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归来——甜蜜桂花糖
时间:2021-06-10 09:58:59

  李夫人经他提醒,才回想起越荷“理贵妃”的身份,一时又是心如刀绞。
  但她毕竟不是寻常妇人,深吸口气道:“老身晓得,不使你们为难。”
  傅北遂退了出去。他阖上门扇,在后头为两人守着。
  隐隐得李夫人含悲道:“上天为何不肯多赐予些恩德!我可怜的阿月,母亲才见到你,却又要将你送回那红墙里去。叫母亲怎么舍得啊!”
  “娘……”是越荷在忍泪劝说。
  傅北并不刻意去听,只觉心下沉沉。
  天色仍是暗沉,风吹得枯树摇摇晃晃。他多希望苍天有眼,能怜惜这个命运坎坷、受尽煎熬的女子。身边人说他执念太深,可对于傅北来说——
  那个丝毫不知他心意,却依然深深惦念担忧他,试图为他打消皇帝敌意的李月河……
  她便是最值得的人。
  ……
  越荷同母亲哭了一回,又在追问下说了此生种种。
  提起玉河,便只说早先的来往,又言幼玉在自己宫中,请母亲放心。提到傅北如何帮她,冒了怎样风险,这些年又苦不苦,都只轻描淡写。唯独说到喜鹊儿时有些温馨喜悦。
  李夫人听来分明心痛不忍,面上却丝毫不露。她扯出笑容,带着女儿在屋内转了一圈:
  “阿月,你瞧瞧,这是你从前住的地方。母亲为你好好收着,丁点没变呢。”
  越荷心中猝然一痛:是否,像这样的院子还有两个?她、不疑、玉河,终究是一个个离父母而去。李夫人对着三个空荡荡的院落,又是何等心情啊。
  李夫人已怀念而感伤道:
  “这个花瓶记得么?你从前让不疑顶在额上的。这边的帐子母亲让人按时节换的,是你最喜欢的纹饰颜色。还有这边的几个匣子,从前都是你的宝贝,可还喜欢么?……”
  母亲领着她,走遍这间国公长女的旧居。
  她的手指温柔地抚摩过一件件旧物,声音里浸透着无尽思念。那些物什都保管极好,除了侵染上岁月光辉,几乎与记忆中全无区别。
  越荷跟在后面,除了应答些回忆,几乎插不进话去。
  她情知那些都是母亲过去无数的寂寞光阴,她插不进去,因为带给母亲那样痛苦的人正是自己。越荷心里又涩又堵。
  李夫人也并不强求她,带她转过一圈便停下。背对着她,似乎在平复心绪。
  良久,她转了过来,分明还在病中,眼中泪意犹存,神色却透出肃然。那俨然是从前身藏利刃、携全家老小奔波一路,战乱中救护大皇子的巾帼风范。
  李夫人道:“阿月,你这样不顾一切来见娘,想必要说之事非同小可。”
  越荷素来知道母亲镇静智慧,闻言并不隐瞒,而是垂泪跪下:
  “是,女儿来见母亲,是有三事。”
  “一则,女儿还魂已久,虽迟迟未禀父母,是为不孝。心中深感愧疚,故渴盼相认。二则,妹妹与弟弟近来都出了些事,女儿深恐父母心灰意冷,抑或深陷偏激,故必须相认。三则……”
  她抬起那张泪痕斑斑的脸。
  母女对视的眼眸,透露出的是一模一样的决心:
  “三则,父亲手持兵符,宫中戒备已深。近来隔阂重重,已有动干戈之险。为父母家族故,为天下大义故,女儿特来求母亲助我见父亲一面,父女相认,得以劝说!”
  李夫人的双手微微颤抖:她最骄傲最疼爱的大女儿啊,她怎会不知她在想什么呢?可是……
  她眼帘只拢起片刻,便慈爱道:“好孩子,你长大了,母亲一定助你。”掩去一声叹息。
  李夫人素来是行事果决。
  她知道越荷出宫冒着极大风险,更有如此要事在身,并不拖延。虽然望向女儿的目光还带着强烈的不舍,却已深吸口气,命越荷戴上幕篱,便要领她去见成国公。
  越荷反而痛苦犹豫不已——
  母女分别多年,短短几刻哪里诉得完情肠呢?何况稍后她要求父亲的,是天崩地裂的大事。届时不论结果如何……她恐怕也难在与母亲说上几句话了。
  李夫人已执握她的手,背身要去开门。越荷却忽然紧紧攥住那只遍布茧子的手掌,泪流不止。
  “娘,娘。”她呜咽不已,“出了这个门,或许此生都不能相见了!”
  李夫人又如何不痛?可丈夫的野心同样是她心头一刺。她不愿曾经定国安民的丈夫,又亲手毁了这太平天下,然而她终不能说服对方。
  女儿还魂说不定是老天保佑,说不定是转机……
  比起家国大义,这一点不舍又算得上什么!
  然而她终竟思女多年,亦舍不得松开越荷的手,只得背对她流泪道:“月儿,你为此事出宫,难道不晓得孰轻孰重么?这不仅是救你父亲,更是保住无数人的性命。”
  “女儿知道,女儿知道。”越荷已有哭得些上气不接下气,她一手紧紧牵着母亲,另一手却在身上胡乱摸索,忽然抓住一物,急急地扯了下来。
  她怆然之下,眼前早已模糊,却用力将那物什一分为二,递了一半给母亲。
  “您瞧这个。”她挤出笑容,“女儿不敢拖延,但此后再难相见,彼此总要有个信物……您瞧这个如何?这便是女儿的信物了,也请母亲给个钗儿帕儿我。”
  越荷胡乱将那黄澄澄的小物塞到李夫人掌心,握了起来:
  “这是我的孩子,喜鹊儿抓周时抓到的。”她泪中带笑,“您瞧,是匹小铜马。这设计可新巧呢,从中可一分为二。女儿从前就喜欢骑马,将这个作为信物,您一半我一半,可好?”
  “我前头还没来得及同您说喜鹊儿,他是我的孩子,生得极乖极白,又聪明又可爱。我爱极了他。虽然和您没有血缘,可您若愿意……”
  “瞎说什么!”李夫人斥责,“你是我的女儿,那便是我的外孙!”
  她心中也生出强烈的悲恸来,强笑道:“好,娘收下了。以后娘就对着这小铜马,想我的女儿和乖外孙。”捧起一望,果然栩栩如生。
  虽只半边,侧边看也是完整的,倒颇像丈夫的虎符。
  此后她与女儿各执半边……
  见越荷仍是垂泪,李夫人叹道:“好啦,你这孩子。”
  又将身上的手镯、发簪、耳坠、帕子一股脑儿拿出来,团起来塞到女儿怀里。可惜她在病中,为图轻省,身上统共也没几件首饰,只得道:“娘稍后再去取些别的给你。”
  “够了。”越荷破涕为笑,“足够了,多了也不好带回去,还给傅北添乱。”
  “也是。”李夫人应道。越荷不知母亲心里竟转过了与合真一模一样的念头,倘若当初阿月没有嫁给太子殿下,而是嫁了……“好啦,孩子,咱们走罢。”
  李夫人雷厉风行,她收拾好了情绪,即刻便要带着越荷去见成国公。
  在府内倒不似外头顾忌多。纵然江承光有心监视,都成国公府若连门户都守不住,也不配有那心思了。更何况如今做主的是李夫人。
  越荷戴了幕篱,被李夫人牵着,脚步匆匆。傅北仍是伴着她们,几人一路无话。
  刚才已问清了,成国公正独自在书房,恰好适宜碰面。
  李夫人将两人带到东侧院落,屏退了下人。傅北自避了开去,示意不会去听,会在外头帮她们看着。母女两无声谢过,越荷的手掌心因紧张出了许多细汗,被母亲紧紧捏住。
  母亲牵着她的手,推开了那扇木门。
  ……
  成国公听到动静时,烦躁地扔下了手中书卷。
  他虽为武将,在前朝做官,也是正经考过科举的。满屋子的书,不少来自苏修古与大定皇帝。然而现在,他实在没有读书的心境。
  下人们都议论说,夫人好些日子闭门不出,而国公愈发易怒。
  有团火在心里灼烫地烧着,就快将所有人一同拖入这火焰。
  他是沙场宿将,尽管上了年纪,仍然耳聪目明。听得出来人有三,一青年男子停住,似乎是傅北。而女子默然不言,跟随夫人到了门前,眼瞧着就要进来。
  成国公并不起身,脸色却沉了下来。
  他与夫人不是没有感情,甚至素来算是深厚。然而,近年来两人往往意见相左,尤其三个儿女尽皆去后——他虽还在派人搜寻不疑下落,心中着实知晓无救——他们的想法、选择截然不同。
  少年夫妻的情分,他们也难对彼此怎样,几番冲突后,终是有些冷战逃避的意思。
  却不知夫人忽带了个青年女子来,是什么意思?
  成国公抬眼一望,便见发妻身上首饰竟除了干净,衣裳略宽、朴实素净。然而脸上一扫这些日子来的沉痛低迷,虽也端肃,却有几分舒展开来的劲头。
  此为何意?
  他再看那女子,瞧着也就二十一二岁。看着是个端庄沉着的孩子,却不知为何低着头,肩膀有些颤抖。心中有种淡淡的亲切,像是对着一个值得他照拂的故人。
  “夫人,这是谁家孩子?”他语气略缓和了些,总体仍是严厉的,“怎么忽然带来了。”
  李夫人望着自己的丈夫,相亲相爱三十多年的人。
  她平静而失望道:“国公当真认不出这是谁么?”
  李伯欣深深蹙起了眉头:“你若有话可以直说。”
  李夫人却不再应答,只侧过身子,对那女子柔声道:“去叫人罢。”
  成国公心中忽然划过一道微弱的电流,他想要站起来,生生忍住了。
  便见那女子一步一步上前,青裙金钗,是清丽端方。胸口有一黄澄澄的小物摇晃,细看是个动物雕件。她已抬起了头,容貌秀丽,有些熟悉。
  望着他时,是种含着哀泪的坚毅。
  她缓缓跪于她面前,行了一拜见长辈的大礼,双手交叠,额头相触,道:
  “不孝女李月河,拜见父亲。”
  李伯欣“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第193章 书房谏父   高洁之士志向可张,平民百姓……
  李伯欣的神情是错愕的, 但又很快转为了冷然。
  他并不看越荷,只问李夫人:“怎么回事?”手指却扳住了桌案。
  “我已将女儿带到面前,你还认不出来吗?”李夫人口气颇为坚定, 声音里却带着失望, “这就是月河,还魂回来了。我们刚刚相认,女儿有话同你说, 我便将她带来了。”
  李伯欣张了几次嘴,只吐出两个字:“荒谬!”
  他压着怒火, 有心先将这女子弄走,再好好同夫人分说。但看对方消瘦的身影,竟有些不忍。
  只斥道:“你是迷了心还是糊涂?抑或非要与我争吵?咱们的大女儿已死了五年了!”
  “难道我会分不清自己的女儿吗?”
  李夫人语调颤抖:“倒是你,伯欣!你是怕了不敢认,还是已经记不得我们的阿月了!”
  “绝没有弄错,我已经全部问清楚了, 这就是女儿, 活生生的女儿!她死过一回, 隔年春天便换了具身体醒来, 直到如今才寻到父母跟前。”
  “我怎……”李伯欣又是跺脚, 又是长叹, “你怎能弄出这样事来?”
  此时却是那女子开口道:“我知还魂之事离奇,父亲不信也是自然。”
  可那声“父亲”, 终竟未使他感到抵触。
  李伯欣冷眼瞧着, 看她能说出什么名堂来。
  但见那女子低头, 用力在左侧衣襟的下部,撕下一块料子来。
  “这样的。”她比划,“是这个位子, 比这要大一些,线头也杂乱些,是身紫色官袍,父亲可记得么?我逃命时被射了一箭,流血不止,帕子也用完了。父亲当时撕的就是这样的布料。”
  女子喃喃道:“那时是在丛林外头,父亲身边跟了两队人马。”
  “您要给我止血包扎,便命他们都背过身去。也不向旁人借帕子,便撕了自己的官袍。先撒一层金疮药,又裹了上去,松松打了两个死结。告诉我晚些时候自己用匕首割开,再换新的。”
  “那时我会在您身边,只因后方驻扎地出了事。那守将生出异心,虽未真正叛变,却挟兵士与女眷自重,不许任何人走脱。母亲心中不安,一面与其周旋,一面称我病了,实则要我报信。”
  “女儿当年未得紫燕。骑了匹棕色马儿,将水和干粮捆在背上,林子里跑了两夜。”
  “后来遇上陈的溃兵,几乎被追上。幸好被父亲救了,那时我已疼得哭了。父亲信手劈了两支射来的羽箭,任由手下去料理溃兵,只和孟副将谈笑,说不愧吾女。”
  “女儿便将泪水擦去,到父亲面前禀了来龙去脉。”
  “后来父亲用兵如神,将那守将赚出擒拿,全城百姓安然无恙。”
  李伯欣神色怔然,那的确是发生过的事情,论惊险功劳,在他的战绩中也不值一提。细节果然如此么?已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小小的女儿,腿内磨得血红,忍着不肯和任何人说。
  李夫人发现时,气得几乎拧下他的肉来:
  “你便是不好同女儿太亲昵,就想不到孩子骑那么久的马,必然磨伤吗!连药也不知道给!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粗心又狠心的父亲!”
  当时虽是又气又骂,一家人的气氛却极温馨。
  女儿月河拉着母亲衣角笑:“爹救了母亲,救了一城的人,就是女儿心里的大英雄。”
  犹记得李夫人亲昵地点女儿鼻头,笑叹:“那你自己呢?”
  月河道:“女儿是自救,是为家人。”
  他心里觉得长女性情过于谦逊,又觉得未必不好。
  只是后来,不疑粗莽而热情,壮志满怀,玉河娇憨又爱笑,聪颖伶俐。他大笑着宠爱一双娇儿女,想着或许父母子女间,也有缘分深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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