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想到准太子是我!?——潇湘碧影
时间:2021-05-29 10:28:27

  又累又饿又冷的杨景澄此刻彻底没了精力,他头发未干,只得侧身坐在地平上,趴在床边打盹儿。马桓不知从哪处摸了个大瓷碗,竟在里头点了盆小炭火端了进来。他早年久居边塞,只看杨景澄的模样,便知他定然冷的很,须得立刻生火烤上一烤,不然容易出事。丫头们哪懂这个,见了炭盆齐齐惊呆,大夏天还要生火的么?
  马桓放下大海碗,伸手探了探杨景澄的颈下,果然一片冰凉。立刻吩咐道:“去弄点米,给世子熬点粥。你们几个出去,听那位杜姑娘与轻烟的指挥,把该收拾的都收拾好。世子这模样你们照顾不来,我看着他。”
  青黛忧心的问:“世子不会有事吧?”
  “应该没大碍,你们去吧。夜里再吃不上东西,世子没病也叫你们饿病了。”同样饿着肚子的马桓无奈的道。
  门吱呀一声打开,丁年贵走了进来。看到冒着热气的小火盆,不由笑道:“我正想找炭火,不想马师父想在了头里。”
  马桓苦笑道:“我往日不曾管过后勤,您是行家,您看这一家老小的,该怎么办?”
  “眼下的情况,要做的无非是巡逻以防宵小;看守水位、巡查屋舍情况;湿柴湿米处理;以及生火做饭。”丁年贵随意的道,“交给许平安了,马师父不必担心。”
  马桓大大的松了口气:“我实无此经验,您见笑了。”
  “南边下起雨来就是这样,多经历几次便好。也是此回运气不佳,刚落地就遭了灾。但凡咱们安顿了三五天之后再下这场雨,绝不至于如此狼狈。至少……”丁年贵看了眼用别扭姿势趴着睡觉的杨景澄,“世子没必要泡污水里学凫水。”
  石英倒抽一口凉气:“方才世子竟是去学凫水了!?”
  “嗯,学会了凫水,浪打过来的时候,活下来的机会大些。”丁年贵随口答道。
  青黛从方才便一直在旁边默默的替杨景澄擦着头发,连换了好几块帕子,这会子总算擦了个半干。听到丁年贵的话,她叹了口气道:“马师父搁哪弄的炭?还能弄些来么?世子这样子睡的不舒服,我得把他头发弄干。”
  马桓道:“没了,我去厨房找,麻袋里的炭就只有尖尖儿那里还干着,其余的全泡在水里。昨日你们不是还商量着怎么买人怎么收拾么?也亏得咱是个二层的宅子,不然今天夜里都不知怎么过。”
  青黛又拿了块干的帕子递给了丁年贵:“马师父刚说的没错,四处乱糟糟的,我们得出去帮手。世子交给你了,你千万看好他。”
  丁年贵拿着手里的帕子,嘴角直抽,瞧着他像能伺候人的么!?好在先头的事青黛她们已经做的差不多了,他也就没拒绝,反而对马桓道:“我是不能离了世子身边的,外头不是毛丫头便是小崽子,虽有许平安在,还得劳您出去镇镇场子。现城里乱成一锅粥,保不齐有打家劫舍的,我的人忙不过来,看管院子的事还请您费心。”
  马桓面容一肃:“要架□□么?”
  丁年贵点了点头:“架上吧,院子有专人收拾过,主宅前后皆有箭楼。马健几个小子可学过□□?”
  “小时候教过些,对付些地痞流氓够使了。”马桓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灰,拱手告辞。
  雨终于停了,没有雨声的掩盖,外头的喧嚣立刻变得分明。院里是许平安与马桓分别指挥的吼声,院外是难民们的争执与哭喊。缓过劲儿来的杨景澄睁开了眼,沙哑着嗓子问道:“外头如何了?”
  “水灾么,无非就那样。”丁年贵挨着杨景澄坐在了地平上,“难受?”
  “饿了。”杨景澄笑道,“我才知道饿狠了会胃疼。”
  “再饿久点,还能眼睛疼呢!”丁年贵道。
  “眼睛疼?”杨景澄奇怪的道。
  “饿红了眼呗,满脑子就只想找吃的,甚都顾不得了。”丁年贵不知陷入了哪段回忆,“人跟疯了一样,又蠢又癫。”说着,丁年贵忽然冲杨景澄笑了笑,“世子知道人肉是什么味道么?”
  杨景澄打了个寒战,脸色难看的道:“你今儿专职来折腾我的!?”
  丁年贵大笑。
  “都这会子了,亏你笑的出来!”饿的直上虚火的杨景澄明显的开始暴躁。
  “那是您经的太少。”丁年贵笑呵呵的道,“对于活过一天是一天的人来说,只要能喘气儿,就是高兴的!您看,现房子没塌,我不用一只手捞着您,一只手玩命的划水逃命。过会子饭做好了,还能吃个肚子胀圆,不够我开心的?”
  依旧趴着的杨景澄没跟着笑,他定定的看着丁年贵,半晌之后道:“你似乎吃过很多苦。”
  “人活一世,几个不苦?”丁年贵好笑的道,“我至少有钱,不缺吃的。您瞧瞧外头那些,不用到天黑,他们就能死上成百上千。待水患过后,宁江府只怕十室九空。这还只是夏季里的洪灾,还有冬季里的雪灾,春季里蝗灾,秋季里的旱灾。再加上贪官污吏淋尖踢斛,绿林贼匪四处劫掠……”
  丁年贵说毕,停顿了许久,之后方缓缓道:“民有七亡而无一得,欲望国安,诚难;民有七死而无一生,欲望刑措,诚难。①”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杨景澄的头,“时至今日,天下的担子太重了,您不要,也好。”
 
 
第230章 转性(4-23第二更)      丁年贵……
  丁年贵幼时颠沛,之后又被章太后收拢,与其他不知哪来的孤儿们一起,没日没夜的操练。待到长成之后入锦衣卫,一个接一个的暗杀任务,让他觉得自己活成了一把屠刀。再之后,永和帝为了节制华阳郡公统御的锦衣卫,扶植起了东厂。他又被调了过去,由暗转至半明,手上的活儿却更为血腥残酷。毕竟杀人只需手起刀落,而审讯则要一刀刀的凌迟。
  当年十六岁的华阳郡公一次凌迟,震惊四座。但很少有人知道,他丁年贵的手法比华阳郡公好无数倍。他真的可以做到传说中的三千刀下去,人方咽气。那时的他暴虐而偏激,对整个人世间都充满了仇恨。年少气盛时,更想彰显自己的本事,拿着薄如蝉翼的刀片,迫不及待的想挑战一下极限。不想那个受刑的人,竟笑眯眯的问他:“你便是杀我五千刀,能让自己开心么?”
  家变之后的丁年贵哪有甚开心的时候?那人的一番话不单没引得他反思,倒激得他恼羞成怒。或许他正是个天生的杀手,越生气下手反而越冷静。那人是条汉子,挨了一百多刀才崩溃。然后在撕心裂肺的哀嚎中,熬过了生命的最后时光。
  三千零十九刀,这是属于东厂的辉煌。但当时的他不知为何,竟没有报上去。他看着一地的血肉,不断的回想起此人生前的问题。他同时也产生了另一个疑问,他们这样的人,还配开心么?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久,以至于那段时间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来。同期的同僚却是一个个的展露光芒、平步青云。但也一个个的,犹如烟火般,迅速陨落,离了人间。回过神来的丁年贵学会了藏拙,他庆幸自己一时抽风,不曾嘚瑟过自己绝妙的刀工。他在别人眼里,开始变得平凡与平庸,也变得麻木。
  哪怕偶然得知了唯一的至亲居然尚在人世,他的心弦也未曾有一丝一毫的颤动。因为,麻木就不会关心旁人的死活,更不会疼……
  他嬉笑怒骂,他漫不经心,表面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包括自己的生命。杀人者人恒杀之,他一生杀戮无数,等到哪一天,他在杀人时被人反杀,这一辈子便干干脆脆的活到了头。他觉得挺好,毕竟锦衣卫与东厂里混出来的人,都有一个共识——甭管活了多久,死的干脆的皆为造化。
  直到章太后一声令下,他被迫来到了杨景澄的身边,由杀手变成了侍卫。接到调令的一瞬间,他是茫然的。保护一个人?干他娘的,人那么脆弱,保护你麻痹!不独他,他麾下的十二个兄弟,亦是无比的惶恐。杀人虐囚,大家都是熟练活,可做侍卫……那是什么玩意儿!?
  然而,抗命,他们不敢。他们不怕死,但一个两个的特别恐惧不得好死。只得收拾行装,不情不愿的来到了杨景澄身旁。巧了,杨景澄比他们更不情愿,瞪着他的眼里满是怒火。
  但神奇的是杨景澄并没有迁怒他们,发了个小脾气,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丁年贵简直措手不及!他觉得自己落到了锦衣卫指挥使手里,只丢半条命都算运气好。结果小世子的火气,就这么……刺啦一下,没了!?别说遍体鳞伤,头发丝都不带少半根的!!!杨景澄的仁弱居然特娘的不是装的!?
  一直在尔虞我诈中打滚的丁年贵与手下们瞠目结舌,当时他们的心情绝不是庆幸自己赶上了个好主家,而是极端的恐惧。恐惧杨景澄在装模作样,恐惧杨景澄有朝一日翻脸不认人。真正的善良和气?不存在的!他丁年贵纵横权贵圈这么多年,压根不信世上还有好人这种玩意儿!
  然后,他们登上了南下的船。
  一路上的风风雨雨,丁年贵不得不承认自己头一回看走了眼。不知不觉间,他演出来的忠心与豪爽,渐渐的入了戏,且困在了戏里再也没能走出来,也半点不想走出来。父亲亡故之后的十二年,他第一次,遇到了一个真心待他的人。这个人眼里好似没有尊卑贵贱,没有三六九等,没有权贵与蝼蚁的分别,在他看来,所有的百姓也好、奴婢也罢,都是一个个的人,而不是能直立行走的畜牲。
  “别把我当小孩子!”杨景澄暴躁的打开丁年贵的手,“我都二十了!”
  从回忆中惊醒的丁年贵笑出了声,不但没有收回手,反而变本加厉的揉了起来。杨景澄怒道:“你比我大不了几岁,少装老气横秋!”在京里被各路爷爷奶奶叔叔婶婶揉捏已经够糟心的了,出门之后,连侍卫都敢朝他脑袋上招呼,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丁年贵笑个不住:“您有时候是挺像个小孩儿的。”
  杨景澄腾的坐直,握拳把指关节按的啪啦啪啦作响,阴恻恻的道:“我劝你别太嚣张,我揍你,你可不敢还手。”
  丁年贵无比淡定的道:“您甚时候学会了不止嘴上嚷嚷,甚时候威胁人才可怕。现在?”说着他又笑了起来,“饭没做好,您省点儿力气?”
  杨景澄发现丁年贵简直是个铁皮刺猬,浑身上下没有叫人能下嘴的地方,气的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丁年贵却收起了笑闹的心思,正色道:“您头发干的差不多了,躺床上去,我替您松解下肌肉,不然明日您站不起来了。”
  “我自己会!”杨景澄木着脸道,“我习武的,你是不是忘了?”
  “行,回头我让您马师父来帮手。”丁年贵又十分手贱的在杨景澄脑袋上糊了一把,“我出去瞧瞧饭好了没。”
  “站住!”
  丁年贵将走出两步,便听身后一声怒喝,只得停下,回头笑问:“世子有何吩咐?”
  坐在地平上的杨景澄抬头看向丁年贵:“我昨夜到今日,到底做了什么,让你性情大变?”
  丁年贵笑道:“我变什么了?”
  “你说呢?”杨景澄换了个姿势,一只腿支着,另一只腿伸直了架在了地板上。他墨黑的长发随意披散,身上家常的道袍也未穿戴齐整,而是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一眼看去,竟有几分是真名士自风流的气度。
  “昔年,我有个一母同胞的兄弟。”丁年贵喉结动了动,“比世子小些,脾性也差不多。”
  杨景澄愣了愣,随即想起来自己替叶欣儿查过亲族,当年丁年贵家确实有兄妹三人。妹妹如今在康良侯府混着,那他的兄弟……在哪?
  “世子方才,在疑我什么?”丁年贵问。
  “抱歉,”杨景澄有些尴尬的道,“你兄弟也未必不在了,日后我替你寻一寻。”
  丁年贵蹲了下来,与杨景澄视线平齐:“我说世子,您不觉着您方才那句话有什么不对么?”
  杨景澄莫名其妙:“哪句?”
  “啧,您方才对我道哪门子歉?”丁年贵眼中含笑,“您待人以诚,有良心的人自然待您以诚。您问我为何性情大变?”他看着杨景澄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我叫您惯的狗胆包天,妄想把您当我的亲兄弟,这个答案世子满意否?”
  杨景澄沉默了许久,就在丁年贵期盼着他说出什么的时候,他忽然道:“你确定是把我当兄弟,而不是儿子?”
  丁年贵:“……”
  “我哥才不揉我的脑袋!”杨景澄对丁年贵的冒犯耿耿于怀,“我哥才没你那么不正经!”
  丁年贵:“……”行吧,比起华阳郡公,他确实挺不正经的。
  “不过,”杨景澄倏地笑了起来,“大舅子,你现才把我当一家人,你等着死吧!”
  丁年贵:“……”居然拿表妹威胁,您要点脸!?
  杨景澄从地平上站起,随手整了整衣裳,踱步走到了门外。大雨已停,天空露出了一抹湛蓝。他家的宅院在许平安与马桓的带领下,恢复了秩序。天井中央的花坛上,用石头垒出了个灶台,灶台里燃着潮湿的柴禾,正死命往外冒着烟。但灶台上的铁锅内,快煮熟的粥已经溢出了米香。仔细嗅去,还有一丝腊肉的肉香与姜块的辛香。
  从昨夜开始水米未进的众人各拿着个碗,痴痴的围在锅边,等着肉粥出炉。杨景澄的肚子也毫不客气的咕噜咕噜的叫唤,嘴里不自觉的溢出了唾液。
  民以食为天!
  石英抬头看到了杨景澄,快有饭吃的她高兴的跳着:“世子,午饭快好了,下来吃饭呀!”
  “好。”杨景澄应了一声,沿着走廊走到楼梯口,拾级而下。他今天来回跑了好几趟才知道,上二楼的楼梯不止堂屋后那个带地道的,外头还有一个,便于人员上下。他此刻走的,正是外头的大楼梯。行到一楼,发现轻烟与杜玉娘正坐在廊下的长椅上闲话,这一刚一柔凑在一处,倒有几分趣味。
  二人见了杨景澄,忙起身行礼。廊下与天井中的众人,亦纷纷朝他行礼。杨景澄摆摆手,随意捡了个凳子坐下,等着开饭。趁此空档,他目光看向了杜玉娘,问道:“姑娘是本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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