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局促的站起来。
顾泽径自走到案后坐在了太师椅里,微微抬起下巴,双手抄在胸前,表情好整以暇:“想好了怎么继续骗我吗?”
金玉音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突然被一双大手狠狠的掐住。
她心跳一滞,然后匆忙冲着顾泽跑了两步,却又因为心中的恐惧未敢靠近,隔着他三五步开外的地方刹住了脚步。
她咬着嘴唇,屈膝跪下,眼泪一瞬间就流了满脸:“侯爷,妾身并非存心对您隐瞒,我……我只是不敢,我害怕。害怕……连累侯爷,也……怕死。”
她是真的惶惶,无需刻意伪装,神情就透出真实的慌乱和恐惧来。
顾泽的眸光暗沉,脸上表情却不为所动,犀利道出他真正介意的那个问题:“比起这个本侯更想知道的是你入我顾府的初衷。”
金玉音心头又是剧烈一跳,她在袖子底下暗暗掐住掌心来克制情绪,强迫自己一定要稳住了,却依旧心虚恐惧到完全不敢去和顾泽对视。
顾泽盯着她,双眼锐利如鹰隼。
他一瞬间兴趣仿佛更浓的模样,干脆双手手肘撑到桌案上,身体前倾:“明知道你这样的身世,一旦光曝光,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你说你害怕被人发现,所以对本侯隐瞒,你说你怕死,所以才不敢说出来。既然这么怕……那又为什么要来京城?”
他本来已经在极力的克制了。
他可以对着一个爱慕他,同时他也心仪的女人肆意发泄情绪,却不想在一个处心积虑算计利用他的女人面前暴露自己真实的心态,可是整整五年,他被蒙在鼓里整整算计蒙骗了五年!
话到一半,他还是忍无可忍的爆发了,每一个音出口都带着几乎要将人的血肉碾碎的那种狠厉:“如果单纯是因为怕死,为什么不走得越远越好,找个地方躲起来隐姓埋名一辈子?你来了京城,还‘机缘巧合’的邂逅了本侯?你是打算利用本侯来算计什么?是只想借着我顾家的这棵大树来乘凉保命?还是对朝廷的处置心存不满,想踩着本侯再来掀起一点别的风浪?”
信任这回事,一旦打开了一个缺口,那么整个大坝就会瞬间坍塌,再也筑不起来了。
顾泽也不是没有想过拼命的劝自己干脆自欺欺人做个傻子算了,不去深思深想,一切只看表象,只要不觉得自己有被骗了,有被利用,他就不会这么难受。
可是
他做不到。
他的脑子还在,他的意识清醒,别的都不说,就单冲着金玉音顶着个叛臣余孽的身份还要千辛万苦来京城……
要说她心里完全没有任何的打算和计划,这就绝不可能。
他就是被人骗了,被人利用了。
这一重认知就明明白白的印刻在顾泽的脑子里,剜都剜不掉。
他的眼神,沉痛之中又夹杂着滔天的怒意。
金玉音极想爬过去抱住他的大腿解释哀求,可是她怕他。
在这种情况下她膝盖就像是冻住了一样,完全抗拒不敢往顾泽跟前靠近,就只是慌乱的摇头解释:“没有。侯爷真的没有。妾身不过一介女流,而且……而且我家里的那……那都是一件旧案了,我怎么敢有别的想法?而且……侯爷对妾身恩重,妾身就只想跟着您,伺候您,安安生生的过日子,绝不敢有别的妄想的。”
她是打死都不曾想到顾泽会怀疑她是冲着给凌家报仇来的。
如果她只被认为是一个攀龙附凤的女人,那她就只是骗了顾泽而已,可顾泽要把她和凌家旧案绑在一起
她可就是来坑整个顾家,要将整个顾氏一族也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的,这祸才是真的闯大发了,顾泽可就真容不下了。
顾泽看她这副模样,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她的话,就见他从案后起身绕出来。
弯身,单膝跪在地上,捏住她的下颚,迫使她正视自己的眸光,无从回避,然后从牙缝里一字一顿的说道:“所以,你看中的就只是我永信侯府的荣华富贵,想拿本侯给你做避风港是吗?”
金玉音本能的吞咽口水。
她其实很想摇头极力否认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骨子里蔓延出来的那种恐惧将她给冻住了,她舌根僵硬,嘴唇蠕动半天就是恐惧的说不出话来。
可哪怕她算计的就只是自己所能带给她的荣华富贵以及庇护,这也丝毫无法叫顾泽释然。
他盯着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那张脸。
这张脸真的很美,眼泪还会骗人……
也许有些男人会大度到不计较女人的欺骗和利用,心甘情愿成为她们的裙下臣,可是他顾泽做不到。
金玉音此时的面孔有多美,她的眼泪看上去有多脆弱,就会叫他心里有多烦躁,多愤怒,因为对方看上去越是美好无辜,反射出来的他被欺骗利用的这件事实就会叫他觉得有多挫败,多刺眼。
他没有办法为了迁就一个女人,就把自己变成一个愚不可及的蠢货!
他接受不了这样的侮辱。
他眼中风暴一轮接着一轮的卷过。
金玉音颤巍巍的望着他的脸,声音颤抖:“侯爷……”
她的眼泪湿了他的手,这眼泪却叫他觉得很脏。
顾泽的唇角缓慢的扬起一抹冰冷到近乎残忍的笑容来,森然道:“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本侯不会杀你,你的命,我保了。从今以后,你就安安分分的做好一个妾室的本分,回院子里老实呆着去,别叫我再见到你。”
他起身,扔抹布一样将金玉音颤抖虚软的身体扔在了地上。
然后起身,推门大步走了出去。
“不……不……”金玉音脑子里嗡嗡作响,如果仅是为了留一条命,她当初没有必要来京城,如果她只是想偏居一隅,苟延残喘,这些年就没有必要为了邀宠而使尽手段。
她孤注一掷走了这条路,怎么一夕之间这一条路就在脚下坍塌毁灭了。
她跌在地上,身体很疼,身上又很冷,积攒了半天的力气才终于回转身来冲着外面绝望叫嚷:“侯爷,不是的……”
顾泽的背影却已经决绝的消失在院子外面。
随后有侍卫进来,将她架了出去。
她心中的愤怒和不甘绝不会比顾泽少,但是她那个要命的把柄露出来了,这一刻她甚至连过分挣扎都不敢,唯恐惹得顾泽怒上加怒,直接将她杀死了事。
侍卫将她拖走,关进了最偏僻的一个小院里,又把灵芝拖过来塞进去,然后就锁上了门。
这件事他没声张,却也没有刻意隐藏动静,很快消息就露了出去,当天夜里就有些人家在暗中议论
永信侯的那个心尖子上的爱妾好像一夕之间突然失宠了,原因不明。
崔书宁却没再去关心顾家门内的事,她甚至也不好奇到底是金玉音去销毁证据的时候被顾泽抓住,还是单纯就是顾泽好奇心重主动拆的那封信,总归作为霸总属性的顾泽在发现自己被骗了之后,就算以后要尊重剧情和金玉音强行he,起码暂时这段时间金玉音是要先失宠与他虐恋一波了。
她现在只是发愁,因为当天下午终于记得要给沈砚修屋顶了,可是等泥瓦匠请过来一看他那整个屋子都被昨夜的一场雨给灌了,屋顶修好也不能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124章 绿帽戴稳
屋顶上的瓦片又被泡下来一些,漏洞越发的大了。
屋子里地面一层积水,部分家具都泡在水里了不说,屋顶上塌下来的瓦片黄泥还给灌成了个泥塘,整一个惨不忍睹。
崔书宁赶紧叫人把那屋子里的东西都给清理出来晾晒,然后卸了门槛儿把泥水往外扫,还要重新清洗地面再晾几天,要不然地底下潮气散不尽,家具什么的容易腐坏,人住着也不舒服。
沈砚依旧不同意搬去别的院子,崔书宁没办法,只能勉强还是继续和他搭伙凑合在一个房间里。
但是这事儿也就仅限于桑珠和青沫两个知道,对外还是说沈砚是住在她旁边的跨院里的。
顾府这边,顾泽先是关了金玉音,次日出门之前又命人清理封禁了她原来住的那个西院。
她的衣物给她送过去,细软首饰和贵重的摆设全部清点入库,院子锁了门,仆妇丫鬟全部送去给管家另行安置。
之前因为金玉音怀孕,顾太夫人就又把两个孩子带去她自己那边亲自看护了,再加上金玉音此次小产,她心中大为不快,自然不会还纡尊降贵的每天去看她,却居然是等到这天管家过来询问她该如何重新归置西院撤出来的那些下人,她这才知道儿子和金玉音翻脸了。
听到这个消息,她也是相当震惊,当场就想抓了儿子来问,却奈何顾泽已经上朝去了。
她也等不得对方回来,赶紧吩咐陈妈妈:“还不去把金氏给我叫过来问问。”
一着急,就被刺激的有点头疼。
陈妈妈应承着赶紧去了,不多时却苦着脸回来,唏嘘道:“那院子侯爷派了心腹的看管,说是侯爷亲口下的命令,不准金氏主仆踏出那院门一步。”
顾泽在家里的脾气就如同一个暴君,向来说一不二。
他对顾太夫人是足够尊敬,可但凡是他做主决定了的事,就是顾太夫人也拗不过。
顾太夫人心里也是火烧火燎的不踏实,只能亲自找了过去。
顾泽只说不准金玉音主仆出来,却没说不准顾太夫人进去,侍卫倒是开门让她进去了,结果金玉音跪在她面前就只是凄凄惨惨的哭,涕泪直下的求她去跟顾泽求情。
顾太夫人问她事情的起因,她又眼神闪躲的不肯说。
她的身世牵扯出来的将是抄家灭族的重罪,顾泽有那个魄力临危不乱,听了当没听见的替她隐瞒,可顾太夫人绝对做不到,若是叫她知道家里藏着这么一个祸根,那就绝对是连顾泽都拦不住她,她一定会把这个祸害给除了,一了百了。
金玉音虽然应变能力不行,智谋也没多少,但是起码的认知和一些精打细算的小心思她还是有的。
所以,纵然知道顾太夫人的支持是她扭转命运最有利的筹码,这一刻却是有口难言。
顾太夫人看她支支吾吾的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很快就回去了,心里却是极度不安:“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突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莫不是……莫不是那个狐狸精偷人了?”
这么一想,顾太夫人就坐也坐不住了,当场又跳起来就要往外冲。
陈妈妈赶紧将她一把抱住拉回了屋子里,焦急道:“夫人,这话可别乱说啊,事关侯爷的名声和府里的清誉。而且咱们侯爷是什么人,这京城里能找出几个比他出色的青年才俊,那金氏又是个什么出身?能攀上咱们侯爷那是她几辈子修来的造化,她何至于脑子犯浑到去做这种事?”
顾太夫人自然也是看好自己的儿子的。
可她实在想不通除了偷人还有什么事是能叫自己的儿子直接一怒之下关了金玉音,偏金玉音自己还心虚不敢言语的。
要知道,就顾泽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来看,她几乎都断定儿子这辈子非金玉音不可了。她最近之所以着急撺掇着顾泽赶紧再娶一房正房夫人,其实也不就是为了拿来打崔书宁的脸的,而是她心里不安,害怕儿子要出昏招把个金玉音给扶正了。
他们这勋爵人家,高门大户的,就算顾泽是第二次娶妻了也不担心取娶不来品貌双全的大家闺秀。
扶妾上位这可不是正经好人家的做派,就算她觉得金玉音懂事儿,方方面面也都还行,可如果真把她扶正了,他们顾家后面几十年里都别想抬起头来,会成为全京城的又一个笑柄。
顾太夫人就顾泽这么一个亲生儿子,自然是希望他能开枝散叶,孩子生得越多越好,偏她这儿子还不流于俗,很有想法,说什么女人可以随便收房但孩子她们没有资格生。早些年他娶崔氏娶得不情不愿,夫妻俩一直没圆房,他身边莺莺燕燕的不少,却每次行房之后都是避子汤甚至是绝子汤的灌,她盼孙心切了好几年,一开始金玉音被带回来她也不过只以为是个玩意儿,却没有想到儿子对这女人的态度却渐渐的变了。
顾太夫人出身不低,自己就是侯府的正室嫡妻,其实打从心底里她也很反感妾室所出的孩子,但是她对丈夫和儿子的要求是不一样的,丈夫的孩子她巴不得都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而对儿子则相对宽容,虽然庶出的有些膈应,但只要是儿子的血脉那也就都是她的血脉,她也勉勉强强能接受。
再加上金玉音进府之后又很会来事儿,在她面前总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博得她的欢心。
并且自从金玉音入府之后,慢慢形成了专宠的状态,儿子居然破天荒逐渐把府里其他的侍妾都打发了,现在就留了两个最早侍候的通房,好在金玉音不方便的时候用一用。
以前崔书宁占着侯府正妻的位子,顾太夫人也不喜欢她,金玉音又是个不可能越过正妻的妾,顾泽和她爱怎么纠葛就纠葛去吧。
可崔书宁出门之后顾太夫人就开始慌了,她火急火燎的撺掇着儿子再成婚,顾泽却都推三阻四的不答应。她心里不安生了好久,直到前两天金玉音把肚子里的孩子折腾没了,顾泽生了好大的气,好像对金玉音也冷下来许多。
可是一下子把金玉音打入冷宫关起来,这个动静就实在是非同寻常了。
不仅是顾太夫人心里奇怪不安生,这天早朝之后萧翊还特意把顾泽单独留下带去了御书房说话:“说说吧你府里到底怎么回事?朕听说昨个儿崔氏特意到宫门堵你了?你俩是打的什么哑谜?她以前在你府里的时候都不折腾,现在这是……后悔了?”
先是崔书宁堵住顾泽还大喘气的当众给了顾泽一封密信,结果转身当天夜里顾泽就和金玉音翻脸了。
也不怪萧翊会往这方面联想,而事实上崔书宁摆这一局之初就也把包括萧翊在内的一众局外人的心理都算计在内了,这就是她预料之中的风向。
而且
她也不在乎背这个与顾泽和离之后还心有不甘去搅和他和妾室恩爱的黑锅。
反正又不准备留着什么贤良淑德的好名声去钓个男人再嫁,小肚鸡肠也罢,善妒刻薄也好,她统统不在乎,把这些人都画个圈圈圈住了,镇宅保平安才最要紧。
顾泽两天两夜没睡,纵然极力维持表情,那脸色也还是显而易见的不好。
这里没有别人,他当着萧翊的面也没有强颜欢笑,只是自嘲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话微臣如今算是深有体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