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永和帝扳回了一城,章太后也并不着急,依旧不紧不慢的道:“可见朝中的监察形同虚设,不若换更有才能的人来,圣上以为呢?”
永和帝噎了噎,朝堂上有的是人,都察院换个遍都不打紧。可宗室能见人的没几个,调走了华阳,谁来掌管锦衣卫?憋了半天,永和帝只得道:“先革职罚俸,在原处戴罪立功。”
章太后无可无不可,接着道:“既已查明陵寝之事假石料的来源,众卿觉着如何判决?”
众朝臣纷纷惊愕,方才杨元松一嗓子,在场诸人皆听了个分明,心中暗道:青田郡公不是死了么?难道还要挫骨扬灰不成?
吏部尚书朱明德出列道:“昨日圣上已判首犯工部尚书甄养盛满门抄斩,九族中七岁以下幼童长流。今日又闻工部左侍郎青田郡公已病故,依臣之见,将涉案人等缉拿归案,罪止自身即可。”
章太后冷笑一声:“弄塌了我的陵寝,你们推个顶缸的就算了?我没老糊涂呢!”目光又扫向永和帝,“当年你父皇年纪轻轻一病死了,我们孤儿寡母受尽了愚弄。而今又有人胆大包天欺到你娘头上。为娘已是老了,不知你个当家的如何替为娘出这口恶气!”
永和帝登时被问的哑口无言,章太后若是问责,他还好打个太极,横竖章家一系也没干净到哪里去,小辫子尽有。可现章太后撒起泼来,死赖着叫他做主,他反倒不好决断了。此时此刻,就须得有个辈分高的长辈在此出言说和,偏偏梁王躺倒了,华阳等晚辈,此时如何敢说话?
见永和帝没回话,章太后不依不饶的道:“青田是不是恨我个做嫂子的去年拦着他晋爵,才故意弄塌了我的陵寝,好给我个教训?”
永和帝冷汗都差点下来了,连忙道:“母后多虑了,青田糊涂些是有的,却万万不敢不敬母后。”故意弄塌太后陵寝视同谋反,只怕青田哥仨都不够给砍的!
章太后继续追问:“那你告诉我,天下哪有拿假石头盖房子的傻子?便是我等内宅妇人也知道,纸灯笼上放不得石头,他堂堂郡公,竟连个内宅妇人都不如。”
跪在地上的华阳郡公等宗室都快哭了,青田个混账!不会贪污问族里请教请教不好么?现章太后声声质问,叫圣上如何应答?
永和帝无力的道:“母后,青田已经死了。”
章太后冷冷的道:“病死的与处死的可不一样。”
永和帝叹道:“母后,青田犯了糊涂该死,可他毕竟是梁王幼子,看在梁王的份上,罢了吧。”
“圣上的话好生糊涂!”章太后斥道,“今日藐视皇家的混账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翌日满朝文武谁还有个惧怕!?国朝法度,本就为赏罚分明而设立!罪孽深重者不罚,功勋卓著者不赏,长此以往,朝廷威严何在?天下民心何在!?”
华阳郡公心里暗道不好,当机立断的一个头磕下去:“回禀太后,此番疏漏,臣有监察之过,不敢辩驳。然臣如今既已清楚始末,便斗胆谏言。青田郡公贪污腐败、目无亲长,理应夺爵处死!子女爵位皆收归朝廷,子嗣三代不可入仕。方算公正持平!”
此言一出,满朝登时哗然!
第42章 溃败 华阳郡公跪伏在地,各位宗……
华阳郡公跪伏在地,各位宗亲的视线如芒刺在背。可事到如今,圣上已不得不丢车保帅。横竖他是万人嫌的锦衣卫,这个恶人便由他做了吧。
章首辅眉毛一挑,不想华阳竟是个有担当的。
就晋朝稀疏的宗室,能夺爵处死、牵连子孙已是最重的惩罚。章太后终于满意的松了口:“宗室里还是有明事理的嘛!华阳也替奶奶委屈不是?”
华阳再次叩首:“臣不敢。”
永和帝的拳头捏紧又松开,如此反复。良久,终是对章太后道:“如此,儿臣便下旨了。”
章太后点了点头:“可。”
永和帝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因记挂着梁王,身心俱疲的他扫了眼朝堂,道:“还有何本要奏?”
朝臣无人答话。太监等了几个呼吸,便欲高喊退朝。却不料章太后再次开口:“张继臣与吴子英案有结果了么?”
帝党呼吸一滞,太后党亦无人开口。整个朝堂登时安静的落针可闻。
不提朝堂上的博弈。只说今日凌晨青田郡公咽气,梁王气急晕厥,不消上朝的宗室们好似炸了锅,一个两个的凑在梁王府商议如何出这等恶气。把守在这处的李纪桐气的脑袋都要炸了。在心里恨声骂道:一起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废物!还不知道青田郡公闯了多大的祸呢!不说低头认错,还想着聚众闹事,合该你们被章家压着打!
偏偏宗室的女婿与别人家不同,寻常人家的女婿在岳父家多少能说上几句话。赶上宗室,亲戚们哪个都比他爵位高,说话不如个屁响。李纪桐用力揉了揉太阳穴,见外间吵做一团,里间岐远县主等女眷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索性走出院门,到外头透气。
不知站了多久,门口跑进来了个小厮。李纪桐定睛看去,仿佛是杨景澄家的,心中一动,忙拦住问道:“你打哪家来的?”
来人正是龟甲,见了李纪桐,先磕了个头:“回侯爷的话,奴才是瑞安公世子的小厮。今儿我们世子打发我来给梁王并公爷们请安。”
李纪桐不由问:“他自己怎么没来?”
龟甲道:“咱们家带着孝呢,现听说梁王病了,哪里敢来?连我们公爷都怕带了晦气,一并打发我来瞧瞧。只道有甚要在外头跑腿的事尽管交给我们家,千万别客气。”
李纪桐又问:“那你们世子人呢?”
龟甲答道:“清早说往衙门里点个卯,现只怕回家去了。侯爷可是寻他有事?”
李纪桐想了想道:“王府有长史,暂不必亲戚们帮忙。你家去请你们世子出来,只说我在王府左近的逸仙阁等他。我替你去同梁王请安。”
龟甲连声应了,撒腿往外跑。李纪桐折回院内,寻到梁王妃,如此这般的说了一回,又替瑞安公说了不少好话,只道他们心里着急,实乃不敢冲撞才不登门,望府里千万别怪罪云云。梁王妃哭的昏昏沉沉,倒是梁王长子容西郡王道:“他们也太仔细了,都是自家骨肉,哪会那样小气。”
李纪桐又与几个长辈打了圈招呼,叮嘱了岐远县主的婆子两句,方迈步往外走去。不多时,行到了逸仙阁,将将在包间里点了茶水点心,杨景澄便赶到了。他把长随安顿在外头,径直问道:“姑父寻我何事?”
“我想同你打听一下,”李纪桐沉声道,“今晨府上接到丧报时,令尊有甚表示?”
杨景澄皱眉道:“姑父有话不妨直说。”
李纪桐看向杨景澄,缓缓的道:“诸位宗亲正在梁王府商议如何替我岳父出了这口恶气,以告他在天之灵。”
杨景澄惊愕道:“此话当真!”
李纪桐点了点头。
杨景澄气的一拍案几:“胡闹!先不论国法,太后是我等长辈,家里的事办砸了,长辈恼了,他们还不服气不成!?”
李纪桐郁闷的道:“所以我寻你来说话,偏又不好离了王府太远,只得劳烦你跑一趟。我且问你,令尊那处是什么章程?”
杨景澄头痛的道:“他素来不爱管事,辈分亦不算高,你指着他来主持大局,只怕错了主意。若是太公醒了,我请他去劝劝太公倒使得。现以他的好性子,怕是压不住场。我辈分低年纪小,更不成了。”
李纪桐被一言道破,右手扶额,有气无力的道:“华阳郡公能劝否?”
华阳郡公正在宫里呢!杨景澄在心里仔细扒拉了一回宗亲,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赶忙道:“安永郡王在不在?”
“自然在,”李纪桐瞥了他一眼道,“怎么,你还想他来镇场子?闹的最凶就是他。”
“不妨。”杨景澄扬声唤道,“马健!你往王府里走一趟,寻到安永郡王,只说我有事求他,却不好进王府的大门,请他来逸仙阁一叙。”
马健应声而去。
李纪桐皱眉道:“请他果真有用?”
杨景澄道:“宗室里属他脾气最爆,性子最张狂,你道为何?”
此话李纪桐不好接,干笑了两声,心道杨景澄这厮居然公然点评长辈,也算个混世魔王了。
杨景澄丢了李纪桐一个鄙视的眼神,不过他倒也理解。他说叔叔的坏话,李纪桐不敢往外学,可李纪桐若胆敢跟着讲,万一他到处说,李纪桐少说也得脱层皮。
于是不消李纪桐言语,他自顾自的道:“盖因他与圣上血缘最近。既荣辱皆系于圣上,少不得多替圣上打算。圣上是个不疼顾宗室的么?此刻我们闹将开来,岂不叫圣上为难?安永郡王虽脾气急了些,咱们慢慢与他说道理,大不了给他磕几个头。只消这几日别惹事,次后梁王太公醒了,自有他主持,再乱不了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且只有杨景澄这等宗室才可与之谈。要是换李纪桐自己,只怕话没说三句,就叫暴脾气的安永郡王打了。李纪桐心里是向着圣上的,知道现在圣上必夹在宗室与太后之间两面为难。原就是青田郡公的不是,宗亲们不说替圣上分忧,反倒一味的裹乱,他看着都替圣上愁。看了看杨景澄,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倘或宗室皆是他这模样的,该多省心呐!
在等着安永郡王来的时候,两个人又凑在一处仔细斟酌了番说辞,务必把安永郡王说服,便是不指望他能按下惹事的,最起码不能让他当刺头。
然而李纪桐与杨景澄爷俩全是白费心,正在他们商议着的时候,一个小太监急冲冲的赶到梁王府,哭丧着脸道:“朝上决议,我们郡公论罪当斩。我们郡公并世子县主的爵位,一并叫太后夺了!”
吵吵嚷嚷的厅堂里立刻鸦雀无声。紧接着里头青田郡公的夫人嗷的一嗓子哭了出来。丈夫年纪轻轻的走了不算,现儿女都叫夺了爵,她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良久,安永郡王一把揪住马健,瞪着眼道:“你们世子在锦衣卫,是不是得了甚消息,才叫我过去说话的?”
马健吓的不轻,抖抖索索的道:“回、回郡王的话,奴才、奴才不知道。”
江阳国公道:“是了,澄哥儿人呢?还有他老子怎么不见?”
马健只得解释:“梁王病了,世子身上有孝,不敢冲撞了。”
“扯他的王八蛋!”安永郡王道,“不过死了个老婆,算甚的孝。你只说我的话,要他速来!”
马健答应了一声,飞快的朝逸仙阁狂奔而去。逸仙阁内接到消息的李纪桐当即呆了,宗室夺爵,还能牵连子女的么?太后好生霸道!死过一回的杨景澄则淡定多了,宗室怎么了?太后当年杀的少了?就工部那起子人干的事,只夺爵已是很客气了!
李纪桐惊的茶钱也顾不得给了,与东家嚷了一声改日来结账,拉着杨景澄直奔王府。幸而杨景澄今天带出门的两个长随皆是练家子,若是龙葵几个,怕是早跑岔气了。紧赶慢赶的冲进王府,众人的视线齐刷刷的落在了杨景澄身上。杨景澄一顿,苦笑道:“大朝没散呢,我一个千户,能知道甚?”
安永郡王道:“你怎知大朝没散?”
杨景澄答道:“锦衣卫衙门里有人来回打探消息。”
安永郡王又问小太监:“朝上怎么说的?你给我一字一句的学来!”
小太监唬的瑟瑟发抖,朝议的事怎可轻易外传?那是杀头的罪过。好在太监们皆知宗室们是何等秉性,他师父压根没告诉他朝上发生了什么,只交代了一句话叫他学。此刻无论安永郡王怎么问,他皆一问摇头三不知。弄的众宗室没了法子,只得在厅里干着急。
青田郡公夫人在里间一声声儿的哭:“我的儿啊,以后你没了爵位,可要怎生过活?”又喊,“我的儿啊,你做不成县主,夫家嫌你可怎么好啊!”
前一句犹可,后一句引的宗室们又齐刷刷的看向李纪桐,好几个还握紧了拳摁了摁,险些把李纪桐逼的跪下了。杨景澄当即恼了,喝道:“我们又没都死了,谁敢嫌我们家姑娘,我活扒了他的皮!”
青田郡公夫人被噎住,李纪桐给了杨景澄一个感激的眼神。其余的宗室则纷纷觉得杨景澄说的有理,又七嘴八舌的教训起李纪桐来。
下了朝的华阳郡公踏进青田郡公的院子时,见到的便是此番乱象,还当他们依旧在讨论给青田郡公讨“公道”。冰冷的眸子扫过全场,声如寒冰的道:“我听闻诸位要合伙给三叔祖出气?”
华阳郡公凶名在外,纵然辈分低,安永郡王等长辈却是有些怕他,喏喏的不敢答言。
华阳郡公忍着气道:“你等可知,张继成与吴子英案,明日开审?”
安永郡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脸疑惑的看着华阳郡公,那两位开审?然后呢?李纪桐与杨景澄皆神色一肃,这二位不是打算拖过去的么?
华阳郡公看着满场宗亲,只有李纪桐与杨景澄没有迷惑之色,气的手都在抖。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的道:“由都察院与刑部一齐去诏狱里,三堂会审!”
杨景澄脸色骤变,诏狱可是北镇抚司的地盘!难道今日大朝上,永和帝与太后的对峙,竟是全线溃败么!?
第43章 重担 华阳郡公的脸上露出了明显……
华阳郡公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疲态。他没说出口的是,今日朝堂不止方才说的那些,还有宋望海公然弹劾礼部于城隍祭祀时监察不严,祭品以次充好。倘或证据确凿,圣上在朝中的势力便叫太后连根拔起了。在这如履薄冰的时候,若非听见宗亲想聚众闹事,他压根没空来梁王府。
镇住了场子,他犀利的目光又扫向杨景澄:“今日不曾休沐,你何以四处游荡!?”
杨景澄本是好好待在衙门的,李纪桐说有事他才出来。是以心里并不慌乱,从容答道:“怕有事,前来劝解一二。”
倒是个理由,华阳郡公盯着他的眼睛道:“果真?”
杨景澄不卑不亢的道:“兄长可问询承泽侯。”
李纪桐上前一步,拱手道:“郡公明鉴,是下官以要事为由,请世子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