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欣儿看了看高华家的两个女儿,倒是生的齐整,她现正愁没有趁手的人使,何况这庄子对杨景澄意义非凡,遂从善如流的道:“你家的两个女儿便在屋里听差吧。”
高华家的喜不自禁,脚不沾地的跑出去替小丫头们抬羊去了。
很快,院子里架起了大炉子,小丫头们嘻嘻哈哈的玩闹了起来。叶欣儿戳着杨景澄的胳膊道:“你就惯吧!家里的丫头越发叫你惯的不成样子了。”
杨景澄笑而不语,皆是半大的孩子,难得出门,何必拘束了她们。探头往外看了看,天已放晴,阳光正好。索性下了炕,往屋外走去。察觉身后有人跟着,当即挥挥手:“我自己出去走走,在村里跑不丢。”说毕,大踏步的走出了院门。
门外北风呼啸,杨景澄深深吸了口冰寒的空气,找回了些许幼时的记忆。
看热闹的人已经散去,整个村庄显得尤其的安宁。杨景澄漫步在乡间小道上,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忽闻一声筝响,随即悠远的泛音隔空传来,惹得人心底轻颤。乐声飘飘荡荡,越发显出了乡间的宁静与悠然。拨弦声声,泛音再起,宛如春雨敲打竹叶。风又来,筝声渐急,清脆如同泉水流淌于山涧,源源不断的奔向河流。越近,越缓,晶莹的水滴轻轻的落在礁石,戛然而止。唯余最后一声泛音留在心底,久久不绝。
杨景澄驻足,望向了一堵熟悉的院墙。是你么?昔年爬狗洞的胖丫头?
第74章 舜华 杨景澄抬眼看了看院墙的高……
杨景澄抬眼看了看院墙的高度,随即后退了几步,继而腰腿猛的发力,冲至围墙跟前,抬脚在墙体上一蹬,借着最初的力道,连踏三步,而后双手一探抓住了围墙顶部,用力撑起身体,轻巧的立在了墙头。
这是一个京郊常见的宅院,三间正屋带东西两间耳房,再加西边两间厢房。乡下不同于京里,即使是大户人家,也鲜少有家养的仆妇,多是从左近请的帮佣与长工。是以区区几间房,尽够一家人住了。何况这家人只得一个女儿,人口比瑞安公府还磕碜,宅子修大了也没甚意思。
筝声再起,从正屋东间悠悠荡荡的传来。杨景澄悠闲的靠在屋顶处,欣赏着主人家的演奏。一曲未完,一个青衣丫头出来倒水,猛的看见墙头站着个人,当即吓的厉声尖叫:“啊——快来人啊!有贼!”
屋内呼啦啦的冲出两三个仆妇四五个丫头,又从东厢里冲出了三四个男仆,手持着板凳等物,虎视眈眈的看着杨景澄。彼此对峙了好一会儿,冷静下来的仆从们才看清杨景澄华贵的衣裳,怎么都不似贼人的模样,登时楞在了当场。
杨景澄干咳了两声道:“我问一声儿,这还是颜家的院子么?我是隔壁龙家的。”
院中无人答话,虽没有把板凳等物砸向杨景澄,却也是满脸防备。杨景澄无奈的道:“你们看我的样子,也不像坏人啊。我就问问,可是颜家人?还是宅子已经换主人了?”
西间的窗子吱呀一声打开,从里头探出了个梳着双丫髻的脑袋,她抬起头,与墙头上的杨景澄四目相对,不由“呀”了一声:“龙景澄!”
杨景澄抚掌大笑,这探出头来的丫头,可不正是当年的胖丫头么?当即一翻,从墙头直落到院子里,高兴的喊:“颜舜华!”
立在正门外的仆妇脸都绿了,呵斥道:“姑娘!你怎可见外男!”
杨景澄扫了眼院子里满满当当的人,疑惑的问小姑娘:“你家怎底多了那么许多人?”
不待那叫颜舜华的小姑娘答话,门口的一个仆妇三两步的跑进了房,伸手砰的把窗子拉上,将二人隔的个严严实实。另一个仆妇面带怒意的道:“我们乃京城礼部侍郎齐大人的家眷,后生休得无礼!”
“齐大人?”杨景澄挑眉,“齐成济?”
那仆妇更气了:“你个后生,怎敢直呼我家大人的名姓?真真好没家教!”
杨景澄嗤笑一声:“我直呼他名姓怎么了?正经见了我,他还得磕头呢!”说毕扭头看向关上的窗户,扬声问道,“胖丫头,你不是姓颜么?莫不是你娘姓齐?”
里头传来弱弱的女声:“礼部侍郎是我外祖。”
门口的仆妇跺了跺脚:“姑娘!”
颜舜华无奈的道:“我如今大了,不好见外男,你且家去吧。”
杨景澄当即没了兴致,多好的小姑娘啊,又叫管成木头了。不想叫她为难,只得道:“丫头,记住了,我不姓龙,我姓杨!下回别叫错了。”
此言一出,结合方才他说的话,院中几个仆妇皆是一惊!姓杨?老爷见了要磕头,怕不是个宗室子弟吧!?
颜舜华忍不住问:“你怎底改姓了?你娘改嫁了?”
杨景澄翻了个白眼:“你娘才改嫁了,我本来就姓杨!我走了,回头打发人来看你!”
“你别翻.墙!”颜舜华在里间喊,哪知她话音未落,杨景澄已再次窜上墙头,熟练的翻了下去,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
好半日,颜舜华在屋里没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忍不住摇了摇头,这货就没有走正门的时候!随即,她神色一僵,看着两位满脸严肃的仆妇,尴尬的笑道:“妈妈们休恼,那是我小时候儿认得的人……”
方才关窗子那位姓吴,乃颜舜华的外祖母特特配给她的妈妈,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语重心长的道:“姑娘,我们虽在乡下,到底人多嘴杂,今日的事传扬出去,你还要名声不要?”
另一个姓孙的仆妇也劝道:“是呀,姑娘。说句托大的话,我们看着你长这么大,自是盼着你好。你眼看着要及笄,京里那些夫人奶奶们,哪个不是一双利眼?你再这么着,人家可要挑剔你了。”
吴妈妈接着道:“姑娘在京里是极守规矩的,怎么到了外头,就不谨慎了呢?”
两位妈妈你一言我一语,直把颜舜华念的头大如斗。她多年未回家乡,好容易回来祭奠父亲,正巧遇到故人,说上两句话而已。当着这么多人,哪里就坏了规矩了。京里什么都好,就是人人死板的很,拘的她好生难受。
正训着姑娘,院外传来了敲门声。男仆去打开门,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带着两个丫头站在门口,便知道是有头有脸的来窜门的邻居,立刻垂头避到了一旁,并向里通报:“姑娘,有位奶奶来看你。”
吴妈妈赶忙迎出门外,端端正正的一福:“奴婢见过奶奶,不知奶奶的府上是?”
来人正是被杨景澄打发来送东西的叶欣儿,她笑着搀起吴妈妈:“不敢当。我们是瑞安国公府的,我们世子与府上是旧识,打发我们来瞧瞧姑娘。”
里间的孙妈妈倒吸一口凉气,方才那位难道竟是瑞安国公府的世子爷?
吴妈妈听到叶欣儿自报了家门,不敢怠慢,连忙迎进屋。颜舜华也站了起来,轻移莲步走到堂屋,盈盈一福:“奴奴见过奶奶。”
叶欣儿忙不迭的避到一边,又朝颜舜华行礼:“姑娘折煞我了,我不过是世子跟前伺候的,当不起姑娘的礼。”
宗室地位超然,叶欣儿此言着实谦虚。彼此难免又说上几句客套话。跟着叶欣儿来的石英与秋巧趁机打量起他们家世子幼时邻居,只见她梳着双丫髻,头上只带了几朵浅蓝色的绒花,再无别的装饰。鹅蛋脸儿,并不是让人惊艳的那种,眼睛却是又大又灵动,笑起来双眸弯弯,脸颊两侧各有个小小的酒窝,十分可爱。
再看穿着,浅蓝滚着白狐狸毛的的袄儿,素白绸缎上绣着浅绿百花穿蝶花样的裙子,素雅里透着精致,与京中高门大户的小姐们殊无二致。只是这身打扮,难道正在孝中?
彼此厮见过一回,颜舜华请叶欣儿在堂屋坐了,丫头们奉上茶点,方开始闲话。
叶欣儿笑道:“我们世子得知姑娘在家,忙收拾了几样京里带来的糕点,请姑娘尝尝。此番来的着急,不曾带甚好东西,只得点心勉强能见人,姑娘千万别嫌弃。”
颜舜华抿嘴一笑,柔声道:“世子客气了。”
说明来意后,叶欣儿便开始扯起了闲篇,无非是问颜舜华平日里爱吃什么,爱玩什么。待到气氛热络之后,方才不疾不徐的问道:“姑娘可是去京中伴着外祖母住去了?”
颜舜华知道叶欣儿是替杨景澄问的,刚想答话,又顿了顿,换了个不招人眼的说法道:“七年前我母亲病故,外祖母怜我无人抚养,遂使人接我去了京里。此番回乡,乃为祭奠亡父。不曾想偶遇故交,实在是桩幸事。”
叶欣儿笑道:“那可巧了。我们世子自打那年回京居住,便不曾来过旧宅。哪知今次恰好碰上了姑娘。不知姑娘还要在家乡住几日?不若我们一并回京,路上好有个照应。”
颜舜华道:“我年轻姑娘家出来太久,家里不放心呢。不过歇两日,后日便回。你们呢?”
叶欣儿抚掌笑道,“我们也后日回。看来我们两家着实有缘。”
吴妈妈虽不喜杨景澄二话不说便翻.墙的孟浪行径,然对国公府的女眷还是不敢有意见的。何况叶欣儿举止得体,说话更是和气。后日一并回京路上也热闹些,便没有出言阻止。
叶欣儿与颜舜华又说了会子闲话,就要起身告辞。颜舜华热情的送到门口,叶欣儿忙阻了她继续相送的步伐,带着两个丫头转身离去。
杨景澄早在家等的不耐烦,见叶欣儿回来,一叠声的问:“怎么样?打听出来了吗?那胖丫头果真是齐成济的外孙女?”
叶欣儿上下打量了杨景澄好几眼,调笑道:“看上人家了?”
杨景澄没好气的道:“小丫头片子,我能看上她什么?只是那年她爹没了,我又回了京,再没听见过她的下落。到底是故人,总也得知道人家过的好不好。过的好呢,便丢开手;过的不好自然得帮衬一二,才是邻居一场。”
石英笑嘻嘻的道:“世子你这就叫欲盖弥彰!放心,我们姨娘问的明明白白,确实是礼部齐大人的外孙女,七年前母亲没了后进的京,也算名门闺秀了。”
杨景澄怔了怔:“她竟是父母双亡了么?”
叶欣儿叹道:“是呀,既无兄弟扶持,亦无姐妹帮衬。孤零零的一个人寄居在外祖家,好不可怜。”
杨景澄垂下了眼,当年他娘不敢出门走动,唯有胖丫头的母亲时不时过来说说话,聊解寂寥。不想,两个老姐妹竟是前后脚的去了。
就在杨景澄叹息生母的时候,颜舜华也在望着东厢房与东耳房夹角里,已被堵住的狗洞出神。她是独生女儿,自幼假充男儿教养,又在乡间没那么多规矩,是以钻洞翻.墙无所不至。那是她最为自在的岁月,纵然没有京中的锦衣玉食,可父母双全,无拘无束。而今却是……
忆起往事,颜舜华的泪水倏地落下,爹,我想你了;娘,我想你了……
第75章 查账 探望儿时伙伴并不是杨景澄……
探望儿时伙伴并不是杨景澄此行的目的,得知颜舜华虽父母双亡,日子倒也过得,便丢开了手,趁着天没黑往自家山地里去了。踏上山坡极目远眺,整个村落尽收眼底。
榆花村占地约六千亩,其中山地一千五百余亩,土地四千四百余亩。田舍屋前种着几十棵榆树,青黄不接的时节,便靠榆钱儿来救命,算是村子里的镇村之宝。盖因隔壁两个村子分别叫了榆树村和榆钱村,此地也就只好以榆花为名,以作区别。
再看瑞安公府的土地,山地四百亩,平地三百四十亩,每年收益约八百两,刨除各项开支,大概能剩七百两的样子。在乡间已是极富裕的人家。这么大个庄子,瑞安公说送人就送人,可见公府之财大气粗。当然,比起将此处送给舅舅,杨景澄更倾向于重新买块地,大家做邻居,毕竟这片土地有他的回忆。
视线扫过种满冬小麦的土地,他们家的地一年两季,以冬小麦和大豆交替轮种。是以庄上的收益也是一年两节,九月里正交了大豆与山地的收益;来年五六月间则是麦子与上年家禽家畜的收益。然而将将在南方兴起的烟草,挪到此地种植是否果真有那般好呢?杨景澄没有把握,不过五百两对他们家而言只是个小数目,他试的起。
看完田里的景况,杨景澄满意的下山,又绕到了他家另一处院子。这里与他居住的院子有一段距离,一样围了高墙,屋舍却比较简陋。院子后面最后扎着四五尺高的篱笆,里头鸡鸭鸣叫声不绝。见杨景澄走来,此处的管事甘桥忙迎上前,陪笑道:“世子怎底逛到这儿来了?这里又是猪又是鸡鸭,臭的很。”
杨景澄不以为意的笑笑:“无妨,我来瞧瞧。”又问,“今年的猪养的怎么样?”
甘桥忙回道:“九月里收了豆子,用榨了油的豆渣喂着,十几头猪都肥的很!到年前杀几头好的,做了腊肉与世子尝尝鲜!还有前日下雪,我们家小子在山里扑了好几对野鸡,五彩斑斓的好看的紧,世子要带回府里耍不?”
杨景澄含笑拒绝:“家里养了几只鹤,凶悍的很。前年有人送了对梅花鹿放园子里,都叫它们又踢又啄的。你这几只野鸡放进去,只怕活不过三日。还是留在庄上,与孩子们玩吧。”
甘桥干笑着挠挠头,榆花村的庄子小,也没甚稀罕东西,是瑞安公府的产业里顶顶苦的地头。要不是养了杨景澄一场,只怕更没牌面。好容易见了杨景澄,自是想出浑身解数来讨好,奈何唯一拿得出手的野鸡世子爷并没放在眼里,真真愁死个人。
杨景澄原先对庄上的人印象颇好,毕竟小时候没受过什么慢待。不想文氏接手庄子后,这起子管事便欺上瞒下、自肥腰包,好不嚣张!遂,往日情谊淡去了不少。此番他前来,正是立威的。
查了一回鸡鸭猪羊,甘桥倒是皆养的膘肥体壮。杨景澄随口问:“现庄上的家畜家禽有个数没有?”
甘桥连忙报道:“有猪二十一头,羊三十头,鸡二百只,鸭一百零七只,鹅四十五只。”
杨景澄又问:“年底送回府里的有多少?就地卖的有多少?”
甘桥尴尬的笑笑:“我们庄子小,这点子东西府里看不上哩。都是就地卖了的。”
杨景澄接着问:“那你估算估算,今年底,这些畜牲能卖多少钱?”
甘桥利落的道:“今年冬天冷,冻死了不知多少家禽,咱们一准能卖个高价。年底我能保证交一百八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