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仪是让人害了去的——她们想要冯氏的孩子,那——”
越荷打断她:“你有何证据?”她神色端肃:“话不可乱说,否则反而招祸!”
薛修媛咬牙道:“我亲眼所见冯韫玉的宫女从洛昭仪那里……”
话到此处已不必再说。
越荷又道:“有人晓得你察觉内情了么?”
薛修媛摇头道:“我并不十分肯定,但不管怎么说,我与霍昭仪素日那样亲近,她们又要捏造昭仪之死的‘真相’,说不得何时就要对我动手。”
她眼眶微红,抬头定定地看着越荷:“我是清楚娘娘的人品的,也相信娘娘断然与此事无干!薛氏今日前来,便是求娘娘收容,救我一命,以图来日为昭仪复仇!”
她道:“洛昭仪对娘娘的忌惮图谋,娘娘自己也是清楚的!我一个人虽然口说无凭,到底能顺根慢慢找出更多证据,端看娘娘信不信我,肯不肯要我这个把柄!”
越荷沉吟片刻,道:“你先回去,面上一切如常就好。”
薛修媛苍白的面容上,总算出现一丝血色。
她喜道:“多谢娘娘!自此愿为娘娘效匹马之劳。”
越荷又道:“她们绝不会这么快就动手,你回去后,注意着些日常饮食就行。”她顿了顿,“冯顺媛在仙都宫肯定住不长久,等她迁宫后你再一并迁出,顺理成章。而且局势也更加分明,看得清真正图谋之人的面目。”
薛修媛道:“好。”又道:“娘娘敢收下我,我也定不负娘娘!”
她点漆似的黑眸如寒星闪亮,从前清冷的面容,一瞬间似有刀锋般的寒意。
越荷始知她与霍昭仪旧情之重。
第99章 妄言旧事 苏合真与李月河,当年是真的……
长信宫承晖殿。
玉河柔莹润白的双手翻过账册, 身后恭敬侍立着侍女琼英,怀中抱着幼玉公主梓宪。
幼玉公主似是有些不爽快,在侍女怀中扭了好几扭, 惹得琼英低头温声劝着。下首原本安安生生用着茶水的昭仪洛微言, 也抬起头来。
她笑了笑,温婉可亲地问道:“二公主这是怎么了?”
如今已是八月,距离霍妩之死已有一月之久。皇帝先头夺了玉河的宫权, 朝上的李伯欣虽不怎么发作,倒是递了好几道折子, 请求重礼祭奠死于八月的贤德贵妃。皇帝被他触怒。
可这又是一件他虽想忘却、一旦提起又不能轻忘的事情,江承光无法,只是反复留中。而李伯欣似不懂看他颜色,连续递折子,皇帝被捏到软肋,又不肯叫旁人认出来, 不由更怒。
隔天便佯装大度, 重新把凤印还了李贵妃, 心里却还憋着气, 也不肯看她。
不过玉河却已不大在乎这些, 她重握宫权之后便更加谨慎, 再不肯让人钻了漏洞。如今验看洛微言做好的账册便是其中之一。可洛微言也不见多么恼怒,反而笑着和幼玉讲话。
但幼玉只是把头埋进琼英怀中, 闷闷的样子, 不曾理会微言。
她人虽小, 也清楚母亲并不喜欢那位昭仪娘娘。而洛微言并不曾恼,仍是笑意盈盈的。方要再拿话去逗她,玉河已豁然撂下笔, 转头道:
“宪儿?可是饿了。”
她原先是借着验看账册,很有几分晾晾洛微言的意思。可惜对方只是安安生生地喝着茶水,如今又与她心尖上的女儿套近乎,玉河怎能不恼。因此声音里未免带出几分不快。
然而她到底是慈母心肠,瞥见女儿稚嫩的笑脸,心便软了大半,哄道:
“宪儿,过来,给母妃抱抱。”
幼玉公主挣扎着下了地,慢慢走到案边,团进玉河怀里,唤道:“母妃。”神色很是郁郁不乐,“母妃,阿宪想大姐姐了。”
公主口中的大姐姐正是先皇后之女,如今由苏贵妃抚养着的长宁公主梓安。李玉河闻言,脸色变了几变,欲要开口发作什么,又不愿让下面老神在在的洛微言看了笑话,只强笑道:
“宪儿可是嫌闷了?回头我让你外祖家的表姐进来陪你好不好?”她温柔哄劝,“你大姐姐还得陪伴苏贵妃,怕是一时不得闲。”虽如此,提起苏合真,她面上仍流露出几分愤愤。
幼玉只是嘟嘴抱怨:“我想要大姐姐陪。”小胖手乱挥。
小李贵妃一时不好当着外人的面仔细哄她,又轻拍后背劝了几句,便命琼华抱公主下去吃些点心。随后她转过身,也不重新去看那账册,神色却淡了许多。
“本宫新理宫务不久,尚不娴熟,倒让洛昭仪久等。”
洛微言从容道:“这本就是嫔妾的本分。”又道:“二公主真是玲珑可爱。”
提起女儿,玉河的神色不禁柔软了一瞬,但洛微言接着又说道:“宫中现下只有两位皇子、两位公主,二公主有您做母亲,身份的确是十分尊贵的。”
她微笑道:“只不知将来要看哪一位的眼色。”
此时她的意思已经十分分明,那就是玉河如今再是娇宠着女儿,将来公主也只能指着异母兄弟的脸色过活。如今大皇子惟馨为云婕妤所出,二皇子惟馧为宁妃所出。若是素来闭门幽居、不与众人往来的云婕妤成了太后还好,宁妃与贵妃之间,可不是那么和睦。
不提宫中种种,单宁妃那在朝堂上不断给李家使绊子的父亲,便足以叫玉河咬碎银牙。
她当然听懂了洛微言的挑唆,却只是冷冷一哼,轻蔑道:“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玉河从来不是会委屈自己的性子,这么高高在上又是轻飘飘一句,纵然是洛微言涵养再好,也禁不住白了脸。但她思及目的,却是忍下这一口气,叹道:
“娘娘如今和我斗气,那岂不是让钟氏渔翁得利?”
微言道:“自思贵妃去后,宫务名义上便由我与宁妃二人主理。但如今娘娘归来,而宁妃前一阵虽产后养身子没怎么碰过宫权,不日也要复出。到时候,想必又是好一番分割——娘娘岂能纵她?”
思贵妃即先霍昭仪霍妩,谥号为“思”。她发病故去之前,也曾手握宫权,去得却是毫无征兆又急急匆匆,令人万分心惊。
当时玉河还因此被皇帝怀疑。她心知不是自己搞的鬼,却不清楚是洛昭仪还是宁妃作祟。如今见对方这么言辞恳切地劝自己,玉河一时间只是冷笑。
“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借刀杀人。”
微言缓缓摇头:“非也,不过是自保罢了。”
她诚恳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强。于娘娘如是,于宁妃亦如是。她那样的出生,又生下了二皇子,难道不会想要更进一步?还是说,娘娘愿意将来与公主一并仰人鼻息吗?”
玉河的神色骤然一厉:“你这是料定本宫生不下皇子?”
微言却是从容微笑道:
“如今还有可能,但假若宁妃得势,她能眼睁睁看着您诞子吗?娘娘位分虽贵重,但心思计量却远不如宁妃了。”她见玉河面色阴晴不定,于是轻轻叹了口气,下了最后一剂猛药。
“——好叫娘娘得知,嫔妾早些年伤了身子,已是不能有孕了。”
玉河闻言,惊得碰翻了手中茶盏:“你——”她愕然看向对方。
大殿内此时伺候的三四名宫女都急忙跪下,恨不能缩入地缝。而玉河满面吃惊之色,却见阶下的洛微言不闪不避,似是云淡风轻,唇边却仍含一丝苦涩,定定与她对视。
她说这话前毫无征兆,甚至不曾避开殿内宫女。玉河一时间大为震动,又为对方的不按常理出牌有几分疑虑。方想探问,却听洛微言镇定道:
“娘娘是想问我怎么伤的身子,之后不能有孕么?”
玉河下意识一点头,而不待她反应过来,微言目中已流露痛厉之光:
“这就要问娘娘的亲姐,贤德贵妃李月河了!”
她似是极为痛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时间叫出的竟然是贤德贵妃的旧名,而非被圣上改了的那一个。而玉河惊骇欲绝,霍然起身——
“不可能!”她咬牙切齿道,“我姐姐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她一转身,呵斥道:“你们退下!”随后还不等那些宫女退完,便又匆忙转过身来,神色焦急而慌乱,厉声呵斥道:“绝不可能!”
玉河说的又快又急:“我姐姐绝非这样蛇蝎心肠之人!她性子大气,从不屑用这些阴毒手段。况且假如她真有这手段,怎么可能又着了道儿故去?”
她仿佛也被自己说服一般,声音更大:“绝不可能!”
微言却是惨然而笑,声音冷厉:“不可能?娘娘以为我蠢到连谁害的我都查不清楚么?”她恨声道:“贤德贵妃,好一个贤德贵妃!那些手段她敢对别人用,别人就不敢报复到她头上?哼,她死得倒凑巧,要不是事情查出来晚了,我还巴不得过去踩一脚——”
她大笑道:“她害我不能有孕,我发什么疯要拿这事诳你?”
的确,想要合作,却编造出自己和对方亲姐的嫌隙,不合常理——玉河这么一想,发觉自己竟然已经开始相信,不由毛骨悚然。
她抿着嘴唇,肃然道:“我姐姐绝不会做那样事。”
洛微言亦是冷面冷心:“那嫔妾有何必要撒这个谎?”
玉河一时茫然,声势不禁缓和下来,她道:“许是有所误会……”又惊觉不对,猛然呵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洛微言道:“无非是为了取信娘娘罢了。”
她说:“我……我不为自己搏一个前程,我不拿着这宫权斗上一斗,岂能甘心?我也不乐意同李月河的妹妹联手,但宁妃如今大有一飞冲天之势,光我一人,却是压不住。”
她故意示敌以弱,却是想要让玉河无意之中放下防备。而接连抛出惊雷的情况下,对方对自己的目的也会不自觉相信上几分。见那宫装女子神色柔和不少,洛微言不禁暗自思忖起来。
她刚才倒不是完全的虚情假意,毕竟自己当初失了生育能力,虽则不是李月河动手,却也是因为想对付李月河,被她的小姐妹苏合真反击了过来……
这两人当初好也是真好,后面闹翻了又能那么决绝。苏合真,果然是个狠人。
她心里想,苏合真为李月河出头,李月河肯定是知道的。都是宫中嫔妃,就算彼此有几分真心,还能傻乎乎做了好事瞒下来?那时候两人是真热乎,苏合真肯定找过李月河邀功。
那么李月河在这件事上,也绝不无辜!她死了,让她妹妹担下也是一样!
此时却闻上首的玉河狠狠摇头,珠翠碰撞之声大作。她烦躁道:“说了这么多,你来找我,究竟是想图谋什么?总得拿出个章程吧?”
微言唇边出现一丝计策得逞的微笑,却是转瞬即逝。她不紧不慢道:“宁妃钟薇,最大的依仗也不过是在她的二皇子身上……”
她本以为事情至此已是十拿九稳,不料玉河听到此言立刻变了神情,起身断然拒绝道:
“如果是害孩子这么伤天和的事情,我是死也不肯做的。”
洛微言的温婉神情僵在脸上。
第100章 瓜熟未落 宫中有言:妖孽将出。……
玉河的断然拒绝使得洛微言惊骇不已, 却也只能默认告退。
洛昭仪没有料到的是,李玉河竟然软弱到这样都不肯对孩子出手的地步——白费她做的那一番戏!她仔细琢磨,看来挑唆玉河率先出手怕是不成。不过, 倒也无妨。
宁妃是聪明人, 聪明人总明白聪明人心里在想些什么的。
洛微言清楚对方在晓得自己不能有孕之后,必然会更加保护好二皇子,同时谋求别的出路, 那就是成为后宫中的“帝党”,顺从皇帝的心意做事。
皇帝最近对李家愈发不满, 对李玉河,也是一样。洛微言自知其中不仅她的功劳,乃是后宫几个妃嫔及前朝她们的母家合力。说来李家失势才是大势,而李玉河蠢人一个本不必太计较。
她原来的打算是挑唆了李玉河对宁妃的儿子出手,能成最好,即使不能成, 也能激怒对方, 说不定就能捉了对方的把柄去, 留待后用。
宁妃这边为皇帝故, 本来就打算对付李玉河, 如果能够挑起她的火气, 那正可以渔翁得利,可惜……微言抿起唇角, 李玉河心慈手软, 活该送死。
就是不知道, 等到钟薇真正出手逼到她面前的那一刻,李玉河又能做出什么样的反击呢?
她这么细细地考虑了一阵子,心情也渐渐开朗起来。微言心想, 不知钟薇会用个什么法子来对付李玉河。她惯来是比自己还会装样子的,李家失势毕竟不是立刻的事,而皇帝眼下的心事也就这一桩。钟薇肯定会稍留余地,而不是直接和李玉河对上。
这样的话……李玉河如今面上的附庸,不过理贵嫔、沈贵姬、汪嫔三人。
沈贵姬面子上是李贵妃的人,实际效忠的却是宁妃,这一点洛微言不会不知道。而汪嫔如此蠢笨,在后宫诸人眼中不过一跳梁小丑般的笑话。钟薇的第一刀,也绝不会这么轻。
那么她将要针对的人就必然是……洛微言轻声一笑。
理贵嫔越荷可怀着身孕呢。她那出身虽然朝上没什么明显的助力,可皇帝自己的苛求完美的心思便足以使她立住。加上圣上也的确待她有几分不同,不由令她想起自己偶然而知的密事……
宁妃要怎么拿她开刀,倒是令人稀奇。
而洛微言自然是没有想错的。
要拿越荷开刀的确不容易。她素日虽与李贵妃亲善,却不太参与宫中纷争。加上本身身份超然,又身怀有孕、皇帝怜爱,钟薇若自己出手,就算打落对方,最后必然也会在皇帝那里留下不好印象。而这也是钟薇自己原先踌躇的问题。
然而,即使是钟薇也没有想到。
她驱使家仆去调查理贵嫔少时本是顺带之举,却竟然会有这么大的一场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