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真不敢!杨景澄干笑了两声:“这是凌迟的手法吧?他哪学的啊?咱们家可没人会这个。”
李纪桐瞥了他一眼道:“现学的。先几刀大的大小的小,眼睁睁的看着他用刀精炼纯熟的。果真是学的,倒不吓人了。你想想,十几岁的少年郎,这般的阴狠毒辣,你说怕不怕人。”
杨景澄强行辩解道:“那是人犯,你们又不是。”
李纪桐呵呵笑道:“那你知道锦衣卫一三四所是怎么落到他手里的吗?”
杨景澄摇头。
“揪着千户违令的小辫子,就在北镇抚司堂前,活生生的打死。而后空出位置,扶自己的亲信上去。”李纪桐拍了拍杨景澄的肩,“前日你处置郭兴业的手段,颇有你哥哥的风范!怪道他疼你,小伙子,我看好你!翌日当了锦衣卫指挥使,千万别忘了照拂你四姑父。”
李纪桐心中冷笑:初生牛犊不怕虎,华阳郡公不可怕?他杀的人只怕比昨日雪埋了的还多,他的事都说出来吓不死你小子!你有种查清楚后,接着管他叫安大哥哥,那才叫人服气!
第68章 引导 杨景澄蓦得沉默,心底腾起……
杨景澄蓦得沉默,心底腾起了一丝隐忧。华阳郡公的残暴,作为掌控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指挥使自然没问题,然而如此声明在外,朝臣如何能接受他做太子?酷吏古已有之,大家习以为常。然君王残暴乃亡国之象,即使他知道华阳郡公内心正直,可政敌就不会以此作为攻讦的手段么?
李纪桐察觉气氛有些不对,试探着问:“怎么?我说他不好,你不高兴了?”
“不是。”杨景澄垂下眼,陷入了沉思。自古以来,太子多以仁善面目视人,哪有把太子放在锦衣卫的呢?可身在锦衣卫,不残暴又何以镇宵小!?
而今圣上无子,纵观宗室,华阳郡公的确是最能干的。更要紧的是他有两个儿子。在晋朝,能生就代表着优势。否则皇帝隔三差五要过继,难免天下人心涣散。那无子又平庸的圣上,对上有子而精干的华阳,他心里到底怎么想?杨景澄不想猜,更不敢猜。
李纪桐捅了捅杨景澄:“你到底怎么了?”
杨景澄立刻回过了神,他与李纪桐虽好,但还没到交流这等要紧问题的时候。于是抬手指了指下方的一片狼藉:“真的只有五千多灾民么?”
李纪桐面无表情的道:“当然,死了的又不算灾民。”
杨景澄无言以对。
寒风吹过,吹的人指尖冰凉。李纪桐语调低落的道:“都说教化百姓,不想天子脚下,也任由着百姓自生自灭。我终究年轻,错估了雪灾的可怖。然朝中的老大人们,竟没一个想到城外会塌成这副模样么?”
杨景澄居高临下的看着慢吞吞铲雪的兵丁们,假如不是李纪桐顶着风雪,坚持在高台上压阵,恐怕底下人连磨洋工都欠奉。
“我啊,其实挺羡慕华阳郡公的。”李纪桐怅然道,“一来有胆气杀人,二来身为宗室有底气杀人。我二者皆无,是以兵马司管的稀松二五眼。倘或我有他那令行禁止的手段,那日你来兵马司寻我时,我一声令下,驱使他们于城内外通报。纵然不如你带人扫雪那般有效,总归能避免一些损失。不似如今……”满目疮痍。
杨景澄低头看着底下宛如行尸走肉般的百姓,深深的叹了口气。今日真不是个好日子,没一件顺心的!
今日确实不是个好日子,尽管朝堂风云,然寿宴原本是叫人高兴的。奈何华阳与长乐闹了一场,章府的宾客们登时没了兴致。华阳郡公离席后,章首辅不满的看了长乐一眼。
华阳郡公的脾气人尽皆知,休说对头家的宴席,哪怕自己那派的,除了宫宴,何时见他坐到散席过?好端端的你偏招惹他作甚?招惹便也罢了,又只敢背地里动作,待华阳当面锣对面鼓的时候,偏又怂了!闹的在场除了少数几个帝党宗室官员在心里暗自爽快了一回,其余人面色皆不好看!
长乐郡公被章首辅盯的冷汗层层,他与华阳积怨颇深,从来小冲突也没断过。一般而言,华阳是不屑搭理的,不想今日他好似吃了炸药般,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宗室子弟里,除了华阳那早死了爹妈的,哪个不是娇生惯养。真个打起来,只怕把全宗室拢做一块儿,都不够给华阳消遣的!怎怨得他退缩?
章首辅看着长乐畏畏缩缩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那华阳昨日在朝堂上震慑全场的英姿,休说长乐与华阳一样只得两个儿子,便是生他二十个也是无用。常言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长乐虽不是太后系的领袖,却是旗帜。
华阳残暴不假,然他今日忽然肯与长乐对峙,明眼人都知道那是为自己手下人出头。一个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一个是肯护着手下人的,问你是朝臣,你愿跟哪个!?长乐这般模样,除了动摇军心外,简直毫无用处!章首辅这顿饭能吃的下去才怪了!
主人家心情不好,宴席自然草草收场。楼英从妇孺堆里脱身出来时,见花厅里竟已经撤碟子撤碗了,不由惊愕。想抓个人来问询,奈何章家儿孙着实太多,他这个孤儿表少爷实在没甚脸面,下人们自然缄口不言,把他闹了个一头雾水。好容易寻到了瑞安公,又见他脸色极为难看,更不敢问了。
杨景澄不见踪影,瑞安公沉着脸带着老婆孩子并楼英折回了公府,自己一个人往外书房生闷气去了。章夫人亦是莫名其妙,与楼英大眼瞪小眼,好半日也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足足过了两个多时辰,章夫人的陪嫁们才通过往日的关系,打探到了今日外间席上的事,登时气了个倒仰!
楼英近来与杨景澄走的颇近,不敢在正屋里碍章夫人的眼,悄悄的退出了屋子,去看正禁足的楼兰。可楼兰骄纵惯了的人,正跟哥哥生气,也不愿理他,兄妹两个相对无言。
良久,楼英苦笑道:“兰儿,你觉着哥哥会害你?”
楼兰嘟着嘴,故意用力把脑袋偏了过去。
楼英忽然又问:“你想嫁表哥?”
楼兰的脸腾的红了。
楼英暗自叹了口气,果然。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孩儿,这辈子压根没见过几个外男。章家待他们不亲,来来回回统共一个杨景澄。漫说杨景澄人品不坏,便是个负心薄幸的,家下人日日的念叨,小女孩儿家家的哪能不被引歪呢?
看着满脸羞怯的妹妹,楼英狠了狠心,毫不留情的道:“可他只把你当妹子,并不想娶你。”
“怎么可能!?”楼兰脱口而出,“姨母分明……”话说到一半,倏地想起章夫人好似没明说过,又噎回了喉咙里。
楼英攥了攥拳,章夫人养他一场,他岂能没有孺慕之情?可这一桩桩一件件,着实不该是长辈所为!果真想亲上加亲,为何不好生养育外甥女?十几年朝夕相对,难道在她看来,嫡亲的外甥女连条哈巴狗都不如么?
深呼吸了几口,楼英尽量放柔语气道:“你世子哥哥,喜欢温柔点儿的。”
楼兰嘟着嘴道:“我不信。刘嬷嬷都说了,他送了那多首饰,就是……就是……”说着垂下了头,连耳朵都红了。
楼英看着楼兰,轻声道:“那你知道他的姬妾都得了多少吗?”
楼兰用手绞着衣带,低声道:“有什么要紧,外祖和姨父不也是三妻四妾。”
楼英揉着太阳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哥哥也盼着你称心如意。”
楼兰眼睛一亮,那夜楼英震怒,她还以为哥哥不愿她嫁杨景澄,却不料哥哥是愿意的。
“正因为如此,我才去当面问了他。”楼英有气无力的道,“他明说了,只把你当妹子。他素来是个大方的,得了好东西,家里人个个不落下。送你首饰没别的意思,只因家里只得你一个姑娘,那些首饰姨母戴着不相宜,姬妾们又没资格戴,自然便宜了你个妹妹。”
顿了顿,楼英接着道,“他嘴上不说,我观其行事,还是喜欢你先嫂嫂那样的,温柔娴静,不似你这般爱说爱笑。”
楼兰惊讶的捂住了嘴,眼里立时掉下泪来。
楼英只得上前搂住妹妹的肩,柔声安慰道:“哥哥如今在外行走,见识也多了。天下好夫婿有的是,便是宗室里没娶亲的亦不少。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楼兰啜泣道:“去了别人家里,就要同哥哥分开了。”
楼英好笑的道:“你便是嫁给了世子,哥哥也要出去住的。哪有在姨母家住一辈子的道理?”
“为什么不能在姨母家住一辈子?姨母待我们那样好!”楼兰抽噎着道,“你翅膀硬了就要飞出去,你没良心!”
这都哪跟哪啊!楼英只得耐着性子解释:“我是楼家长子,小时候儿无依无靠,亲戚们照拂是应该的。可是成丁之后,就该自己成家立业,老是在亲戚家吃白食,像什么样子呢?姨父姨母自是不嫌弃我们,可我们也得要脸不是?”
楼兰一时无话可说。
楼英继续道:“强扭的瓜不甜。姨母因不舍得你,自是盼着亲上做亲。可你总是得与夫君过日子的。他现正宠叶姨娘,你又何必呢?”
楼兰本就不是个好性儿的,楼英不提叶欣儿还好,一提叶欣儿,她的牛脾气就上来了。立刻赌气道:“婚姻大事,从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父母都想好了,他又有什么法子?”
楼英嘴里发苦,说甚父母之命?瑞安公果真愿意,这桩婚事何不过了明路?显然是瑞安公夫妻意见不合,章夫人才使尽了小手段,逼瑞安公父子就范。可杨景澄又不是个没脾气的老好人,今日大庭广众之下就敢给长乐郡公没脸,果真惹恼了他,章夫人能耐他何?
哪怕是做侧室,叫夫主厌恶的侧室,又有甚好下场?然而瞧着楼兰油盐不进的模样,楼英越发觉出了自己的无力。他如今也算楼家家主,却连自己妹子的婚事都做不了主,何其的可笑!
“哥哥。”楼兰喊道。
“嗯?”
“你就那么不想我嫁世子哥哥么?”楼兰觑着楼英的神色,委屈的道,“他有什么不好嘛!”
楼英能说什么?只得换了个方式,苦笑道:“别胡思乱想。便是你有这个心,做姑娘的也该矜持些。哪个男人喜欢大半夜在外游荡的?越是想,越是要安分规矩,不叫人说出闲话,日后方有体面。不然,你当‘上赶着’三个字好听么?将来出门交际,叫旁人怎么看你?”
楼兰的脸又红了红:“这样吗?”
楼英点头:“我们兄妹相依为命,哥哥还能骗你不成?”
楼兰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只消楼英不反对,便是要她规矩些,她也听的进去。何况大户人家的姑娘,自幼就有人教导规矩,两下里一对比,自然觉得哥哥说的有理,遂老老实实的点头,又羞涩的道:“我听哥哥的。”
楼英忽的站起,对楼兰道:“这几日天冷,过几日雪化了你再出门吧。我去寻你世子哥哥说说话。”
楼兰瞬间绽出一个笑,用力的点点头:“嗯!好!”
第69章 道路 楼英扑了个空,杨景澄正在……
楼英扑了个空,杨景澄正在外书房里,跟瑞安公对峙。瑞安公心好累,宗室里有两个儿子的,那是顶顶有福气的。然而宗室之所以孩子少,不独生的少,死亡率也颇高。
现小儿子将将一岁,能不能长大且不好说,他只能当自己只有个独生儿子。如今独生儿子非要掺和进储位争夺中,做老子的如何能不心焦?
杨景澄亦是头痛,苦口婆心的道:“父亲,我们不说甚大道理,就说最浅显易懂的,做人是雪中送炭的好?还是锦上添花的好?现由着旁人欺辱华阳兄长,纵然撼动不了他分毫,他心里必然是不高兴的。我现在出头,才叫他记在心里。而我现在也同大家伙一样做缩头乌龟,将来他荣登大宝,我算个什么东西?”
瑞安公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你强出头,招人记恨了又如何是好?人家对付不了华阳,难道对付不了你?”
“父亲!”杨景澄正色道,“你甚时见过嫡系轻易吃亏的?张继臣与吴子英案何以停滞不前?盖因华阳兄长把耿德兴也抓了。要审张继成,便要审耿德兴。双方皆是嫡系,圣上与章首辅都有忌惮,致使僵持不下。
而您再看看文正清的下场?他出头了么?老老实实的暗地里叫干爹,不过叫华阳兄长抓了个把柄,连带左佥都御史都闹了个不得好死。我如今已入了北镇抚司,业已升任了千户。您说我是明刀直仗的告诉世人,我愿意跟着华阳兄长一条道儿走到黑更安全?还是畏畏缩缩、似有若无的更安全?
说句到家的话,我不表忠心,有事了华阳兄长也犯不着护着我。倒是章首辅一系可弄死我好杀鸡儆猴。我不愿一世龟缩在内宅,就必然得选条道儿。我为□□血脉,绝不甘对着章家摇尾乞怜!”
瑞安公苦笑:“你可知那一年,太后是如何大开杀戒的么?”
杨景澄神色平静的道:“太后老了。如今圣上手中已有权柄,她再敢不管不顾,当真不怕圣上与她兵戎相见?圣上把靖南伯调回京,总不至于是让他养老的吧?五军都督府糜烂已久,我若是圣上,必定寝食难安。靖南伯乃军中宿将,叫他来掌管五军都督府如何?一旦京城军备皆握在圣上手中,章家果真还能无所顾忌么?”
瑞安公顿了许久,方道:“那为何不要华阳去当大都督,而是去执掌锦衣卫呢?”
杨景澄心中一突。
瑞安公不愿回忆往事,却又难以忘怀。当年圣上但凡有点担当,宗室何至于血流成河。今日华阳肯替他儿子出头,故他对华阳并无恶感。然而坐在御座上的毕竟不是华阳……
“兰妹妹那日夜里差点闯进我院子里。”杨景澄轻声道,“你说她若是闯进去了,我娶不娶她呢?”
瑞安公怔了怔。
“同样是宗室,”杨景澄看着瑞安公的眼睛道,“谁敢逼华阳兄长娶章氏女?纵然宗室式微,可若我们一个个只管怕事,连婚姻都要叫章家摆布,这荣华富贵还有甚意思?又还能保多久?生不出儿子,”
杨景澄嗤笑,“生出来的也不少,可养活的有几个?”说着他抬起自己略带红肿的手,“我今日穿的窄袖曳撒,风吹着手指无处躲,不过个把时辰,已然发痒,要生冻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