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归来——甜蜜桂花糖
时间:2021-06-10 09:58:59

  她道:“况且,到了如今的地步,这些也没那么重要了。”
  “无论当今天子私德是否亏损,他始终代表的是当今世道的秩序。”越荷淡淡地说,“而他的所作所为,排除一些私心外,也多是在维护这点。”
  “将军所谓的奋起反击,伤害的是除自己之外的所有人,是好不容易稳定的天下。”
  “若论心迹,将军未必与天子分得出高低。但若论起苍生,却已输了泰半。”
  “这不公平,却是事实。”越荷的掌心掐出了血,“天子比将军更为在意天下万民,因为那是他权力的来源、统治的根基。而将军从头到尾,都不在乎这点。”
  “甚至,也不在乎玉河、不疑……”
  “够了!”李伯欣的胸口急剧起伏。他的手紧紧捉住了颗扣子,琥珀上的雕纹深深嵌入虎口。“贵妃在这里鼓弄唇舌,挑拨血缘之情,倒是有一套!”
  “他要害我,成了顺应世道!我要杀他,便是不仁不义!”
  李伯欣厉声道:“天子这般心胸狭隘,任何妨碍他皇权的,就算扩大到许多无辜之人,一个个都该为所谓的天下断颈而死!我两个女儿,都是如此!”
  “不疑如今多半已丧,却还身受污名,这一切又是谁的所为!”
  “我为自己挣命,为家人挣命,难道错了么!”
  “将军这便是强辩了!”提到玉河与不疑之死,越荷深为痛苦,但是说到底,江承光对他们并无责任,而李伯欣有,“保全家人本无错处——”
  “但错非将军早先之举,本不至酿成如今后果!何况将军当真是为了家人么?将军敢说,自己不是想着,成大业路上,亲人必有牺牲。谁能与你闯过,便共享尊贵!”
  “他们是死于帝将之争,更是死于亲生父亲的无尽野心!”
  越荷高声道:“更何况,将军当真觉得自己有多大胜算吗!无非是不甘不肯……”
  “既然,贵妃认为我全无胜算、已在死路、自取其咎!”
  李伯欣已是怒极,他连连拍案:“那贵妃来做什么?劝我束手就擒,减少百姓损伤?还是要劝我自愿献降,保全家人——”
  “告诉你,就算他为表宽大从诛九族降到诛三族,也足以杀尽你认识的李家人!”
  他激怒之下,甚至连默认她身份的话都脱口而出。
  但越荷心中全无喜意,只有悲伤低沉。
  她知道父亲为何不肯认她:亲缘于双方都是约束。父亲有谋逆之心,于是遍寻皇帝对不住他的罪证,那么子女皆丧,便是极重的一桩,也是他之谋逆义理性的来源。
  倘若承认眼前这个女子就是女儿,而还魂归来的女儿苦苦劝说他放弃……
  这是在自挖根基。李伯欣不会愿意的,他已经准备了这么久,箭在弦上。些许父女之情,哪里足以让一个骄傲至极的将军改变志向?
  可是,她爱着自己的父母。哪怕明知希望渺茫,也必须一试。
  越荷掀起衣裙,跪了下来,泪水打湿了脸颊。
  “你……”李伯欣忽然怔住。
  她潸然道:“不是没有办法的。”
  越荷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
  “我想了许多日月,终于有了一个办法。请将军听我一言,兴许还有希望!”
 
 
第194章 问道天命   天子权柄,将军怀恨。……
  “还有希望, 一定还有希望的!”
  她好似看不见李伯欣难看又勉强的神色,越荷紧紧抓着那束希望,拼命地说了下去:
  “夫人肯认我, 将军不肯认我。但将军若肯认我, 我便是李月河,是将军的大女儿。”泪珠于眼睫纷纷坠落,“也是, 当今天子最为愧疚恋慕的那个人。”
  她说出来了。越荷已顾不得尊严,抛舍下一切脸面。
  只图一个, 能够保住亲人性命的可能。
  “将军与夫人勿要有疑……此事千真万确,我在宫里几年,已经彻底弄清楚了!”贵妃哽咽不已,“天子当年误致我死,颇为内疚,常常怀念。允玉河生育, 也是为了这桩。”
  “可见, 他总是对我有两分情谊的……”
  理贵妃仰起的脸上, 似哭似笑, 分明滑稽至极, 却让人看了心里沉重:
  “这是在我已死的时候。”
  “如果, 我说出自己的身份——我能使父亲母亲相信,也一定能使天子相信!他会信我的, 他仍然感到愧疚。既然父亲是天子的所恶, 我便去圆他所爱。到时候、到时候……”
  她擦了一把眼泪, 竭力冷静地说:
  “何况天子虽远鬼神,颇信祥瑞之事。我若告知他,还魂前得阎罗天子所嘱, 正是为了化解丈夫与父亲的兵戈而来,解天下之祸。他多少会有几分动摇。”
  “届时,若父亲愿意归还虎符,上书请辞、解甲归田。有女儿从中周旋,加之还魂这样的异事,加上鬼神之力——总有四成把握,保全家人性命的。”
  其实这四成把握,是最好的情况。越荷已是尽力捡着好的说了。
  比如解甲归田只是托词,终身处于皇帝监视下做个富家翁才是真相。比如她也不是要圆皇帝所爱,而是打算用前世的一切惨烈——假如江承光稍稍还有些人性,用来交换。
  我已在尽力从中调和了,只要你肯放过我的父母,我愿意从此做个柔顺的木偶妃子。
  越荷最大的希望,在于还魂之异。
  尽管她还魂时从未遇到什么阎罗天子,但她总忍不住心怀希望。万一命谱上就是这样定的呢?为什么就是她一个功德平平的孤魂,得以再世而生?
  一定是因为她的身份,因为她可以在成国公与皇帝之间调和,不然没有任何理由!
  越荷紧紧攥着这希望,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而李夫人也无法遵循约定,忍不住开口劝说:“伯欣,女儿已为你考量到极致了。她所言确实可行。你当年平定天下,不是为了现在去……”
  但是,她听到了那道漠然而略颤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贵妃娘娘的确好心。”
  她的父亲李伯欣道:“可惜,臣不是你父亲。欺君之罪,还是免了吧。”
  越荷的心,就此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她想要张口哀声请求,但成国公的反应却比她更快,斥道:“你若再唤我一声父亲,就从这个门出去,再也别见了!”他指着那扇紧紧合拢的木门,“这绝不是玩笑!”
  无论是他不肯将命运交于他人之手,还是到如今野心已压倒了全部理由,再不愿意后退——
  李伯欣都已经彻底拒绝了,由越荷提出来的这个可能。
  他又在与李夫人争吵。
  越荷的身体都是发冷的,可是有什么力量,支撑着她站了起来。
  她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像是狂风中不肯熄灭的小小烛焰:
  “好,那我不说了。那么便以夫人所言来论——”
  越荷哽道:“将军当年平定天下、还百姓安宁的志向,如今是都改了,还是都忘了?”
  “你想说的,不过人心易变四字。”李伯欣静静道。
  他不知自己为何没将对方赶出去,在越荷已说出了自己最大的底牌,而他显然不愿意接受、甚至连愿意都不肯解释之后。可他还在与这位贵妃交谈,虽有遮掩,到底是自己的想法。
  “可是谁人知晓,先变的人是他江承光,是江氏天子!”
  这位鬓发已白的将军,思及往事,竟然双手都在颤抖。
  他抓起盏茶,一掼于地,含悲发声:“许诺我打天下,同我托志向,让我甘愿追随效命的人,是大定皇帝,是江鸿兴!”
  大定皇帝名江鸿兴,已许多年没人提他的本名了。
  “若江承光是江鸿兴看重的儿子,我自然心服他!”李伯欣越说越激动,“哪怕他是个垂髫小儿,我也愿意捧着他,坐好那把椅子!可他别说小儿……江承光比不上他父亲的一根小指头!”
  “因此将军便处处骄狂,轻慢天子——”
  “大定皇帝本看不上江承光!”李伯欣青筋暴起,“这是他父亲自己的意志,先帝根本就不喜欢也不想把天下交给这个儿子,如果不是忽然重病,如果不是……”
  他忽然醒过神来,冷冷道:“你想劝我解甲归田,是么?可你怎知道,我多年前便决意如此了。如果要我交还兵符的是先帝,即便他奄奄一息,我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前头说了那么多,贵妃定然有疑问:为何先帝分明不想把天下交给这个儿子,还给他娶了一堆好人家的女儿?太子妃出身天下望族,又有成国公之女、苏相之女……”
  越荷的心忽然收紧了,这的确是她不能理解之处。
  ——如果先帝本没打算传位江承光,那么她两世不能做主的命运,又算什么!
  李伯欣已嗤笑道:“因为,先帝看不上江承光,又只有这么一个成年的儿子!”
  “他本准备慢慢地挑选继承人。先将年龄合适的大皇子封为太子,稳定众人之心。到时候,再让这位太子成为未来天子的磨刀石,再亲手废掉太子!”
  他平声静气地说:“这些打算,我都是知道的。”
  “像我与苏修古这样的重臣,只能也必须忠于天子,嫁女儿给太子是对天子的效忠,并不会使我们成为太子党。但既做了姻亲,总会有些牵扯。这样太子被废时,我们的声势便受到影响。”
  “到那时,便是我彻底归还兵权,做个寻常富贵老翁之日。”
  “这桩打算,是先帝亲口与我说的。他不愿意伤君臣和气,遂用这个法子,用十余年过渡、卸我们的权。当时我也答应。其余几个重臣,苏修古应是知晓。至于别人,我也不太清楚。”
  “本来,这一切会是最好的打算。”那声音里,多少带了些沉痛惋惜。可又有某种尖锐的庆幸,生动地张扬起来。“所以我会在女儿出嫁那日,对她说忠君爱国。”
  “这话既是对她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可惜,先帝何其英明神武……天不假年!”
  他的话里,诚恳与伪饰是如何混杂,越荷已无力去分辨。
  脑海中似有阵阵轰鸣,回过神来,只觉得一切如此可笑。
  这显然是真的,成国公不屑于编造谎言来说服别人。
  当年她的出嫁便是一枚先帝与父亲心照不宣的棋子,可她两生两世皆痛苦辗转于父亲、丈夫的手心,直到这刻才知道真相,才知道何其不值。
  傅北是江承光的磨刀石,江承光原先又是下一位太子的磨刀石……只不过先帝忽然病重,实在来不及另择人选。原先预备淡去影响的臣子,仍然手握重权,又捆绑在了太子的战车上。
  于是,太平之下暗藏危机的景宣朝,到来了。
  越荷难以评价这些往事,哪怕与她两世的痛苦息息相关。
  只是倏尔想起,当年大定皇帝和功臣们约定的,是十多年的时间。如今已是景宣十二年,其实与先帝定下的卸权年月,是差不多的。
  当年的功臣们,淡泊如苏修古已主动弃官,也有些在近年的朝堂之争中殒身的。
  还坚持着的李伯欣,竟是唯一的异类。
  父亲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身体虽还硬朗,却已是货真价实的老人。像他这般年纪,应该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却为了什么,要留在这厮杀场上,赌上举族性命,行谋逆之事呢?
  “将军说这些话的意图,我听明白了。”越荷木然道,“无非是要表明,先帝瞧不上当今天子,而将军只信服先帝。故而对于天子的轻蔑之意,反倒成了将军忠贞的证据,是么?”
  李伯欣道:“是也不是。”
  他再度睁开双眼时,里头竟有隐隐的癫狂之色:“这是天意!是老天给我的机会!先帝死时我固然悲痛,可是之后站在朝堂上,看着那个我们所有人都看不起的江承光——”
  “这不是老天给我们的指示么?别看太子也上过战场,可拔尖的武将,哪个不是被先帝折服、意气相投来的,又有哪个肯心服他了?”李伯欣蔑笑,“先帝不知和我们嫌弃过他多少回。”
  “可他这么一个小子,竟然意图和我们玩弄帝王心术,还意图收权!”
  他如此切齿,神情中有不加掩饰的鄙夷。哪怕如今江承光已而立之年,甚至放眼朝野,占着优势的还是这位帝王,也改变不了李伯欣的态度。
  偏偏越荷听了最后一语,失声道:“这便是原因吗?”
  她神情里渐渐染上了几分难以置信,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在其位,谋其政。纵然将军认为天子手段有所欠缺,可是站在开国第二位皇帝的角度,他试图由文转武,淡去功臣勋贵的痕迹,也不是错的。”
  “将军的意思是,因他不是大定皇帝,便不配收权,只配做个软弱傀儡么?这是什么道理?哪怕责其身为帝王,羽翼未丰便想翻脸也算合情。可只因其并非强权的先帝,便先定了不配——”
  她疾风骤雨道:“这仍是强者为尊!照此道理推论,被强人劫盗的百姓,不配去走那段路;被赘婿夺走家产的孤女,不配得到父母遗泽。世上不看道理,只论强弱,仍是险恶的世道。”
  “我不信将军追随先帝时,心中没有过壮志理想!这样,又与被推翻的前朝有什么区别!”
  一段回忆忽然闯上心头。
  那是江承光登基的第一年,两人尚且亲密无间。
  年轻的帝王颓然坐于桌案后,望向她的眼睛里,藏着飘摇不定的烛光:“阿河,他们都说我做的不好,说我不如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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