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来向越荷请安,兼贺小弟满月,便背诵了一篇提早写好的锦绣华章。虽然这般称赞,但大皇子还不满七岁,显然写不出多少生涩词汇,约莫是云婕妤为他准备的。
这种场合,兄长是该表现出对弟弟的仁爱包容之心。
大皇子二皇子均如此,他们的生母亦在后头使力。
大皇子背起来不算感情充沛、抑扬顿挫,但也嗓音清澈,一片真诚。
越荷便代子谢了他:“惟馨给弟弟费心了,只是喜鹊儿还贪睡呢。”
大皇子冲她拜一拜手:“应有之礼。祝弟弟健康无忧。”
幼玉公主被母亲抱着,也招了招手:“我一样的!”又忍不住逗弄起另一个弟弟——二皇子惟馧来。她见惟馧也没有几次,可这个漂亮白净的小娃,竟然能含含糊糊地喊声“姐”。
宁妃真会教孩子!幼玉公主完全被吸引了,她绊在这里了。
三弟弟什么时候都可以见,二弟弟的母亲却和自家没什么来往,只能逮着一次玩一次啦。
玉河心里存着些事,极想往越荷处去。偏偏女儿玩得兴致勃勃。她亦舍不得强行将她拽开,旁边的宁妃又言笑晏晏的,伸手难打笑脸人。
骄矜如李贵妃,也只好先和钟薇寒暄着,不时听到女儿软软的童音——
“弟弟!”
“结……”
“是姐姐呀。”
——实在是欠了这孩子的。
长宁公主看了一会儿,也走过来轻声说笑。幼玉对大姐素来有好感,不多时便和她玩到一处。只有大皇子,留在云婕妤身边,听着母亲教诲。
妃嫔们熟悉的各自聚在一起说话,也有客套着说要看三皇子的,越荷多数推了。
抓周所用的长桌已经被宫人抬入,摆在正中。预备撒在桌上的物件,装在两只小箱子里,如今还上着锁。桌上铺了一层暖和厚实的锦缎,下头还烘着暖炉。
越荷亲自看了一遍,也觉得无可挑剔。
如今,只等着江承光到来,开始抓周仪式了。
“皇上驾到——”
第124章 铜马合符 那么,白术与徐藏香那边呢?……
江承光来得算是早。
他今日只穿了一件常服, 但也比较贵气精致,丝毫不显敷衍。颜色偏于杏黄,比越荷的蜜合色更深些。站在一处, 竟然隐隐有些相衬的味道。
后头跟着赵忠福, 领着两个小太监,抬了一只小箱子来。
江承光便笑了笑:“想着喜鹊儿抓周,刚去私库里寻了些。兴许和你有重的。”命人打开那箱子, 果然棋盘、书卷、玉佩、宝剑等,都是常用的抓周之物。
从前也有过皇帝, 会给爱子的抓周席上添物。他们临时起意,往往是给一块随身之物。若孩子抓了,此后便要不同凡响。
帝王亲自所赐,总有些暗示在。
英明如先帝,因对太子不满,也曾在幼子的抓周宴上摆了自己的私印。好在那位皇子懵懵懂懂, 并没抓上。而大定皇帝也并非是要易储于幼子, 他仅仅是要敲打江承光罢了。
江承光命人带来的只是寻常之物, 想来是爱怜三皇子, 欲尽慈父之心。
虽然举动与定储分得很开, 总归有几分惹人注意的。
碍于旁人在, 越荷不好说什么,轻声嗔道:“圣上一片好意。可臣妾也瞧了, 一样的东西置办两份, 倘若喜鹊儿抓了臣妾的没抓圣上的, 那可不能恼。”
江承光笑道:“自然如此,朕只是想给他把桌子铺满了。”
如此,为了满足皇帝, 那抓周的桌案不得不又换了一张大些的。
有经验的宫人上前,将那些物品错落摆放,中间要流出孩子爬行的道来。还要注意着尖锐、沉重之物,既不能扎人也不能倾覆。
很快,经过了宫人引领的一系列仪式,抓周也正式开始了。
喜鹊儿在宫女怀里,不久前才睡饱了觉、吃足了奶,此刻十分精神。一双眼睛睁得老大,小胳膊小腿乱挥乱踢,嘴里“啊啊”地叫着,还在笑呢。
谁看了能不赞叹一句,这孩子养得好。除了个头小些,已经看不出早产儿的虚弱来。
越荷却知道,喜鹊儿虽也有些玩闹的精神,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地睡着。很乖,也很柔软。
此刻,她正将孩子从宫女处接过,抱在怀里,低低呢喃着自己也不知道内容的话。
随后越荷解开了襁褓——
屏风、暖炉已经将室内捂热,桌案上更铺着柔软的毛料与锦缎。
她的儿子,喜鹊儿,“啊啊”叫着,趴在了抓周桌上。翻了半个小身子,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先笑弯了眼睛。厚实的兜帕穿在身上,绣的喜鹊栩栩如生。
这婴孩翻了一会儿身子,乖而安静地趴着,只小脑袋转来转去,显得很茫然。
妃嫔里有人发出善意的笑声:“三皇子真是可爱。”
长宁公主牵着幼玉公主的手,屏息细瞧。大皇子微踮脚尖,也很关注。
江承光感兴趣地看了半晌,忍不住催道:“喜鹊儿,你快往前爬爬。”前头有不少物件都是他拿来的,就堆在孩子爬几步便能抓住的地方,看得他着急。
宁妃笑道:“圣上可别心急,三皇子看着便是性子沉稳。且当初他二哥也磨了一阵子……”
话音未落,喜鹊儿已微微昂起头,手脚并用,往前爬了起来。
“啊。啊。”
婴孩爬动起来,最操心的是两旁的宫人,仔细护着盯着,怕他摔怕他磕碰。喜鹊儿却似心有目标一般,埋头苦爬,手脚并用。妃嫔们都把目光投向他前进的方向。
玉佩,没要。小剑,没要。《论语》,没要。
等喜鹊儿毫不犹豫地爬过了一只金子打的小麒麟,不少人发出了叹息。
“弟弟不会一个也不拿吧。”幼玉关怀,“或者让他再爬一圈?”
越荷也攥着襁褓,目光追随着孩子。
她并没提前教过喜鹊儿,在她的心里,也是隐隐盼着知晓,这孩子会抓什么的——诚然抓什么都不会影响她对喜鹊儿的爱,但为人父母,或多或少有些企盼得到上苍暗示的心。
也就在这个时候,喜鹊儿的手脚颤了颤,像是累了的样子,不爬了。
江承光显得有些失望,但失望里多少带着宠爱,让宫人去把孩子抱回来,哄一哄,再放上桌,随便抓一个也就是了。
大概听懂了父亲的意思,不愿受累。就在这时候,喜鹊儿伸出小胳膊,奋力一抓——
桌案上的抓周之物,摆放是比较密集的。哪怕喜鹊儿已经快爬到了尽头,身边也有许多样。像是一吊钱、火折子、《道德经》、鸾凤珮、砚台等等。
但喜鹊儿毫不犹豫,胳膊伸出去,碰到一个最远的,便拉扒回怀里,随后抱着不动了。
距离隔得有些远了,越荷也看不清那物什是个什么。只晓得是个小小的、发着金光的东西,被喜鹊儿拿到怀里,也看不见了。
皇帝显然很关心:“快把三皇子抱过来,朕瞧瞧看。”
于是喜鹊儿又被宫女抱了起来。他倒是很乖,不乱动也不哭闹,也可能是累了。抓来的东西便揣在怀里,也不嫌冷得慌。
皇帝见到儿子来了眼前,先亲自接过抱了,动作并不生疏,随后伸手,没花多少力气,就从喜鹊儿怀里拿出了他抓到的那件东西。
举了起来,对着光线一瞧。江承光微微一怔。
那是个小巧玲珑的铜马,雕刻精细,颇有光泽。马儿纵蹄奔跃之姿,栩栩如生,背上的鬃毛都随风倾倒。但这并不值得关注。他的指头轻轻一按,铜马即刻分为两半。
两半的内壁,分别刻了一个小字,“玉”、“骢”。
这不是什么秘密,但也并不值得说,大定皇帝的爱马之名,正是“玉骢”。
之所以说不是秘密,是因为这事本没什么好隐瞒的。但是,大定皇帝一生传奇无数,玉骢马也并没有什么显赫的事迹,单独而言,不值一提。况且这名字在马中也并不独特。
格外让江承光注意的,是铜马分为两半的设计。
这并不是普通摆件挂饰所需。类似的东西,能让他联想到的——
是虎符。
虎符一分为二,由君王所持,战则分半予将军,将军持之令军。
这一分为二的铜马……
江承光眉头动了动,却并没说什么。宫人过来请示,要看一眼三皇子抓中的物品,当众宣布,江承光便松开了手掌,让他们看清那只小小的铜马。
尚仪衣着的宫人一愣,继而露出笑容,宣读:
“三皇子抓周得铜马一匹,寓意皇子当为千里之驹,健康平安!”
闻言,那些原本站得远些、也未看清的妃嫔,也多是松了一口气:哪怕她们绝大多数人没能诞育皇子,但是否希望别人的儿子得意,却是显而易见的。
哪怕宫人说得花团锦绣,抓了只铜马,也只是个中下罢了。
马儿再好也是任人驱驰的,还不如猛虎,至少称个“王”字。
越荷就在江承光身侧,也看清了他将铜马藏在手心开合的动作,心中微微一颤。正在此时,江承光已侧过头来,声音却抬得较高:“这意头不错,不过朕还有解法。”
他微微笑道:“朕记得昭仪骑马的天分很高,想来喜鹊儿也会擅马的。这是好事。会骑马的人,身体一定不差。他健康,朕便安心了。”
话里俨然是满意的态度。
喜鹊儿还在江承光怀里抱着,除了“咿呀”两声,倒也乖巧。越荷将他接到自己怀里,裹紧襁褓:“那便借圣上的吉言了,臣妾对孩子的期望,也唯有平安而已。”
那位尚仪已捧着小铜马,下场走了一圈,出示给众人。回来的时候,便将之交给了姚黄:皇子满月抓周所得,惯例是让生母收着的。
妃嫔们在轻声议论。
“当年大皇子抓的是麒麟玉佩,二皇子好似抓了《商君书》……”
“三皇子抓的倒是别致。”
“不过瞧着圣上和理昭仪都挺喜欢的,看来也是心里有数。”
越荷抱着喜鹊儿,见孩子多少有些昏昏欲睡,便捂紧了些,教人将他抱到后面去休息。宫人们已伶俐地撤下抓周的桌案等,重新布置宴席。接下来便是满月宴了。
皇帝是说了他要留下吃满月酒的。
但他既然留下,越荷便不好一直站在皇帝身边。毕竟在场的还有玉河和宁妃,先前是看孩子抓周才站开了些。又想了想,越荷问姚黄要来了那小铜马,轻轻捏在手里。
铜马微凉,捂在手心里,轮廓也很分明。
这让她想起爱马紫燕。铜马分为两半,兴许是个信物的设计。
满月酒一直吃到了晚上。越荷心里惦记着,苏合真说要来。最近没什么场合碰面,她确实想亲眼看看对方的情况。只是等了又等,直到华灯初上,苏贵妃的车辇也没有出现。
长宁公主频频探身,未能得见,不久前已面露忧色地辞了行。
越荷带着心事,又不便追问。
直到这一日很晚的时候,她才得到了消息:苏贵妃病情加重,刚刚支撑着上了车辇,却连未央宫都没能出去便昏倒了。宫人们早先得过命令,并未往外传消息。
未央宫常年有医女留着照看,故而她们宫门一关,竟也真的瞒住了。
皇帝得讯后,神色有些沉重,也有些庆幸。对身边人吩咐了一两句,便袖着手对越荷温声道:“苏贵妃身子有些不妥,朕要去瞧瞧她。”
他今日留的已够久,给足了面子。越荷自然无心阻拦:“苏贵妃的身子要紧,圣上快去罢。”
她看着江承光离去的背影,心却不知不觉间沉了下去。
这日散场时已经很晚了,传过来的消息,是苏合真醒了。皇帝还留在未央宫。不过他多半是不会留宿的——苏贵妃病重以来,皇帝待她荣宠依旧,却也不怎么过夜了。
也有人以为皇帝只剩个面子情,试图放肆起来去踩苏贵妃的,被狠狠收拾了几回后,宫里便再没做这等想法的了。
而越荷抱着熟睡的儿子,回到九华殿之后。
她吩咐宫人把喜鹊儿带去顾好,随即对着跟进来的姚黄,面色一肃:
“小茶那条线,是彻底断掉了么?”
姚黄深吸一口气,答:“是。宫内能查的已查遍了,可这蹄子本就是主子从宫外半途领来的。咱们在宫外又没什么信得过的人手。虽说托了李贵妃,可李家未必会动用十分的力气。”
“且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以永信宫那边的谨慎,想来能清扫的都扫干净了。”
越荷听了这回答,并不意外。转而问道:
“那么,白术与徐藏香那边呢?”
——这两个被留下的知情人,或许才会是,她们所一直寻找的突破口。
第125章 玉河疑虑 李贵妃的位置坐得稳,比什么……
哪怕诞下皇子、封了昭仪, 在宫中已有了稳固的地位。
越荷也从来没有忘记,自己入宫的目的。每当看着喜鹊儿咿咿呀呀地学语,她便想起那个无声无息死掉的孩子。那仍然会让她在午夜惊醒。
查探真相, 说起来好似多么跌宕, 实则不过是慢慢地抽丝剥茧。
发现了对方的漏洞就去查,有可能是陷阱,但也无法为此干坐着不动。
像小茶这样被抛出来的暗子, 洛微言想来是做好了十足的把握,怎么查都查不到她身上——可是她既然能驱使小茶, 两人间总该有联系。就算这联系被扫清了,也存在过。
无非是看哪一方的手腕更高明,做事更细致,再加上一点点运气。
尽了全力,也就够了。
越荷没有指望能从小茶那里真查出些什么来,她倒是有些好奇, 当初宫外卖身葬父, 针对的究竟是她还是楚怀兰, 抑或只是随手一计。
现下她的势力也只在宫内, 对外头的事情很难追查。
成国公府已不再是她的母家, 越家早没几个亲近人, 又被拘在江南一地。硬要算起来,通过玉河可以调动几个人, 情况危急的话, 傅北的人手……她也知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