张敏的事太漠不关心了。张敏也知道他这样,所以都懒得向他细细汇报。
汪直眨巴着眼睛发愣,这事儿好乌龙哦!
“师父,我不是故意瞒着您,我以为您早就知道了呢。”
“唉!”怀恩当然也没什么可责怪他的,他们司礼监平日接触外廷多,与内廷沟通少,而且以他的性子,谁都不会拿些闲事来找他聊八卦,几乎不是需要向他禀报的公事他就听不到,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也怪不得旁人。
“成了成了,横竖是件好事儿,我都知道了。”
这是个大事,还要牵扯到外廷,怀恩打发走了汪直就去知会覃昌,发现覃昌听他说完只是平静点头,一点讶色都没。
“怎么,你也早就知道皇上另有个皇子?”
覃昌一脸懵逼:“啊,你不知道?”
“……”
接下来的步骤,怀恩是生着一肚子闷气去办的。世上最生气的事莫过于,生了气还没人可怪,只能怪自己。
他还给汪直出了个主意,让汪直去找万贵妃,请万贵妃大大方方出面求皇上接回李唐母子,就说是怀恩认为不宜再叫皇子住在宫外,才主动差遣汪直去告知万贵妃真相,请万贵妃出面的——估计连皇帝也没想到怀恩是至今才得知。
如此一来,既不会让皇帝迁怒汪直抗旨泄密,又能凸显万贵妃的贤德,对她的名声转好十分有利。
汪直很喜欢师父这个安排,从前他与怀恩极少谈论到万贵妃,只觉得师父对万贵妃的评价还算公允,不像外人那么偏颇,除此之外也不见还有什么特别的感情色彩。如今才发觉,怀恩对万贵妃也是心怀善意的,或许以他那么耿直的性情,也会同情万贵妃的境遇吧。
怀恩去知会外廷的时候才发现,连彭时、商辂这些人都听到过有个皇子居住安乐堂的传闻,没谁像他一样大惊小怪。唉!
谁都知道,皇帝其实并不会真心不想接李唐母子回来,他顾虑的不过是被宫里人唠叨埋怨,外加被宫外人嘲笑议论,这些事怀恩都替他筹划好了。
等到计划施行,宫外的人上疏表示“我们早就听说您有个儿子,赶紧接他回来吧”,宫里的人也表示“您有个儿子是大好事啊,赶紧接回来吧”,双管齐下,皇帝再没顾虑,自然就虚心纳谏了。
最后的难点就是周太后,似乎也只有她是在消息公布之后才得知的,没人敢去招惹那位刺儿头老太后,连怀恩也不想沾她。好在周太后听说有个活蹦乱跳的孙子就喜出望外,再有杜嬷嬷帮着引导,她也没抱怨皇帝什么,高高兴兴地接受了事实。
得知周太后也是至此才听到消息,怀恩对她大有同病相怜之感。
至此,李唐母子回宫再无障碍。
汪直暗中感叹:这时间比历史上早了四年呢!以后的走向再也没法儿参照历史来看了。
皇帝就近选了个吉日,差人备好车辇,接了李唐母子过来。
这之前对于安置他们住哪儿的问题,皇帝跟周太后有着显著分歧。
如今这位皇子就是皇帝的长子,将来是要被立为太子的,太子生母按例该封妃,也就该独领一宫,不能依附在别的宫主之下。皇帝的嫔妃虽然还不算多,住得却比较分散,东西六宫如今仅有两处空着没人住——永安宫和景仁宫。
景仁宫是柏贤妃的故居,不吉利,永安宫长久没人住,需要修缮打扫。皇帝就顺势提议,让李唐带着孩子去到昭德宫暂住,以后再做安排。
如此司马昭之心,连周太后的智商都瞒不过,周太后当即反驳:若说暂住,其他哪个宫都没住满呢,干什么非去昭德宫暂住?
皇帝解释说,因为万氏毕竟年长有经验,有她关照纪氏母子,令人放心。
周太后表示:那我更年长(并不)更有经验,更令人放心,就叫他们母子到清宁宫来暂住吧!
皇帝拗不过老娘,只好暂时答应。所以李唐乘着车辇进宫,直接被送到了清宁宫。
李唐原就得过不少赏赐,又有多年来万贵妃的关照,好衣裳本是不少的,只是她惯于低调,这两年又专心育儿不出门,那些衣裳都是拿来时上身试穿一下便收起来,从没穿出去过。
这一次消息放出来,王皇后又主持为她赶制了好几身新衣,被接进宫时要穿戴华服,还要头戴全套头面,当日李唐全身打扮得金碧辉煌,像只孔雀似的,搞得她浑身不自在,尤其感到戴了全套黄金镶宝石头面的脑袋异常沉重,压得脖子发酸。
她愈发觉得,回宫就是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