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很漂亮稚嫩的小姑娘,穿着雨衣,头发都淋湿了,瞧见里头有人,有点怯生,再一跟陈墨那双眼对上,更局促了。
“你、你好,我有点……有点事来找。”她磕磕绊绊地说。
陈墨打量她。
“进来吧。”
小姑娘迈过门槛走进来,仰头打量四周。
她那双眼睛和那张脸很相衬,脸蛋漂亮,眼睛也清亮干净着,跟这种地方极为不符,可偏偏她这样一个小姑娘来了这个地方。
能是为了什么?
陈墨想到红姨说的几个新人,想到了什么。
他问:“年龄。”
“啊?”
“你的年龄。”
她乖巧地慢慢回答:“十……十八。”
他眉头些微轻皱,再度抬眼打量。
可看她那张脸,瞧着也不像十八的,那张脸那么嫩,她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也是。
这么小,却来这种地方。
家里很穷么?
陈墨把本子丢到前台上,说:“登个记。”
小姑娘愣了下,之后慢慢走过来,看了眼上边的登记表,还有点小疑惑,接着又看看他,有点害怕,又不敢多说。
“我、我来送……送东西。”
“送东西送人都得登记。”
对方看着本子一脸茫然,陈墨瞧着她也不会写的样子,自己拿过笔,问:“名字?”
她说:“楚怜。”
小结巴,说自己名字时候倒不结巴了。陈墨写下她名字的时候这样想。
“多少钱卖一次?”
楚怜再度一愣,想到他问多少钱……
“三块……也、也有五块的,可能,可能每一种都……都不太一样。”
陈墨光是听着她说话就费劲,再听这答案,抬眼看向对方。
三块,五块。
她以为这是干什么,菜市场么?玩呢。
然而她那眼神要多认真就多认真的,哪里像来玩人的。
陈墨笑了,他往后靠,道:“你单价不超过十块卖一次?”
楚怜想了想,好像也没哪里说错,家里的水果一直都是卖这个价,于是点了点头。
陈墨又笑了声,是嗤笑。
“给你五百,这地方以后别来了。”
闻言,楚怜眼睛蓦地瞪大了。
五百?这,这都得买她多少筐水果了,他吃也吃不完吧,这人愿意花这么多钱买,难道不是傻的。
而且吃不完,肯定是浪费,虽然想想五百块很心动,但是父亲说过不能浪费粮食,他买了肯定要浪费。
楚怜看他的眼神忽然有一点小疑惑,像是怀疑什么。
陈墨瞧见她视线,讶异了。
“怎么,你还舍不得?就乐意在这做事是吗。”
楚怜觉得,做生意还是要坚持,而且这家店老板每次会买很多,是一笔长久的大生意。
她点了点头。
陈墨倒意外了,问:“你就这么想要钱?”
楚怜继续点头。
“你这么喜欢这种事?”
她还是点头。
陈墨面上所有的笑都消失了,他看着眼前不超过十八,模样稚嫩的小姑娘,不懂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他也发现了,她绝对是脑袋有病。
他也不坚持,懒得管,直接帮她在登记表上签字。
楚怜就瞧着他那修长漂亮的手,视线又移到他那张脸上。
她觉得这个哥哥还挺好的,虽然看面相有点冷,但他是她遇到的人里比较好的一个了,起码,他还问她的情况,肯定是关心她,而且,还愿意照顾她家的生意买水果。
他的心一定很好。
这么想着,楚怜也不那么怕他了,走到前台边,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你还要买吗?”
陈墨写字的手一顿。
他道:“你别误会了,我不买你,也对你不感兴趣。”
不等楚怜去想这句买你是个什么意思,他又抬起眼,冷冷道:“你也不用还没上岗就准备做事,一会儿会有专门的人来看,不是你人来了就行的。”
楚怜愣怔地点点头:“哦、好。”
之后一段时间里就没人说话了。
门外依旧是雨声,屋内安静,只有陈墨唰唰唰写字的声音,再就是安安静静站在原地的楚怜。
她不敢多说话,怕说了话被人嘲笑,可她又感觉这个哥哥挺好的,没有笑她傻,更没有说她结巴,看着就是个好人。
想着,楚怜没忍住多看了他几眼,突然发现他长得好像也挺好看,她抿抿唇,又默默低下了头,盯着自己脚尖。
之后陈墨写完,说:“行了,进去吧。”
楚怜疑惑:“啊?”
“不是来这做事的吗,不愿意进去了么。”
楚怜眨巴眨巴眼,后知后觉才意识到他可能是误会了什么。
她刹那有点着急,指手画脚,指了指外边,说:“果、果子,我不是、不是……”
也是这时,红姨回了,还带着几个丫头,瞧见了楚怜和外头的果篮,说:“唷,东西送来了呀,那成吧,一会儿我把钱拿过来给你。”
一下进来这么多人,几个女人穿着也挺艳丽,楚怜一下红了脸,也不敢多看。
红姨也懒得多打趣她,就跟陈墨指了下:“这个,镇南那边水果摊家的女儿,送水果的,智力有点问题。”
这话楚怜听了进去,往常也习惯了,没多说,就低着头。
可陈墨却瞬间反应了过来,看到外头被人带进来的水果,又看到小姑娘红通的一张脸,他知道自己是误会了。
心里忽然不那么是滋味。
再看她那清亮干净的视线,仿佛有一瞬在他心里划过了很浅的一道涟漪,转瞬即逝。
他偏过头,说:“都留着吧。”
第58章 单恋他 那是一种苦涩的甜味
“所以,你刚刚真把人小姑娘当成我们这边要来的姑娘了?”
湿漉夜,雨声掩在夜色下,水滴砸在青石板上,坑坑洼洼。
陈墨侧着头冷看着上面的水渍,嗯了声。
旁边人笑了:“牛啊。”
夜色下,楚怜还站在屋檐下,局促,弱小,时不时看看天,手指紧张地搅在一起,更多时候是盯着自己脚尖看。
看着有点自闭。
话也不敢说两句。
红姨让她在外头等着,她还真傻傻地在那站了一个钟头,连别人看轻她,就爱把她晾着也看不出来。
陈墨隐在阴影下,懒懒地斜靠着,就那么看着对方。
他也搞不懂,自己怎么想的,这种小姑娘还以为人家是来干什么的?反应过来的当时他都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偏偏对方是个傻子,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还是陈墨问她是不是来送水果的,她怯懦地点点头,他什么也不说了,这事才算完。
陈墨的视线又落到门外那个小推车上,是那种比较简陋的,类似以前板车那种,只不过这个比较简易,适合她这样力气小的使。
这个镇的条件落后,他也不是一天知道。
陈墨站得没意思,看了眼吵吵闹闹的里头:“里头人什么时候出来?”
“不知道,估计一群人在唠嗑吧。”
“唠嗑?”陈墨又看了眼被晾很久仍然站在那的女孩。
唠这么长时间也不愿意花个一分钟出来把人给打发了。
“怎么着?看人家心疼啊。”
陈墨没理,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他也懒得管。
他直起身,道:“走了。”
朋友看他走了,觉得没劲,没一会儿也进去了。
狭窄小巷,转眼女孩一人。
雨仍旧没有停的意思。
楚怜站在那儿,一边擦着自己小果篮的苹果。
她想到了最近生病的父亲。
阿爸每天为了家里奔波、忧愁,最近在家咳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她很担心。
楚怜虽然傻,但她也知道人一咳嗽就是生病,阿爸总是不让她出门,要她好好歇息,楚怜也不觉得自己哪里需要休息,别的孩子都出去上学可以到处走,她也想和大家交朋友,更想的还是给阿爸分担压力。
能做的事,就尽量去做了,昨天欢所街来人说过今天送些水果过来,阿爸下午回来精神不好睡下了,楚怜看到了单子就送过来。
楚怜不识字,但好歹也认识几个,知道大概意思。
只是等待的时间可能有点长,她也不在意。
身上有点打湿,有点冷,楚怜抬手摸了摸自己胳膊,脚步声就是这时传来的。
沉稳、缓慢,踩在水里,带起水渍。
楚怜转过头看,第一眼看到的是穿得一身黑的陈墨,黑色卫衣,戴着帽子,整张脸都隐在帽子下,就露着削瘦的下颚,他换了身装束,整个人看着很冷,和刚才截然不同。
他路过的时候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让路。
却觉得他人很好,直直地盯着他那张脸看。
陈墨察觉了到,也朝她看了过来。
视线碰撞的那一刻楚怜下意识觉得局促紧张。
但他也只是很淡地扫了一眼,冷淡的声线在狭窄的巷子里响起:“别白等了,明天让你家人来要钱就行,回去吧。”
楚怜愣了下。
他又道:“在这,也只会让人看轻。”
说完了话才发觉女孩呆呆愣愣地好像没听懂自己话,陈墨睨了她一眼,心想果然是傻子,他在这跟她多费什么口舌。
陈墨路过了她,踩着雨水走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路过她要说那两句话,可能是当时看她可怜,也可能是其他原因,陈墨不是什么多管闲事的人,如果不是刚好这一天有红姨这个事或许都不会和她产生什么交集。
可那时他就是开了这个口。
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傻子,实没必要。
走出巷子时他回眸看了眼,楚怜正望着他这个方向,距离离得远,有些看不清她的神色,但依稀能分辨出她稚嫩的脸。
陈墨在心里又说了句:傻子。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以为的冷漠,可能是这么久以来楚怜面对过的最大的温柔。
楚怜活了十八年,十八年的单调色彩,十八年的恶意。
大家同情她,可能也只是短暂对她身世的唏嘘、对她天生缺陷的怜悯,那种怜悯本身是看不起的,大家从没把她真正当做是和自己同一层面的,时间久了,更多的只是想去抱着看戏的心态去看她会如何做一件事。
没有人告诉她应该怎么做,要怎么做,大家只觉得她是傻子,怎么样也是应该的。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设身处地告诉她,她应该怎么做,她现在是会被人看轻的。
即使对方语气冷淡,神色淡漠,可这样一句仍然在她心里泛起不浅的涟漪。
她盯着陈墨颀长的背影,默默捏紧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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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阿陈,你看那傻子连续好几天来咱们这儿了,她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网咖吧台,陈墨刚买完水就有个胳膊搭到他肩上。
朋友在说,他顺着往门口看去,外头湿漉的台阶上,恬静漂亮的小姑娘站在那儿,手里提着一个果篮,旁边行人来来往往。
或许是头一回来这边,还有点对于陌生环境的不适应。
陈墨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大概是一个月前开始的吧,那个月多雨,他有天晚上练完拳回去,在自己住的巷子里遇着了避雨的楚怜。
他平常独来独往,一般也不怎么说话,特别是从拳场出来后,沉默寡言,浑身都透着男人身上的汗味儿和很淡的血腥味。
楚怜看见他的时候明显愣了下,但还是忐忑地盯着他。
陈墨没理。
一眼没看她,越过她进去直接把门关了。
进屋后他伸手开了灯,紧接着把买回来的水放桌上,胳膊传来一阵刺痛,手臂流血了。
今天拳场有个人耍黑,藏了刀片在腕套里,打不过,就黑一下,搞私下的鬼倒是比谁都行。
陈墨解开手腕上的绷带,擦了擦上面的血,正处理着伤口,窗台那边传来动静。
他抬眼看,窗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搁了一个苹果,旁边还放着一个创口贴。
是楚怜放的。
然而外面夜色早已没有她的身影。
楚怜早已消失了,像是想做这些事又不敢直接做,就偷偷地用这种方式递过来。
陈墨立马想到一个口齿不清的傻子,在他经过时看到他手臂上的伤后小心翼翼地上了二楼,把这些放在他窗台的画面。
可是傻子怎么可能会临时去买这些?
她是有备而来,她本不是避雨,她是想见他一眼,想送给他这些东西。
陈墨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扯了扯唇,自嘲冷笑。
什么时候连一个傻子都对他中意了?
陈墨拿起那些东西,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可是自那之后,时不时他晚上回去就会在窗台上收到这些东西。
可能是傻子知道他会受伤,也知道他不爱说话,她经常会在窗台上放创口贴,她以为受伤了贴创口贴就可以治愈,他屋子里暗,她就把自己亲手做的小花灯放在上面,他不买吃的,楚怜就把自己觉得好吃的东西放上面。
陈墨向来是不在意这些小玩意的。
只有楚怜在意。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会关注欢所街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他长得很漂亮,就是话少了点,眉眼看着很冷,但因为第一次遇见时他说过的话,楚怜对他印象一直很好。
甚至都觉得他可能是她遇到过最好的人。
可能是见到有好感的人,看到什么他身边的都会觉得亲近,楚怜原本都不会往那边去的,阿爸说了,她不能跑太远,会出事,可每天想到他,楚怜就想去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