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想到准太子是我!?——潇湘碧影
时间:2021-05-29 10:28:27

  杨景澄确实对京中你来我往的算计与博弈越发厌恶。自古以来,常有家族忧思子孙不肖,唯有皇家,一个两个皇帝毫无心胸,恨不得自家子孙皆是没卵子的忘八,省的有人觊觎他的皇位。天家无父子,真是做个皇帝,把人伦都做没了。
  而当朝臣的更为可笑。譬如章首辅,口口声声说一旦华阳郡公上位,章家必不得好死。华阳郡公手段狠辣是真,可一味狠辣的人岂会有那多人愿意投奔?汤宏、潘志芳、于延绪、池子卿……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华阳郡公又不是已经册封的太子,想引人豁出一切的站队,才华心胸缺一不可。换言之,章家真的毫无退路了么?还是对于章家而言,只要不能权倾天下,便如不得好死般的难受?
  至于章太后,她看似在娘家与夫家之间摇摆不定,以长乐不堪大用为由,扶持自己上位。可没有人知道他杨景澄重活过一回,众人眼里的他,不过是个娇养在公侯府邸的小世子。纵然有些聪慧胆气,与在朝中经营十年的华阳郡公岂能相提并论?
  归根到底,他能获得永和帝、章太后与章首辅的三方支持,不过是被认定为长的比长乐好看的草包而已。没有长乐的种种恶习与不堪,更没有华阳郡公的经验与手段,端的是个完美无瑕的提线木偶。哪怕被推到了御座上,也只是个被人糊弄的泥塑木胎。看起来执掌天下,所有自以为发自内心的政令,仅仅是旁人故意围三缺一造就的假象。
  荣华富贵迷人眼。他们再看不见先祖起兵的缘由,更看不见天下百姓的衣衫褴褛。卫所糜烂、百姓离殇,这样的纸醉金迷,又能持续多久?
  杨景澄打开房门,行到了走廊上。秋高气爽、秋风轻拂。仆役们来往穿梭,丫头们嘻嘻哈哈的打着月饼,一片安宁繁华。可只要踏出这重重院落,那便是成片的乞丐、是骨瘦如柴的孩童、是面黄肌瘦的男男女女,以及一眼望不到头的窝棚。
  赈灾的粮食并没有想象中的多。望着湛蓝天空的杨景澄挤出了一声苦笑。他真的太高看自己了。他以为集永和帝之期盼、章太后之宠爱、章首辅之默许以及华阳郡公之关怀的自己,至少能得到朝廷赈灾粮的八成,却不料那混着无数砂石的陈米,交付到知府彭弘毅手中时,连字面上的四成都不到。这还是储君候选亲自上表请求的调拨。
  杨景澄的目光转向北方,你们一个个权势滔天、聪明绝顶、走一步能看十步的角色,就把天下治理成了这副模样么?所以你们害怕华阳郡公上位,怕的并不是他的阴鸷狠辣,而是执掌锦衣卫的他很有可能肃清朝纲么?
  杨景澄冷笑一声,你们果真把我拱上皇位,我必得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吏治清明!
  想到此处,杨景澄抬脚走到走廊阴影处的李金子面前,淡淡的问:“刘常春在哪?”
  李金子愣了愣,在十二个侍卫里,杨景澄最信任丁年贵、其次许平安,再次为张发财等人,而他因性格孤僻,又被怀疑,一向凑不到跟前。杨景澄呼喇巴的寻他说话,实在让他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恭敬的答道:“刘大官人去乡里收药材去了,约莫下半晌能进城。”
  杨景澄点了点头,转身又回了房间,留下李金子一脸茫然。
  宁江府一场大水,可谓生灵涂炭。区区两个月光景,不独难以恢复,且因朝廷赈灾不利,粮食短缺、物价飞涨,无数人四处逃荒,宁江府境内剩下的泰半是老弱病残。这些老弱病残想要活命,只得上山下水的寻摸些吃食或可卖钱的东西。药材便是其中一桩。在这粮食贵比黄金的时节,原先值钱的药材也不值钱了,原先本就不大值钱的更成了添头。刘常春正是凭借此桩,大肆收购本地药材,预计单宁江府境内,便能让他赚个盆满钵满。
  当然,刘常春能看见的好处,旁人自然也能看见。然大水过后,刘常春率先带了物资而来,尽管他为的是拍杨景澄的马屁,但无论如何,他带来的米粮布匹药材,都为宁江府尽了绵薄之力。因此,在杨景澄与彭弘毅的默许下,刘常春直接霸占了宁江全境的生药收购,任何人胆敢染指,他绝不手软!
  刘常春本就只是武林府里名不见经传的小商户,何曾尝过独占一府的甜头?近日在宁江境内,可谓是混的风生水起。为了维护关系,他死皮赖脸的住在了杨景澄家,来回折腾都不肯踏出宁江府一步,只派伙计们来往押送,那头由他老婆来主持贩卖。
  又因刘常春守在宁江府,他家再无力北上贩货,只好转卖,由旁人去赚那南来北往的暴利,因此又结识了许多豪门大户的旁支。再借着杨景澄的名望,扯扯虎皮做做大旗,一时间武林府里大大小小的商家,都晓得了府内新近有位攀上了高枝的商户,刘常春顿时就在家乡名声大噪了。
  自古最大的暴利便是官商勾结,除此之外皆是小打小闹。在宁江府轻轻松松赚了笔快钱的刘常春愈加觉得此乃真理。收完一趟生药的他,听闻杨景澄问询,连忙换了衣裳朝正院里来。
  杨景澄的府邸早已修缮完毕,正院不再似往常那般挤了满满当当的人,显得颇为安静。刘常春早在这里熟惯的,很快在堂屋里找到了杨景澄,恭敬的行礼毕,一脸讨好的问:“不知世子寻小的有何吩咐?”
  杨景澄看了眼随侍在身旁的丁年贵,丁年贵默契将屋里人尽数带出,并自己守在了门外。等屋里没了闲杂人等,杨景澄方开口问:“听闻你最近的生药,都收到徽州府去了?”
  刘常春脸上笑容一滞,好半日才讪讪的道:“也没过去多远……”
  徽州府与宁江府搭界,当日受灾虽不如宁江府严重,但对升斗小民而言,亦相差无几。因此徽州府的乡间,听闻有富商有粮食换草药,很是积极的派了人过来与刘常春接洽。当然,刘常春也主动派了伙计去宣扬。这点子小伎俩,早叫丁年贵查了个一清二楚,前些日子杨景澄只当不知道而已。
  “徽州可不是我的地盘,你跑去别人地盘上占便宜,可有拜过码头?”杨景澄不疾不徐的道。
  “瞧世子说的,常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还有哪块地儿,不是您家的呢?”刘常春满脸堆笑,“何况,我听闻徽州知府,乃世子的表亲不是?说实话,那头亦有熟惯的商家,我不好做的太过,只在边边角角抠点子生药材。若是那头来寻世子告状,我同他赔礼便是。”
  杨景澄挑眉:“消息挺灵通的么。”
  刘常春一阵干笑:“实不相瞒,在徽州那头收生药的,也是我们武林府的。他名叫徐侃,乃武林府名门徐氏子弟。与我算得上旧识,便是有世子照拂,我也不好意思同他争执太过的。”
  说的真好听!杨景澄轻笑一声,武林徐氏正是现任工部尚书徐立本的本家。徐立本一向唯章家马首是瞻,他家子弟跑去章士阁的地盘上做生意实属寻常。刘常春说不好意思争执是假,不敢掠起锋芒才是真。有时杨景澄都不得不感叹章家爪牙之繁多,令人叹为观止。当然,他对几个府县的生药生意不感兴趣,他唤刘常春来,是另有事相询。
  “你既在徽州府游击,那我且问你,章知府近来有无异常之处,你可知晓?”杨景澄问。
  刘常春仔细回想了半日,最终摇了摇头:“不曾听见什么新闻,他今日的心思皆在倒卖粮食上,理应没空搭理旁的。”
  杨景澄脸色微沉,到底没表露出来,只吩咐道:“中秋过后,生药产量锐减,你收完这批之后,再来寻我,我有事交代你。去吧。”
  刘常春没弄明白杨景澄今日没头没脑的问话到底为何,但只要杨景澄没表现出厌弃,他能多说几次话,哪怕是废话,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于是心情很是不错的告辞了。
  待他走出了正院,消失在视野中,听了个全场的丁年贵问:“世子究竟想打探什么?”
  没了外人,杨景澄再不必控制表情,他阴沉的脸道:“我想知道,朝廷拨来宁江府赈灾的粮食,到底去了谁家!”
  丁年贵闭嘴不言,其实赈灾粮食的流向,他早已查明,杨景澄想从别的渠道打探,他自然不便阻拦。其实从户部尚书的子侄正在章士阁身旁便能窥见真相,不然以章家的跋扈,刘常春胆敢越界伸手,只怕现人都凉了。无非是章徐两家拿收生药做个幌子,为的还是哄抬粮价的暴利。
  “此事你替我详查。”杨景澄沉声道,“省的有些人真觉得天下已改姓了章!”
 
 
第255章 狗急      临近中秋,晚稻未熟,正是……
  临近中秋,晚稻未熟,正是灾后地区最缺粮的时节。彭弘毅带着各个知县没日没夜的在田间地头巡查,估算今秋可收获几多粮食。江南比北方好就好在可种双季稻,虽然大洪水之后的次生灾害致使插秧的时节偏晚,但总归种下了些许稻子,不至于绝收。
  但,也仅仅只是没有绝收而已。毕竟整个宁江府境内,一开始并没有种双季稻的打算,洪水不仅卷走了收获,同样卷走了给来年预留的种子。眼下地里的这些,皆是彭弘毅与杨景澄当日筹集来的粮食里截下的。当时整个宁江府宛如人间炼狱,朝廷拨下的粮草未至,百姓们早饿红了眼,分发下去的种子又有泰半拿来熬粥应急,种到土里的可谓少之又少。
  并非百姓一个个皆鼠目寸光,只是不把种子煮了,立刻就得饿死,而煮了种子,好赖能多活几日。求生实乃本能,非道理可说服。以至于彭弘毅目光所及之处,大片抛荒的田地上满是杂草,看着便觉着心生悲凉。他算来算去,今秋的收获,且不够明年全境播种,更遑论让百姓们混个水饱了。
  “唉——”彭弘毅背着手,重重的叹息。他算不上甚青天大老爷,往年贪污受贿淋尖踢斛没少干,所谓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外放当官远比不得京中体面,唯一的优势不就是这点好处了么?但他心里明白,凡事须得有个度。宁江富庶繁华,日子好的时候,揩点油水没什么,天下哪处不是如此?可一旦遭了灾,自己这当知府的少不得多多操持。岁考上评是别想了,好赖别落个下评,罚调去穷山僻壤,一世不得翻身才好。
  抬头望了望万里无云的天空,彭弘毅心里又稍微放松了些许。秋天将要打谷子,最怕的便是下雨。尤其是像春日里那般绵绵不绝的雨。春雨贵如油,秋雨便是催命的鬼了。几场雨下来,未收割的稻谷在地里发芽,又将是一场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
  千万要晴到晒完谷子的时候!彭弘毅心里一边默默请求着老天,一边深一脚浅一脚的在田埂上走着。田埂上道路狭窄,没法儿抬轿子,打稻谷泛黄开始,彭弘毅已足足走坏了十来双鞋,脚上的水泡烂了又好,如今都快生出茧子了。当然,他如此拼命主要也是存着表忠心的心思。明摆着东厂的人就在宁江府,杨景澄又是个颇关心民生的主儿,好生卖卖惨,日后岂不是平步青云?为了升官发财,这点子苦算什么?再走坏十双鞋都不在话下!
  日暮西垂,风尘仆仆的彭弘毅终于进了城。顾不上梳洗,就裹着一身的泥沙直奔杨府。正在院子里吃饭的杨景澄看着好似个灰耗子的彭弘毅,只觉得脑仁儿都是疼的。常言道做戏做全套,这位知府在此道上当真兢兢业业,隔三差五的跑来他家隐晦的诉诉苦,只差没直接催促他上表请功了。
  “彭知府请坐。”杨景澄十分无奈的唤了丫头前来伺候彭弘毅梳洗,又添了副碗筷,请他一起吃饭。彭弘毅虽有演戏的成分,可一整日的跑下来,也确实饿的前胸贴后背,端起碗筷便是一顿风卷残云,与杨景澄一起把桌上的菜肴扫了个干干净净。
  放下碗筷漱了口,彭弘毅腾出空来道:“回禀世子,至今日,下官已将境内人口田土情况查清。”说着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人口流失大约六成,田土抛荒接近七成。各豪门大户倒能收获些许,百姓们恐怕依旧难熬。朝廷今岁已经免税,您看……”
  杨景澄立刻明白了彭弘毅的暗示,自来在外当官,管你甚年景不年景。无非是丰年多贪些,荒年少贪些的区别。彭弘毅特特提及免税,竟是今岁想放手之意。杨景澄在心里暗赞了一句,别管彭弘毅平时多么像个官油子,此刻愿冒着得罪他的风险,肯请免税之事,算的上个好官了。于是他严肃的道:“看好境内的县令们,谁若胆敢私增苛捐杂税,杀无赦!”
  “嗳!”彭弘毅爽脆的应了,又随手拍了记马屁,“世子当真爱民如子。”
  杨景澄语重心长的道:“今岁之惨状,你我尽知。你同那些官吏们说清楚,再逼下去,逼的百姓振臂一呼,在宁江府生出乱子,叫我落入了险境……”
  话不必说尽,彭弘毅猛的打了个寒战。隔了几个月,京中的消息陆陆续续的传到了地方。几个月前京中的一番博弈,看在彭弘毅眼里,便是永和帝铁了心的要为杨景澄扫清障碍。这哪里是甚储君候选?分明就是个准太子!彭弘毅这等老于官场的人,本能的生出了警醒。江南自古富庶,因此少有流民,可谁也不敢十拿九稳的说绝对不会有。而一旦有了流民,且不论阵仗大小,在朝廷看来,便是让准太子涉险了!这是杀头的罪过!
  “我并非威胁你。”杨景澄看了彭弘毅一眼,“徽州乱起来了。”
  彭弘毅一惊!徽州受灾远不如宁江严重,怎底收谷子的季节竟乱了起来?
  杨景澄好似看穿了彭弘毅的疑问,冷笑道:“洪水不必漫过屋顶,只消漫过了田地,那一季的稻谷便废了。”
  彭弘毅依旧一头雾水,试探着问:“他们没补种?”
  杨景澄嘲讽的道:“洪灾过后,徽州粮价暴涨,至今未有回落,百姓上哪弄种子补种去?这会子眼看着要收割,粮价却迟迟不落,甚至有人继续哄抬,百姓熬不住了自然要造反。如此简单易懂的道理,有些人偏偏装作不懂。我看不到有人在他家门口杀人放火,他只怕还在做发财的春秋大梦。”
  提起徽州府,杨景澄便是一肚子的气。他手下有丁年贵这等查案的精锐,徽州知府章士阁囤积了多少粮食他心知肚明。他原想着既然章家面上支持他做太子,章士阁好赖得给他几分颜面,平价卖些粮食与他,好叫他缓解宁江府内的窘境。不想章士阁丝毫不把宗室子弟放在眼里,二人书信来往杀了几回价,那头竟是索性不肯卖粮了!只把杨景澄气了个半死。因此事过于丢脸,杨景澄没往外说,哪知章士阁居然在酒桌上拿来炫耀!两下里立刻结了仇,也气的杨景澄身边各路探子纷纷往京中写信告状。这会子京中怕是已然接到了消息。
  彭弘毅瞠目结舌:“徽州那多豪门大户是有粮食的,他们此刻哄抬粮价,不怕打完谷子之后,粮食砸手里么?”
  杨景澄面无表情的道:“章士阁不降价,谁敢降价?”
  彭弘毅听得此话,险些气个倒仰。早听闻章家行事张扬跋扈,却不曾想跋扈至此!大家都是当知府的,贪财归贪财,不能竭泽而渔的道理难道不懂?章士阁倒是没有掘地三尺的收税,可你哄抬粮价,岂不是比收税更狠!?自古流民如蝗虫,没有说只祸害一州一县的!但成气候,席卷半壁江山都不是甚稀罕事。宁江紧邻徽州,但凡徽州生乱,宁江必受牵连!他近来跋山涉水的是为了什么?他此前求爷爷告奶奶的去筹粮又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长长远远太太平平的把官好生做下去么!章士阁你特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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