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景澄又问:“那贩烟草的呢?”
旁边的丁年贵险些被口水呛了下,他们家世子怎底老跟烟草过不去?就您那几百亩地的烟草,晒出来丢市场上,连点水花都溅不起来,还用得着逮个商户打探?
刘常春不知前情,依旧麻溜的答道:“烟草近年来亦是暴利,只不如丝绸宝石的打眼。”说着,他觑了觑杨景澄的面色,试探着问,“世子可是想做烟草生意?”
“是啊。”杨景澄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我此番去宁江府做卫指挥使,地方上的武将一个两个穷的叮当响,我竟是受苦去的不成?自然得寻一门营生,赚点子银钱,方不算我白跑了一趟。怎么样?你有熟识的商家么?有没有兴趣跟我合作?”
刘常春顿觉喜从天降,忙不迭的道:“有的、有的。草民走南闯北,认得不知几多各行各业的商户。以世子的身份体面,草民这等小打小闹的必难入眼,小人今夜就写信,叫人快马加鞭的去家乡寻访。待有了结果,再往宁江府投贴拜见,世子您看如何?”
杨景澄满意的点了点头,他不喜弯弯绕绕的废话,似刘常春这等办事利落的最合眼缘:“行,我等你好消息。”
丁年贵又忍不住看了杨景澄一眼,呼喇巴的想做生意,有什么目的么?
三言两语的敲定了此事,杨景澄更放松了下来。他出京其实与逃命差不了多少,船上真是要什么没什么。此刻吃着席上的路菜,颇觉的别有一番风味。刘常春见杨景澄只对菜品感兴趣,而视美人们于无物,便料得他身边定有绝色,看不上这等庸脂俗粉,不免失望。
把席上的菜品尝了个遍,杨景澄便放下了筷子。他近日被京中的风声鹤唳弄的养出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习惯,此刻出京,一时半会儿竟改不过来。这一扫,就扫到了许平安几个侍卫眼中贪婪的神情,与刘常春恨不得把船上美人皆送与他的迫切之情,不由眉梢一挑,在红衣娇娘斟酒之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红衣娇娘与刘常春脸上齐齐浮上喜色,杨景澄似笑非笑的问:“送给我的?”
刘常春连忙道:“丫头粗鄙,承蒙世子看的起。若世子不嫌弃,船上这些小人愿尽数奉上。”末了又连忙补充道,“他们皆是前些日子买来预备送人的,不曾倒过手。都是极干净的,世子放心。”
杨景澄看向红衣娇娘:“会算账么?”
红衣娇娘忙不迭的点头:“奴奴好一手做账打算盘的活计,世子……您……”话未说尽,她身子一软,就要往杨景澄怀里靠。
杨景澄连忙架住她,再次看向刘常春,十分豪气的道:“这几个丫头多少钱?我都买了!”
第200章 买心(4-15第四更) 刘常春……
刘常春瞠目结舌的看着杨景澄,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自打他早起知道隔壁那艘船乃瑞安公世子的座驾之后,一整天都在上蹿下跳的想法子讨好勾搭。幸而确实如他自己所言,走南闯北识人无数。短短一天时间,他硬是在来往的船只里截下了一批正欲送往京中贩卖的瘦马。价钱都没问,足足挑了六个拔尖的,就等着万一杨景澄肯赏脸赴宴,便送与他,好牵住这段关系。实在国公世子眼高于顶,不屑于商户打交道,那便齐齐整整的送到对方船上,亦是个人情。
但他万万没想到,世子驾临了,世子看上瘦马了,可世子居然要掏钱买!?
刘常春眼泪都要下来了,瘦马能值几个钱啊?这批算不得顶尖的,贵的只要二三百两,便宜的两个才百两出头。这点子算什么呀?休说旁的好处,只消世子许他跟船在后,一路上少受些盘剥,都不止省出这三瓜俩枣的了。因此,他不怕世子问他要人,怕的正是问他买!送的是情谊,买的便是钱货两清。世子是不想搭理他啊!
好在红衣娇娘反应极快,她咯咯笑道:“世子爷,奴奴的身价银子只得二三百,奴奴自家的私房都够啦。若世子爷不嫌弃,奴奴自赎自身,日后给世子爷叠被铺床可好?”
杨景澄惊讶的看着红衣娇娘:“你这么便宜的?”
红衣娇娘:“……”
刘常春连忙道:“世子见笑,实在是……实在是在船上不便。日后草民回了江南,必寻几个上好的,齐齐整整的送去府上。”
“不必,我看这几个挺好。”杨景澄又追问了一句,“果真个个会算账?还有,我不要小家子气的、不要掐尖要强、调三窝四的。”说着杨景澄看向刘常春,“实不相瞒,我锦衣卫出身,这几个姑娘,可别让我自家动手去查……”
刘常春哪知道杨景澄还混过锦衣卫,登时吓的直打哆嗦,眼泪鼻涕一并飞流而下,险些直接昏死了过去。
还是那红衣娇娘来救场,只听她苦涩一笑:“世子说笑了,奴奴这等出身,第一要紧的乃服侍夫君,第二要紧的便是服侍大娘子,岂敢争风吃醋,惹得大娘子不喜?倘或坏了娘家的名声,按此行当的规矩,娘家满破花个三四倍的银子,也必得把奴奴带回去,活活打死,以儆效尤的。”
红衣娇娘两次插言救主,实在是好胆色、好伶俐。杨景澄不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娇娘答道:“回世子的话,奴奴小名轻烟,世子赏个大名儿?”
杨景澄默默道,这名字听着就感觉短命,真不吉利。但他没说出口,而是调笑道:“原来是轻烟姑娘,你竟有二三百的私房,不知你的私房从何而来?”
轻烟僵了僵,方才不过是句托词。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那也得是尖尖儿的名妓十数年的积累。她们这等刚上称,还没卖出去的,哪来的钱?若说有,岂不是让世子疑她已经卖过了不干净?饶是她素来伶俐,一时也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好在杨景澄从不为难女眷的,见她窘迫,柔声笑道:“我开句玩笑,对不住,你休恼。”
轻烟暗暗松了口气,心里又生出了一股暖意。杨景澄一句话把质问变作了打情骂俏,不独免了她的尴尬,更全了她的颜面。她揪住杨景澄袖子的手紧了紧,这等柔情似水又生的俊美无双的公子哥儿,便是只服侍他一晚上就死了,也是甘愿的。
亭内气氛渐渐和缓,刘常春赶紧趁机表白:“几个丫头不值什么,世子不嫌她们粗鄙,草民已是万幸。便是世子收下了,草民亦不敢打着世子的名号招摇撞骗,世子就赏草民个脸面吧。”说毕,刘常春简直悲从心来,赶上那等蛮不讲理见什么抢什么权贵固然让人焦头烂额,然赶上个过于讲理的,更容易把人唬的五内俱焚。甭管权贵庶民,咱都按规矩走不行么?
千儿八百两的,杨景澄着实没放在眼里。几代单传的瑞安公府本就豪富,如今他混成了个宝贝凤凰蛋。虽是秘密出京,该知道的人皆有馈赠。
头一个乃华阳郡公,怜他不曾出过远门,百般怕他在外受委屈。银钱上不消说,宁江府密密的关系网直接誊抄了一份给他,且指明了谁家哪户可以仗着他华阳郡公的势能明目张胆的打劫,总之一句话,差什么也不能差钱。
第二个自然是九重宫阙内的章太后,执掌权柄多年,慈宁宫的内库只怕比永和帝的丰厚百倍。她倒是没直接抬银子,只给了个令牌,沿途无数她名下的商户私产,千两以下随他花销,千两以上方须上报太后知道。因此,此刻的杨景澄真是再有钱不过了。加之出仕时间确实太短,往日又镇日猫在家中,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他心里知道,行动上却总要慢几拍才能转过弯来。
刚察觉刘常春的苦瓜脸,便知自己说买人实在有些孟浪了,一个不好刘常春当真得吓死在此。再说看刘家排场,千儿八百两的小事未必放在心上。于是在刘常春再三表示孝敬的时候,杨景澄便从善如流的收下了。
只是杨景澄的不按理出牌确实吓着了人,他自知理亏,宴席结束后,不独身后跟了六个美娇娘,还有四个长的比女孩儿还漂亮的小厮。甫一回到自家船上,青黛等三个丫头皆是眼圈一红,素来跳脱的龟甲更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杨景澄:“……”
龙葵扑上来抱住杨景澄的大腿:“世子,奴才知错了!奴才真的知错了!您千万别撵我们走!”
看着哭做一团的太监好苗子的四个小厮,杨景澄恼的一人赏了一脚,呵斥道:“都给我闭嘴!”
龟甲等人的哭声戛然而止,杨景澄深吸一口气,对丁年贵招了招手:“老丁啊,你们哥几个都没成亲的吧?”
丁年贵点头:“是。”
杨景澄一指后头六个美娇娘:“你安排他们相个亲,都是有官职在身的人,娶妻不合适,做姨娘却使得。去吧。”
丁年贵并今晚跟着出门的侍卫脸上瞬间爬满了震惊,不是,合着您老折腾了半宿,就为了给侍卫找姨娘!?
杨景澄呵呵笑道:“许平安,方才你眼都看直了,装什么大尾巴狼?出列!”
许平安只得硬着头皮向前了一步,他还不熟杨景澄的脾性,不知这位爷到底是真替他找姨娘还是要罚他方才眼睛乱飘,脑袋都恨不得垂到腔子里,浑身僵直的立在了跟前,寻思着自己要不要先跪下去请个罪。
杨景澄拍拍轻烟的肩,介绍道:“这位,许平安,几品官来着?”
丁年贵牙疼的道:“七品。”
“哦,七品武将,一身好腱子肉,堪为良配。”杨景澄吊儿郎当的道,“姑娘们,谁看中他了,自家说出来,今夜我就替你们主婚哈。”
轻烟脸色一白,细长的眼里含着两汪泪,将落未落,真真我见犹怜。杨景澄自是知道她心里想什么,故意重重的叹了口气:“你挺好的,奈何我家有河东狮吼,跟着我没前途,来来,这儿一排武将,你挑一个顺眼的。我跟你讲,他们有些生的好,有些生的丑。你要犹豫不决,那生的好的被旁人挑走了,你可没有后悔药吃。”
轻烟哽咽着道:“奴奴愿给世子做个粗使丫头。”
“拉倒吧,我嫌身边的娘们儿不够多呢?”杨景澄嫌弃的指着眼泪汪汪的四根废柴道,“看这几个,唉……唉!!!”
龙葵没说话,竟是默认了杨景澄把他当丫头。双手一张就又抱住了杨景澄的腿,呜呜的哭了起来。
杨景澄看着地上哭着的四根废柴,再看方才刘常春硬塞过来的四个弱柳扶风的小厮,几乎仰天长叹,若不是他前头挡着的是相厚的华阳郡公,他必得好生争一争那皇位,这司礼监的人选都特娘的配齐了啊!
丁年贵终于从漫长的震惊中回过了神,也总算知道了杨景澄的目的——自古枕头风不可小觑,他老人家是想借着千娇百媚的江南瘦马,把太后的人挖成自己的人呐!人心易变,这些人此刻纵然忠心,但一年后呢?两年后呢?
可主家赏妾是关怀、是抬举,若胆敢拒绝,便是不识好歹了。杨景澄这招可谓简单粗暴,奈何着实有效。丁年贵苦笑了两声,只得拱手道:“我替兄弟们谢世子赏。”
许平安听闻头儿发了话,轻轻的松了口气。有没有美人不打紧,没得罪世子便好。
瘦马们从未有过自己做主的时候,即使幼时天生带了根反骨的,十来年的驯养下,早也磨了个一干二净。见杨景澄心意已决,一个个低垂着头,连眼泪都不敢落下一滴的,认命了。
杨景澄早知道瘦马温顺,也不为难她们。唤来青黛,先领她们去梳洗安顿,又对丁年贵道:“那些虽是些卑贱女子,到底也算人命。我把她们要过来,一则是考虑你们没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二则看她们可怜,既然有缘遇见了,便给她们个生路前程。你问问兄弟们,看得上的呢就带回去好好待人家,看不上的不必强求。我的几个长随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你们挑剩下的,我赏给他们做老婆去。若是今儿挑中了,明儿又磋磨人家,我可是不依的。”
丁年贵看着各领了差事后,逐渐空下来的甲板道:“世子对谁都如此的贴心。”
杨景澄道:“你们看中的,不正是我这点么?”
丁年贵忽然笑出了声:“俗话说,不看人对己,只看人对人。萍水相逢的瘦马世子都愿怜惜……世子仁爱之心臣铭感五内,”说着,他跪下,匍匐,“臣从此定然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杨景澄抽了抽嘴角,王八蛋,又趁机糊弄我!我信了你的邪!
第201章 失宠(4-16第一更) 丁……
丁年贵跪在地上没动,他的话不为真表忠心,而是委婉的提示与警告。杨景澄做的太明目张胆,章太后又不是傻子,能发现不了这点小动作?虽说若杨景澄每个侍卫都塞个美人,鞭长莫及的章太后无法分辨到底谁变了心,可这无疑会加深两下里的矛盾与隔阂。
十三个被放在了明面上的奸细,无疑是可悲的。他们既亮了身份,就再不可能回到旧主身边,即使回去也不会受到信任。而新主更是难免抱有敌意,可谓两面不讨好。丁年贵思来想去,他们一行人唯一的破局点,正是章太后与杨景澄能冰释前嫌。到那时,他们从奸细成了祖母赏孙儿的东西,自然摆脱了尴尬的困境。
因此丁年贵才有此番举动。当然,他也是明仗着杨景澄脾气好,不然这等强硬的劝诫,换成华阳郡公等性格刚硬强势的,他这会子只怕已经叫丢下船喂鱼了。
杨景澄撇撇嘴,没理丁年贵,直接抬脚回房。他确实脾气不错,因他一向不喜与小人物为难。但不代表他果真就是个好好先生,只是他的邪火是直接冲章太后去的。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寻下头人的晦气不叫本事,拿几个美人对章太后亮亮爪子方是目的。
五月初四,京城。
章太后快速扫完丁年贵呈上的密折,忍不住轻笑出声。这孩子!居然跟她闹起了小脾气。她有点明白华阳为何那般喜爱于他了,光这份对上不卑不亢,待下却宽和仁慈的脾性,确有上古君子之风。只可惜,想要坐稳乾清宫内的御座,仅仅君子之风是远远不够的,还须得有十足的小人手段。
于是,章太后另拿了张纸,提笔写道:“兵书有云,奇出于正,无正不能出奇。不明修栈道,则不能暗渡陈仓。①尔既已进美女淫声,何不求惑之?②”
“又有,‘诳也,非诳也,实其所诳也’③。”章太后写到此处,促狭一笑,“尔能诳我否?”
“闻吾孙初窥御下之门径,祖心乐之。”章太后委婉的提了一句杨景澄的行事颇显幼稚,但点到为止,紧接着她便细细教导如何补救,“是谓‘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尔细品之。若有惑,传信于京,祖或可解说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