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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又出了事?”金羽脚步匆匆,“浣衣局有个宫女险些淹死?叫小茶?是——理昭仪身边告状的那个,后来被打发走的?”
白术忙道:“这事,可不能不理会啊!”三公主现下由她抱着,睡得倒甜。
金羽听懂了白术的暗示,事实上,她也早就猜出小茶多少和洛微言有点关系。无论是有人想灭口,还是借机作乱,都不能不防。
一咬牙:“现在咱们又走不开……把人叫过来审!”
……
“她那时候想着,就算养了你的孩子,也不会亏待了你!”薛婉仪冲到冯韫玉榻前,一双眼睛几乎要射出利剑来,“你怎么敢……你凭什么!”
冯韫玉的气儿已是出多进少:“我,对不住思贵妃。她没有害我,反而我害了她。我以为,洛昭仪比她更加心地善良。没想到,是我自己,瞎了眼。”
薛婉仪再也忍不住,厉声斥责道:“是!你是瞎了眼!落到现在半死不活,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你以为姓洛的会对你的女儿多好吗?你拼了一条命生的女儿,人家养了来当个吸引皇上的小宠。你觉得洛微言会真心疼爱、照顾你的女儿?你做梦!”
“静安、静安。”冯韫玉喃喃地唤,“还没有人,把她抱来给我看一眼。”
“你见不到她的。”薛婉仪冷冷地说,“你的时间也快到了。现在外头一片慌乱,洛微言自己忙着抗辩。永信宫里里外外都是她的人,谁会多一事把孩子抱来,冒着你发疯的风险?”
“我知道,都是我的报应。我这辈子,只做了那么一件伤天害理之事,偏偏不可原谅。”冯韫玉惨笑,“你说里里外外都是她的人,可你也进来了,孟医女对你如此听从。”
她苍白的手,抓住了薛婉仪的衣袖:“你要问,便快些问吧。我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多多少少,也让我赎走些罪孽。”
薛婉仪忍回泪珠,深吸一口气,问道:
“思贵妃,究竟是你们怎样害死的?”
第120章 韫玉之死 她至死还在等着,见女儿的第……
霍妩的死因, 始终是许多人心里的谜团。
纵使在若有若无的暗示下,宫内都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李贵妃,甚至皇帝本人都因此事对玉河多番发火。但是手段粗疏的李贵妃, 又如何将事情做的那样滴水不漏?
现在, 真相就在跟前,在奄奄一息的冯韫玉口边。
她眼瞳涣散,苍白而瘦削的手, 轻柔拉扯着薛婉仪的衣袖:
“洛昭仪的人……给了我羚羊角,还有一块非常美丽的石头。”
“我不认得那种石头, 只知道光彩熠熠。她们教我,偷偷地用羚羊角敲击那块石头,磨出粉末来。天长日久,倾倒在思贵妃日常的饮食之中,使她身体衰竭、猝然而死。”
“那时候,我孕中多思。常常畏惧饮食出问题, 总是跑到小厨房自己去看。思贵妃体恤我怀胎, 从不让人阻拦。可她没想到, 我是无法信任身边任何一个人。我……亲自下的粉末。”
被她牵着的那只衣袖, 好似石头般僵冷。薛婉仪一动不动, 恍若死去。
“后来我也害怕, 我拼命地读书,想要弄清楚那种石头是什么。”
“晶莹灿烂, 实难形容。我试了多次, 那石头极为坚硬, 寻常手段根本损不了一点儿。洛昭仪赏赐了我许多陈设,里面便包括羚羊角。她教我,沿着石头的纹理和些微瑕疵处, 用力敲打。”
“就这样,我一点点,磨下来了那些,绝命的粉末。”
石头,羚羊角,都是装饰品。而且绝对无毒。
但是金子也没有毒,吞入胃里却会致死。谁会疑到两三件寻常的装饰上头?更何况,那石头显然是洛微言特地寻来。凭冯韫玉言语不详的几句,饶是薛婉仪饱读诗书,也难以分辨是哪种。
她心中满是悲愤激荡,半晌,才吐出一句:“那石头与羚羊角,应被她收走了罢。”
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洛微言怎会落下如此明显的把柄。
冯韫玉苦笑:“是……思贵妃去世的前一日,东西便被悄没声息地收走了。我,我那时才明白。在我身边插了人手的,不是骄横直率的思贵妃,而是这个,心机深沉的洛昭仪!”
只可惜,后悔也来不及。后来她被迁入永信宫,洛微言将她视若禁脔一般囚着。想得再多,再惶恐,又能向谁求助呢?冯韫玉早已清楚,洛微言更不可能容自己活下去。
即便她不顾一切地向皇帝告发,自己已经活不成了,谁来照顾自己的孩子啊……
一个皇子,在缺乏约束的后宫里,没有高位嫔妃的庇护,要怎么活下来呢?思贵妃已经死了,她只能相信——只能相信洛昭仪在害死她后,会全心关爱这个她费心谋来的孩子!
再不甘心,又能如何呢。
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多人寄予厚望的一胎,居然是个公主!居然是个公主!哈哈哈!
冯韫玉惨笑出声,呛出满嘴粘稠的血:
“我……我……这是谁的报应?这是谁的报应?!”
她又哭着说:“我唯一对不起的,只有思贵妃……”
薛婉仪站在她的床头,凝视这张已经流露出衰败、却还被药物强行吊着命的仇人面容。恨意是满的,却也无法直率地甩出一巴掌,痛斥她为何那么做。
冯韫玉可怜也可恨,她即将死于自己的选择。
她得知了这些,得知了霍妩身死的真相,偏偏没有拿到任何关键证据,难以指证也难以告慰亡魂。就只是,知道了,并且再一次地痛恨。
为什么呢?为什么!
却就在这个时候,冯韫玉用尽全身气力,从血污的裙裳扯下一块衣料,颤颤巍巍地举了起来。她的脸上,露出了释然又平静的微笑。
“薛婉……仪你是……来找我质问的……也不止于此……你们要对付洛微言……我全都想透了……看到孟医女……假如我产后即死模样可怖……便能狠狠中伤她……”
大喘了口气:“反正……我也是要死的人了……”
“我……用粉末害思贵妃的时候……就合该有今日。那时候我……每晚磨了,下到她茶水饮食里……洛微言这么以为的……可我鬼使神差,每一回都偷偷留下了一丁点儿……”
“这些我贴身存放……洛微言只派人偷拿走了石头和羚羊角……她不晓得我、我还留下了这些粉末……证据……”
薛婉仪眼瞳一张,忍不住伸手就要夺来。
却在这时,冯韫玉已然拼了命地发狠,将布料撕为两半——其中一半,伴随她无力垂落的双手飘走,落在薛婉仪怀里。另一半,却被她拼了命地,递到流着血的嘴里,用力地吞咽起来。
些许细微的晶莹粉末飘散在空中,折射出闪亮的光。
冯韫玉合着自己口里的鲜血,大口大口吞咽,用力地咽下这些细碎的、曾经助她害死了人的石粉。猛然间,她用力咳嗽起来,嘴里呕出一口暗血!
“我……今晚……死定了……”
她有气无力,脸上却仿佛恢复了些光泽:“外面的事我听说了些……我生完孩子就死……她照顾不周……剩余一半……你拿去做证据,想办法,我……”
孟医女早已抢步上前,拿住她的脉搏,越摸越是心惊。
那点石粉确实不够致死,但冯韫玉,早已是强弩之末。现在是她自己赴死。
“我只求你……”她哀哀地说,“我不配说这话,但是能不能、能不能看在我……今晚死了,又偷偷存下这些粉末的份儿上……我的孩子是无辜的……将来若有机会……”
闭上眼睛:“若有机会,帮我看顾她一二……或者……你们找到了证据,真相大白,她得知自己的生母是个心狠手辣又愚蠢无知的小人……起码告诉她……”
冯韫玉的眼睛微微睁大:“我、我愿为她死掉的,我爱她,我还没有看过她一眼……”
她的话已经说不出来,更多的鲜血,从她的鼻子和嘴巴里流出来。只有那双哀戚的眼睛,还在恳求地凝视着,薛婉仪的脸。
最终,薛婉仪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她只说:“你的女儿仍会做洛微言的女儿,今日之事我会一五一十告知理昭仪。”
冯韫玉的嘴巴动了动,没有出声。
薛婉仪背身推开门,外头清辉洒落,细雪无声。在她的身后,孟医女安静地俯身恭送。而冯韫玉躺在满是血污的床上,半只手垂落在榻边,眼睛犹然睁得大大的。
像是在做最后的哀求,又像是,等待着见到女儿的第一面。
……
景宣十年的元旦,三公主诞生,两个时辰后,生母冯韫玉因血崩而死。
皇帝闻讯,极为哀痛,追封冯韫玉为婕妤,以贵嫔礼葬。并予冯家人恩赐。
……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实际上也只是景宣十年的第二日。
越荷与薛婉仪相对而坐——
尽管名义上薛婉仪还被幽禁着,但如今洛微言颜面大失,永乐宫中又以越荷为主。在宫内私下出入几回,倒也不是问题。
此刻,越荷想着自己算计了前世深深恋慕的君王,使他勃然大怒,使他新年当头一盆霉运,心中却再也没什么太大波动。
她只道:“可惜了静安公主。”
原本怀着“元春而诞”的吉兆,不说怎样,也能让皇帝多看重一分。偏偏生母也死在这时候,养母的家族又刚出了事。总归让人心里嘀咕。
只是虽然怜悯静安公主,越荷也无后悔之意。
洛慎行包庇那些贪官污吏的时候,怎么不见他怜悯被欺压的百姓老兵?皇帝被搅了新春的喜气倒霉,那些事情也不是虚假的。至于韫玉……
越荷与薛婉仪计划的核心,便是韫玉之死。
并非她们冷血无情:两人早就看出,洛微言容不得冯韫玉活下来。在生完孩子后,冯韫玉只会被吊着命,整个永信宫,都视她为将死之人。
韫玉的身子早就垮了,救不回来,她们也无法插手到永信宫中。
唯一的机会,便是趁着洛慎行出事、洛微言方寸大乱,将后者调离。随后金羽与白术仓促接手,便有了可乘之机。加之李贵妃的人手帮助,薛婉仪才能偷偷潜入永信宫,见到已被视为死人、生产过后奄奄一息的冯韫玉。
冯韫玉迟早会死,但她那时候还没有死。而一个亲历事件的活人,是可以说出很多秘密的。
薛婉仪想知道的,是真相。
并且她做好了准备,说服冯韫玉在那时候放弃用药吊命,产后血崩而亡——冯韫玉的死亡已是注定,但她的死可以成为“非意外”,可以成为打击洛微言的把柄,只要她愿意配合。
这样便能报复到洛微言。
事实也的确如此,皇帝在得知“母女均安”后不久,又收到冯韫玉产后大出血而死的消息。孟医女当场反口,承认冯韫玉之死是众人照料不周。
永信宫对待冯氏极为散漫,只顾着新生婴儿。冯韫玉死前,竟然满榻血污,她是死不瞑目!
这就是永信宫的把柄和罪孽:她们本就做好了让冯韫玉悄无声息死去的准备,只是没有想到,会那么快。而且,成为了别人的把柄……
事情的结果,是洛微言失去了掌管宫务之权。
“粗心大意,又是粗心大意!你父亲粗心大意,连累无数老卒饥贫困窘。你粗心大意,朕交给你照顾的冯婕妤,不久前还是母女均安,这便血崩而亡!既然这般粗心无能,管理宫室都做不到,那又拿什么来打理后宫?——和你父亲一样,先卸了职权,闭门反思罢!”
这是皇帝得知后,发出的严厉斥责。
韫玉的一条性命,换来洛微言失去宫权。
究竟轻重如何,值得与否?洛微言抱着变成公主的养女,她绝不会甘心,她又要出什么样的招数。种种思绪积在心头,纵然此番算是大获全胜,两人也并不感到如何喜悦。
良久,薛婉仪吁出一口气:“听说,洛昭仪为三公主取名‘梓守’。”
“这是要表明守着女儿,安心闭门反思的意思。”越荷淡淡道,“只不知道,韫玉若在的话,会不会喜欢这个名字。她……还是没见到吧。”
薛婉仪出神地凝望窗外积雪。
越荷知道她又想起了思贵妃。只是,虽然从冯韫玉手中拿到了那包粉末,一时间却也很难查出具体的石料。孤证无法定罪,事情便卡在这里。
正如她前世的重重阴云一样。
起身推了窗:
“无论怎样,已是新的一年了。”
景宣十年已然到来,这是越荷回到宫里的第三年了。
第121章 闲话冬晨 咱们的喜鹊儿,爱做什么便做……
洛微言先受父亲之事牵连, 后又照顾不当致冯韫玉去世,在宫中可谓大失颜面。
如今,她被皇帝夺了宫权, 勒令闭门思过。纵然洛昭仪素得圣心, 亦不得不带着静安公主退居永信宫。取了一个“梓守”的名字,多少有些自表恬淡,暗示愿意守着女儿独居忏悔的意思。
只是, 静安公主的生母不会知道这个名字了。
她已经在年初二下葬,去得无声无息。
龙骧军卒的抚恤被克扣一事, 在京中议论得沸沸扬扬。如今拔出萝卜带出泥,受害者并非一地、一军。皇帝雷霆震怒,尽管因着新春还克制规模,却已毫不容情地发落了不少涉事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