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想到准太子是我!?——潇湘碧影
时间:2021-05-29 10:28:27

 
 
第284章 山雨      四月中,青黄不接。运河上……
  四月中,青黄不接。运河上的客船来来往往,运河边的稻田碧波如海,而在看不见的地方,却多了数不清的流民。徽州几府从去岁起,一直起义不断。哪怕冬季里冻死了一大批,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又如雨后春笋般接二连三的冒了出来,弄的应天布政使司与都指挥使司焦头烂额。
  流民是顺着去岁洪灾所过地界发展的,缘由却非洪灾,而是洪灾过后的土地进一步兼并。从去夏到今春,眼见着稻谷即将收割,自耕农们却再也熬不下去,只能含恨卖田。田地里禾苗青翠,稻谷已经挂在了上头。这种情况下的卖田,又称之为“卖青苗”。
  卖青苗是自耕农最苦恨的决定,明明只消再熬两个月,他们便可熬过这个关卡,保住自己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田产。偏偏就是这青黄不接的两个月,不得不把临门收割的稻田卖掉。其间酸涩,不足为外人道。
  而卖青苗也不过是饮鸩止渴,换来的粮食很快会吃完。没了进项的农民,全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求存。
  青苗卖的有早有晚,卖的早的更便宜,不等最后一批人卖田,他们的粮食已经吃尽。惶然无措的自耕农开始逃荒。逃荒的聚集到了一起,就变成了流民。这里头只要有一个读过书或曾做过生意有点见识的,必定振臂一呼,带着早已饿的丧失人性的流民们疯狂冲击府县城池。
  只为求得一线生机。
  去岁受灾府县太多了,六十几个重灾区,数百的轻灾区,根本不敢算流民有多少。流民过境又会引发更多的流民。好似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应天数府糜烂,直达天听!
  去岁重灾区里,情况最好的当属宁江府。宁江知府彭弘毅原是个老官油子,可既入了官场,哪个不想一步登天?往日不曾有机会,因此做贪官比做清官得利。而今杨景澄驻守宁江府,满朝视线交汇之处,但凡做点什么,那可是能直接落进圣上眼里的。
  为官一世,能有几次如此绝佳的机会?从去岁灾后重建起,彭弘毅就好似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般,不独有浑身使不出的干劲,更是胆大包天,硬杠上了本地士绅豪强。凭有哪样的背景,彭罗刹能整的你重新投胎做人!
  在彭弘毅的辣手之下,宁江府境内硬生生的稳住了粮价。从灾后的一两五钱每石,逐步下降至七钱,成为了整个应天的粮价洼地。粮价如此低廉,不是没有人打过主意。彭弘毅竟是发了狠,抄出重新统计的户籍黄册,以里为单位,进行限购。超出限购范围的,粮价高达二两银子每石,爱买不买。
  当然,彭弘毅能如此顺利,与杨景澄有极大的关系。但凡当地叫的上名号的士绅,多少在朝中有些关系——没关系的早被兼并了。而在朝为官之人,眼界自然乃当代之最。流民如何形成,他们最清楚不过。
  如今杨景澄为宁江卫指挥使,倘或宁江流民肆掠,这小祖宗丢了城池事小,万一死在了流民手中,上头追责下来谁担的起?土地兼并乃朝中顽疾,可朝廷直接把当地豪强的靠山全砍了,庄园由本地次一等的士绅瓜分,只怕人人都得赞句圣明天子。原先那些老牌的豪强,当真死也白死。
  豪强有了顾忌,许多事也不敢做的太绝。譬如乡里乡亲实在过不下去的,放放高利贷便罢了,青苗田就不要了。加之粮价稳定,又即将收割。尽管多半人都背负着恐怕终身难以还清的巨债,心里却始终有个指望,不舍得抛家舍业做流民。慢慢的,宁江府境内竟稳定了下来。
  剩下实在没有生计的,彭弘毅启用了最传统的“以工代赈”的法子,用每天半斤米的代价,修缮沟渠、疏通河道,以应对接下来的龙舟水。
  这日,杨景澄又登上了城墙,巡视着城内外的情景。城外稻田连绵,城内商铺林立,终于有了几分往日的风采。为此,杨景澄是略有些得意的。宁江府重建,彭弘毅站在台前,他便隐于幕后。多少顽固傲慢的豪强试图强硬的兼并,被他派出的许平安等人吓了个屁滚尿流。
  原先杨景澄恨极了锦衣卫与东厂这等衙门,认为他们全是皇帝老儿的私心,弄的朝堂乌烟瘴气。不想到了地方,煞神们还有这般用场。丁年贵也是无语了,他们分明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如今竟干起了行侠仗义的勾当。
  不止恐吓豪强,连敲诈勒索一并干的利索。抢来的粮食直接投入市场,钱财则交给刘常春,命他从别处运粮入境。刘常春一人是干不了的,于是他回到武林府,拉了好有十数个相熟的商家,一同去往湖广买粮,顺长江而下,直达宁江府。
  宁江府是小地方,能吃下的粮食不多,且商户们也不愿只往粮价低廉的宁江府销售,大量的粮食涌入周边府县,一个个赚的盆满钵满。最妙的是,他们的船队打的乃杨景澄的旗号,沿途关卡早闻其大名,几乎没有敢收税的。
  几趟运粮跑下来,只把商户们喜了个屁滚尿流,刘常春一时风头无两,在家乡声明愈盛。
  在整个应天四处开花之时,宁江府宛如世外仙境般平静祥和,彭弘毅的大名不意外的被章太后与永和帝等人记在了心里。一同被记住的,自然还有杨景澄。
  有了宁江府在前,被应天流民弄的心力交瘁的朝廷,对其它几个府县越看越不顺眼。去岁洪灾四府,宁江最重。当时交通断绝,整个宁江府几乎被洪水夷为平地。不想今年宁江府率先稳住局面,着实让人意外。
  为人最怕比较,大家伙一块儿烂透根子,谁也别笑话谁。哪知道好端端的灾区里,呼喇巴的冒出了个妖孽。简直气煞人也。其它的府县不敢掠杨景澄之锋芒,被上头训斥时乖乖的装起了孙子,唯独徽州知府章士阁满心的不服。
  被布政使司接连训斥的章士阁,心中恼怒非常。要说他做官的确比不得眼下的彭弘毅,可普天之下的官员们,大抵都是差不离的。宁江是变数,是杨景澄为了造势使的手段,岂可当做官员的考核标准?他们又不打算当太子做皇帝!
  然而此话绝不能说出口。搁在平常,有宗室胆敢以民心造势,那是嫌死的不够快。偏生现如今华阳郡公名震九州,永和帝巴不得有旁人出彩些,好节制华阳之威势。按章士阁对永和帝的了解,此刻只怕还嫌杨景澄名声不够响。因此,往皇权上攻讦是无用的。其余的方面,彭弘毅与杨景澄又确有建树,让章士阁颇有种狗咬刺猬下不了嘴的焦躁。
  事实比章士阁想的更为复杂。自古以来,当官的手段便有高低。相邻的两地有差别乃再寻常不过。休说宁江府也只勉强维持,并不比徽州好多少;即使宁江硬是叫弄得富庶安康,也无人闲来无事拉出来对比。把宁江知府升上去就完了。毕竟普天之下,章士阁方是大流。
  但,若章士阁得罪过人呢?应天都指挥使蔡仪,有着蔡家一脉相承的小心眼。章士阁去岁不仅狠落了他的颜面,更险些害他丢官。若非杨景澄插手,他早灰溜溜的滚回京中了。
  蔡仪乃旁支庶子,爬到今日之地位,属实不易。章士阁敢轻视他,正是因他区区旁支,叫人看不起。对章士阁,蔡仪越想越气,一直想寻机报复。如今恰好,徽州糜烂而宁江祥和,不下黑手更待何时?
  与其说彭弘毅与杨景澄叫人真心敬佩,不如说他二人恰成了打压章士阁的工具。否则按如今朝堂风气,果真为民请愿的,未必能落着好。
  至于布政使程荣,虽属章家一系,却非死忠,有自己的想法。他抬杨景澄而压章士阁,乃向章太后表忠心。大年初一的那番话现已传开,老于官场的程荣一搭眼便知章太后对章士阁不满了。章家子孙繁茂,弄死个把嫡长孙,真就未必是死仇。据闻章府二管家王守良已赶往徽州,章家对这位目中无人的嫡长子如何取舍,且看接下来的王守良的行动。横竖此刻抬一抬杨景澄总是不错的。
  谁让杨景澄不止自己是储君候选,还与华阳郡公关系莫逆呢?
  夺储夺到杨景澄的份上,也算古今罕见了。朝中三巨头不论真心还是假意,皆看好他。连本应是他死对头的华阳郡公,也对他爱护有加。他自己更是左右逢源,除了与章士阁不对付之外,朝中仇人当真不多。
  而章士阁的仇人,却是真不少。有些是他自己招惹的,有些则是被章首辅打压,迁怒于他的。如今杨景澄对上章士阁占了上风,帝党自是欢欣鼓舞,不想太后党里也有许多拍手称快的。着实诡谲。
  就在各怀鬼胎的算计中,颜舜华的第二封信终于送到了杨景澄手中。此前那封家信不明不白,满篇重点在讲述京中污言秽语如何不堪,颜舜华自家如何委屈。当日杨景澄便生出了无数疑问,正等着章太后的回信,不想颜舜华的第二封家信通过徐长春的路子寄到了宁江。
  杨景澄快速的打开家信,一目十行的扫过。顿时眉心一跳,不好的预感浮上了心头。
  山雨欲来风满楼,京城,莫不是要变天了!?
 
 
第285章 祸引      把信又认认真真的阅读了一……
  把信又认认真真的阅读了一遍,杨景澄轻叹了口气,以手扶额,试图在颜舜华的字里行间里找寻京城风雨的蛛丝马迹。只可惜,千里之外的京城错综复杂,他在京中时都不曾看透一切,隔着纸张,更难寻痕迹了。
  “老丁,你觉得太后在怒什么?”杨景澄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惑。既是章太后明示的,事发之后又为何发怒?颜舜华借由酒宴传达,即便最终泄露出去,亦非颜舜华之故,何以太后迁怒于她?
  又有,此事口耳相传原无证据,太后一通怒火,倒是坐实了。那么,太后到底有何目的?
  无数疑问在杨景澄脑海里交织,怎生都想不出个所以然。丁年贵快速扫过信,亦是看的满头雾水。半晌,他叹道:“所以说还是呆京里的好。”
  杨景澄没好气的道:“你怕不是忘了我打京里逃出来的!留在京里,才是怎么死都不知道。”说着,他脸色沉郁了几分。其实夺储路虽凶险,却始终有生机。如今的举步维艰,全因永和帝左右摇摆。但凡他稍微顾全点大局,也不至于落到此地步。
  照他看来,华阳郡公那处之所以拥趸无数,与其说大家谋求从龙之功,不如说一群被逼到绝地的人抱团取暖。对圣上忠心有什么好处?华阳郡公还不够忠心么?
  杨景澄不曾经历过早些年的事,对永和帝的感情没那么复杂。有些老臣伴了永和帝几十年,眼睁睁的看着他越来越偏执,那才真叫五味杂陈。此时杨景澄只觉得头痛,他前世虽不关注朝堂,但多少记得些大事,怎么竟全对不上了呢?可别告诉他,这股乱象直持续到十年之后。果真如此,那华阳郡公得接下个什么样的烂摊子啊?不是最后做了亡国皇帝吧?
  由不得杨景澄胡思乱想,自古流民便是亡国的表征。堂堂江南都能土地兼并到了流民四起的地步,别处的景况更不必提。
  “说来,章士阁手里到底还有没有粮?”杨景澄忍不住问道。
  丁年贵摇头:“早卖干净了,本来朝廷拨的粮草就不多。何况今次的乱象,与他屯粮关系不大。彭知府倒是没屯粮了,没您在后头镇着,又有何用?还得朝中老大人们悠着点儿,给百姓们留点活路才好。”
  杨景澄拿起笔,一面给颜舜华写回信,一面道:“老大人们恐怕对着家乡父老也无可奈何。但凡为官作宰的,都要拉扯亲族乃至街坊,否则必得叫人戳脊梁骨,也不招同僚待见。”
  丁年贵蓦得想起了自家旧事,一时沉默。他这一生幼年娇宠,少年坎坷。谁见了都得道句可怜。可他亦明白,当年父亲贪污有多重,宗族借着父亲有多嚣张。说句鱼肉乡里并不为过。
  世间事,有时候难以说个分明。就好比宗室子弟里,没有违法犯纪的么?哪怕素来严厉的华阳郡公做了皇帝,赶上宗亲犯事,他真能下狠手办了?果真如此,杨景澄在北镇抚司的时候,早不敢在大堂里大呼小叫了。他的肆无忌惮,正源自于坚信华阳郡公不可能对他下狠手。换个人试试?
  丁年贵甩开纷繁的思绪,岔开话题道:“夫人在京中怕是为难了。”
  “有甚为难的,”杨景澄轻笑,“她的事儿好说。夫为妻纲,此事我不认,谁也不能啰嗦,否则就是不给我面子。”说着他冷笑一声,“何况真献妻媚上的又不是甚新闻,哪个真死咬着不放了?不过是有些男人没担当,利用了老婆,次后翻脸不认人罢了。待我修书一封与我父亲分说明白,她暂别出门便罢了。”
  说话间,杨景澄飞快的写好了两封信。因不打算从刘常春处绕弯子,许多话自然说的冠冕堂皇,尽是虚言。随手把信扔给了外头当值的侍卫,杨景澄又回头对丁年贵道:“要紧的是娘娘的心思。”
  丁年贵笑道:“世子仿佛从未考虑过圣上的想法,亦不曾与圣上写过私信。”
  “我不敢,”杨景澄笑了笑,“我其实在想,我是否已然到了旗帜鲜明站队的时候了。”
  他没说出口的是,朝堂的发展,似乎真的因他的加入在改变。刚他又一次回忆起了过往,确实无此乱象。至少华阳郡公与永和帝的针尖对麦芒,且得等到几年后。他深刻的记得,华阳郡公公然成为众人心里的准太子时,他已经离死不远了。
  重生时未曾想过,自己的挣扎会导致局势变幻至此。
  杨景澄坐在圈椅上,看着窗棱上繁复细腻的雕花,陷入了沉思。刚重生时,他无比笃定华阳郡公能荣登大宝。可细细想来,那时的华阳连太子都不是,两年前的自己,当真天真的有些过头了。此刻令他不安的在于,华阳郡公最终的结局,是否真如他所想?
  万一……失败了呢?
  这念头一起,把杨景澄生生惊了个寒战。如今天下糜烂的模样,他实在想不出,除了华阳,还有谁能力挽狂澜。哪怕是他自己,都毫无信心。自家事自家知道,若作帝王,他的性格确实有些优柔了。搁在太平盛世时,或许能成个圣明君主。可乱世却须得重典,至少,朝中的贪官得杀个血流成河。
  而这些贪官里,或许有他的亲人,亦有他的朋友。杀一个两个大概没问题,全杀了……他真有点下不去手。譬如身边站着的丁年贵,他草菅人命敲诈勒索的事儿干的少么?真清算起来,千刀万剐都不冤枉。可丁年贵兢兢业业的护持他,别说千刀万剐,他只希望人长命百岁无疾而终。
  人心自私。他有时候想,自己想方设法的躲在华阳郡公身后,还是纨绔习性不消,总盼着大树底下好乘凉。
  只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考虑,如若大树有一日轰然倒下,他又该何去何从?
  天下这副担子重如千钧,扛起来真的太累了啊。
  而今,想要做个糊涂虫容易,但想做出番事业来,确实艰难。随着早稻逐渐金黄,流民之乱愈发猖獗。先前还只敢围攻县城,渐渐的他们打起了府台的主意。
  到了此时,流民已不单纯是散兵游勇。起源于徽州的赤焰军气焰高涨,数次出击,劫掠粮食铁器无数。明眼人都知道,赤焰军里必有高人,否则寻常百姓聚在一起,绝难有如此组织与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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