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你要晓得,顺媛这胎无比重要。她孕中体弱,兼身体也不大好,常常昏睡。你决不能惊吓了她,晓得吗?顺媛如今有些多思,如她同你说了些胡话,你也不可乱传,以免毁了皇子生母的声誉。本宫说的这些,雅贵人你都要牢牢记住,知道吗?”
“知、知道了……”雅贵人怯怯地答。
她其实此刻已有些后悔,但亦知不能当场反口:“昭仪娘娘大恩,嫔妾永志不忘。”
洛昭仪遂微笑道:“那你便去见她罢。”
于是,永信宫怡春阁,这座被众人猜度不休的宫室,便对着雅贵人敞开了。
她走入时,尚且有些胆怯和好奇。
但是,当雅贵人离开这座宫室之时,她的脸变得苍白,没有半点血色。当交好的宫妃试探着向她询问冯顺媛情况之时,雅贵人只是闭紧双唇,使劲摇头,不肯出言。
如此一来,猜测便演得更厉害起来。
窥星阁内,金羽描了黛眉,对镜粲然。
“我所料的,果然不差。”她眉眼弯弯,“不敢去向冯顺媛刺探,可雅贵人这么个软柿子,谁不想从她嘴里问出点什么来呢?可惜,这些人胆量仍是不足。枉费我许多心思。”
一二日内,雅贵人的清华阁,常有宫女出入。许多妃嫔向雅贵人送上晋封贺礼,间或打听什么。雅贵人通通谢过,却是咬紧牙关不肯说。
清华阁在昭阳宫中,此宫自顾盼失宠以来颇为冷清,如今一时热闹。便惹得顾盼闭起门来,云婕妤亦约束大皇子不许走动,希冀避开这一场是非。
可宫中既然起了波澜,便不会平白无故地静了。
十二月二十六日,洛昭仪忽至建章宫,拜见皇帝江承光。半个时辰后,皇帝派人送了一份旨意给李贵妃,要求她盖上凤印,立即晓谕后宫。
玉河看了,那上面是:
“……遂有薛、汪之党,有失德行,窥探永信宫内……”
派宫女向雅贵人打听怡春阁见闻的宫妃,都得到了这份明旨申斥。但其中,只有薛婉仪与汪嫔被点名。汪嫔素来粗鄙张狂,做出这种事也并不稀奇。
若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那么……
当这一日的最后,洛昭仪的宫女甘草来到永乐宫中,请理昭仪派出宫女旁观,当众宣读申斥旨意,并在最后将薛婉仪禁足三月的时候。
大约所有人都认为,这次,是越荷一派吃了亏。
第112章 宫权之议 洛微言一时间,竟有些草木皆……
有人吃了亏, 自然有人得意。
金羽便笑意盈盈地斟了酒,向洛微言举过一回,满饮入喉。
“此番虽不算让她伤筋动骨, 好歹也伤了臂膀、下了面子。要紧的是, 晓谕了后宫,此后那些眼皮浅的,便要噤若寒蝉一段时日, 知道我们娘娘亦不好惹了。这岂不是少了许多麻烦?”
“如此,羽为娘娘贺。”
洛微言放了茶盏, 言语和煦:“贵姬劳苦功高,我是不会忘的。”
“岂敢岂敢。”金羽连忙开口,姿态放得极低,“若非娘娘指点,嫔妾如何能够得计?不说别的,单是与宁妃商议, 让她简拔了雅贵人, 便是奇谋一桩, 嫔妾万难想到的。”
洛微言便有了些真切的笑意:
“这有什么?你且记住。虽则我与她都志向深远, 将来难免一战。可如今既双方得利, 亦可以商议合作。我为她宣扬擢拔雅贵人之事, 任由低位宫妃心思动摇,生投靠之念, 宁妃坐收渔利。又如何不愿应我之请, 早些行‘市马骨’之事呢?”
她未道出口的是:钟薇前次生产惊险, 究竟谁做了手脚,双方都心知肚明。但她们其实是同一种人,无利不起早。只要合适, 的确可以暂时联手。
只是合作的时候,需得留一手。否则钟薇反咬一口,也绝不会留情。
金羽不知前事,听了只是叹服:“娘娘智计深远,嫔妾难及万一。”
“只引出了一个薛婉仪,到底有些不足。薛婉仪与理昭仪隔了一层,理昭仪又与贵妃隔了一层。”她的神色,好似无限惋惜,“倘若让风声传得更猛些,教旁人觉得咱们对冯顺媛做了什么,自以为抓住把柄,再兴冲冲跑到皇上面前去……闹出那阵仗来,才算尽全功呢。”
洛微言道:“你初次试手罢了,以后难道没有机会?”
于是两人撂下这个话题,又随意说笑。只是名为说笑,金羽却搜肠刮肚,想着伶俐话儿,不时哄得洛微言轻笑。可她的后背上,早已冷汗微微。
“对了。”闲谈一阵,金羽忽然想起一事,“此番嫔妾试手,虽有诸多所得,亦难免有不解之处。永信宫现今娘娘掌管,另有嫔妾、冯顺媛与一个贺芳仪居住。”
“嫔妾自然唯您马首是瞻,冯顺媛亦即将产子,独那一个贺芳仪。她美则美矣,鲜少接驾,位份更是寻常。嫔妾引着雅贵人来时,险些撞上她,那神情亦是冷冷的。”
“嫔妾于是心有疑虑:以娘娘的身份手段,难道不能收服这么一个无宠的低位嫔妃么?何苦将她放在自己宫里,平时没什么,关键时候难免碍手碍脚。抑或娘娘别有安排……?”
她这倒不是排除异己,确实是,之前的行动里,贺芳仪的存在使她受限了。
永信宫就那么大,进进出出,有个无法信任的宫妃在那里,虽然她总是闭门独居,也难免叫人多思量一回。洛微言掌宫权这么久,必然要将自己的宫室打造得铁桶一般。
却如何留下了这个有些桀骜的贺芳仪?
但见洛微言怔了一怔,道:“不妨事。你来得晚,有些事情不晓得。这姓贺的女子,和宫里一些旧事有牵扯。皇上对她,有几分在意。”
“你只要礼待着她,平日里倒不需在意什么的。”
却并未回答将贺芳仪留在自己宫中的缘由。金羽听了,虽则不解,却也知道这是洛微言所不愿说的。只好答应一声,重新拿出笑脸来。
“这回虽然占得上风,那些人未必服气,兴许还要谋划反击。越氏是个能沉住气的,但李贵妃可不善隐忍。如此一来,说不得还能撞进咱们网里。”
“只待娘娘得子……”
永乐宫九华殿。
“永信宫内是否有问题,这是一定的。”几日前,越荷这般与薛婉仪分析道,“关键在于,皇上怎么看。洛微言如此大胆,做引|诱之态,必然是铺好了陷阱。”
“到时候,就算咱们戳穿,她自然有一套言辞使皇上信服。”
“所以,除非弄清她找好的借口是什么,我们不能这样做。”
“我明白。”薛婉仪的神色清冷,“只有让她以为自己得计,放松警惕,我们才能一击得胜。和敌人见招拆招,走入她布置好的节奏,是最傻不过的了。”
她以棋敲案,遽然落子:“不如,直捣黄龙!”
而现今,薛婉仪为了让洛微言放松警惕,已经自行走入局中。她受三月禁闭是凤印盖了章的,越荷亦无法探视,不能与之商议。
虽是计划好的一步,仍感叹她的孤勇。
越荷拾起那枚棋子,再问姚黄:“上回秦司膳来咱们这儿,没露破绽吧?”
姚黄略带自豪道:“秦司膳本就被认作是咱们的人,偶尔来关怀一趟娘娘饮食是否香甜,看看食物是否合季节、利玉体,谁会觉得有问题?”
然而,秦婉的价值,并不仅仅在于她的尚食局女官身份。
她在宫里的时间那样长,又处在尚食局那样的繁忙之地,认识的人之多,绝对远超想象!
越荷呼出一口气:“若真能成功,我当面谢她。”
随即起身微笑:“玉河处,应当有响动了。”
入局的人越多,布局的人才会越疲于修补。更何况,玉河此番并非浑水摸鱼,越荷也不仅仅是要让洛微言稍受打击。她更想要的,是借此机会真正成为执棋者!
毕竟,洛微言与越荷,如今都是从二品的昭仪啊。
薛婉仪被明旨申斥的次日,小李贵妃以精力不济为由,送了些账册去九华殿。并且让人传话说:“理昭仪人品贵重、通理明义,皇上亲赐之封号可为证。如今既已位列昭仪,是时候学着看看宫务了,也好早日来帮本宫的忙。”
尽管是私下传话,却如昨日洛微言得到的旨意一般,立刻、而且是自发地传遍了全宫。
人人都意识到:这是李贵妃的反击!
洛微言以昭仪之身打理宫务,纵然她资历更高,但身为皇子生母的理昭仪,难道就没有资格吗?李贵妃这是在引理昭仪入局,是要在贵妃、宁妃、洛昭仪三足鼎立中,增加自己的力量!
这样,李贵妃一派,在宫中的话语权势必会扩大!
着实一着妙棋,虽然看似简单,但理昭仪入宫不过两年多。资历如此之浅,宫中人按既定思维,并不以为她可以插手宫权。
此次薛婉仪被关,人人以为李贵妃要发怒、要如何以牙还牙。谁料她别出机杼,直接提出让越荷进入宫中权力中心,这是狠狠将了洛昭仪一军!
一时间,倒有不少从前觉得李贵妃年轻粗疏的嫔妃,对她刮目相看,并考虑着是否靠拢。
而永信宫中的洛昭仪,却是罕见地打了一个杯子。
“她要做什么?”洛微言的脸色微微扭曲,“她不是向来只会憨头憨脑,怎么突然就知道要图里子了?”宫人连忙安慰:“任她如何也是徒劳,理昭仪资历那样浅,不能服众的。”
洛微言却摇头叹气道:“这一次固然不能成。但李贵妃在这样的情况下提出,本来觉得理昭仪无资格插手宫权的人,就会推翻一次思维。这样到她下次提时,阻力便更小些。”
“原本越氏兴许要养上三五年的人望,这样一来,时间便大大提前了。越氏那名字、模样、手段,本也是劲敌。她要插手宫权,我如何不气不急,这才一时失了态。”
又皱起眉头:“只是越氏也是个聪明人,难道看不出李家是条要沉的船么?还敢往上靠?抑或是自负凭身份可以免于冲击……”
这般的思忖,终究是无果。
洛微言最终只能沉下脸来:“罢了,这次是我失算。只是李玉河不选择迎面回击,而是肆意出招。这终究难以防范。如今只好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了。”
这件事绝对没有那么容易过去,就算只是李贵妃让理昭仪插手宫权的一次试探,但借着帮忙的名义,越荷的确开始看账册了,这是说得过去、也不能阻止的。
洛微言自然想要弄清楚,这两个人如此急切的背后,是否会藏着什么目的。
而当她亲自查到,玉河送往九华殿的那些账册,所载的全是永信宫近一年的饮食、药材、衣料取用之时。洛微言的情绪波动,便更加剧烈了。
就算她相信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但被人盯着查,这种被动防范的滋味绝不好受。
洛微言是个多思多想的聪明人,最后关头,她绝对不许出纰漏。她开始代入越荷的角度,揣测她会怎样出招,会从哪个地方攻来。
一时间,竟有些草木皆兵。
洛微言亦知道自己是入了对方的局了,但是,她总不可能明知道有危险而不去防范。见招拆招,咬牙硬撑也是一个办法。左右离那日子只有几天了,到时候便知道谁是胜者。
她眼皮略略青了一块,口中喃喃:“饮食药材……会否我想错、或者想得太多?”
叫来帮忙猜想的金羽,一言惊醒了她:
“宫权不仅是看账,更是调动人手。会不会,她们的目的从来没变过,仍然是冯韫玉或者雅贵人?尤其是后者,那个软弱的性子,只要能守住风声,秘密地当面逼迫于她,估计无有不说的。”
洛微言按住乍惊的心跳,缓缓出气:“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我总觉得,她们的气魄不会这么小……兴许,冯韫玉,才是真正的目标。只是,我们的理昭仪将会怎样做呢?”
她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猜想,神色也更为镇定,浅笑重新回到脸上。
当这一日,洛微言重新梳理宫中近期事务,发现了年前祭祖一项时。
她轻轻敲击桌面的手指,忽然为之一顿:“找到了呢。”
“原来……是这样的小伎俩啊。”
第113章 除夕有宴 今夜的九华殿,便托付给你了……
在祭祖仪式即将开始的前夜, 洛微言忽然提出,理昭仪越荷也应参加。
此事自然在宫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祭祖,对于宫妃而言, 是身份地位的肯定, 亦是荣耀。皇帝祭祖万分重要,妃嫔们虽无资格入祖庙参拜,亦有专门的场合行祭祖之事。
祭祖是在城外的青云观里, 来去车马劳顿、耗时颇久。妃子们留住青云观一夜,两天一夜方返宫。过程中为表虔敬之心, 不可随意与人说话交流。
景宣一朝,自皇后、贤德贵妃相继身死,后宫的祭祖仪式,往往由一位权重的妃子,带几名德高有功之人进行。过去几年,都是洛昭仪办的。
今年小李贵妃收了权, 必是要以她为首。另外新掌宫权的宁妃、资历深厚的洛昭仪, 也非去不可, 否则便易被人攻讦。
但是, 越荷凭什么去?洛昭仪别是傻了, 平白给她抬身份罢!
宫里自然颇有不平之声, 皇帝亦感奇怪。关键时候,是洛微言力排众议, 一意坚持:
“理昭仪位份也高了, 这种场合, 应该有她一份的。更何况她刚刚立下大功,诞育皇子,合该将皇子生母带去, 给老祖宗们看看!”
“虽则生育未久,但理昭仪康复颇佳。且本朝并不提倡月子之说,先帝更是直斥过月子污秽是无稽之谈。咱们身为后辈,自然应当顺从前辈的心意,怎可以此阻挠?”
“前陈将军后裔又如何?不正该给先辈们看看,前陈是如何归顺夏朝的么!”
总之,经洛微言一番争执,终是在青云观祭祖的名单上,增加了越荷的名字。
一时之间,后宫颇感羡妒。
使她们更加酸溜溜的是,越荷很快主动推辞,说:“身子仍有些不妥,恐路上不便。”她们盼都盼不来的,越荷竟然还要往外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