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美食录——吃吃汤圆呀
时间:2021-06-17 09:4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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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姑扬头示意了店前头一辆华丽的马车:“郡主忽然要来店里,本店只能暂时清场,还请您谅解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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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濮九鸾心里莫名的恼火,但也只能闷头“嗯”了一声转身就走。
  慈姑见那客人情绪不高,忙扬声道:“客人,改日再来。”
  改日,哼,再也不来了。濮九鸾在心里恨恨地想。
  “侯爷,您这是?”疾风丝毫未觉察镇北侯脸上尴尬的神情,犹自不知死活添油加醋,“看来侯爷是不吃了,也是嘛!我们侯爷是御筵都吃腻了的,怎会巴巴儿去吃路边小摊……”
  不说倒好,越说越扎心。濮九鸾沉着脸越走越快。
  郡主身上璎珞玉佩叮当作响,被人扶着下了车之后便新奇地四处打量。
  宫嬷嬷则与慈姑赔礼:“没得影响了你做生意。”
  慈姑忙笑:“嬷嬷说哪里话,郡主能来我自然蓬荜生辉,倒是我这里地小狭窄,污了郡主的眼才是。”
  郡主却丝毫不嫌弃,笑眯眯道:“今日我是应当与你赔礼,我家厨娘当众污蔑你。不过嘛……倘若你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做一碗子料浇虾臊面来便是。听芸儿说起,我倒馋得慌。”
  原来是特意来道歉,慈姑有些意外,没想到郡主竟然会亲自来给自己致歉。
  她手脚麻利便将面条煮入锅中。
  宫嬷嬷是个利落人,早就示意部曲们在食铺四角守护,自己则侯在马车旁边不远不近,眼珠子不错盯着郡主。
  汴河里现打捞出来的河虾被剥去外壳踢除虾线,只留雪白虾仁,而后将处理干净的虾头小火熬油,等锅中菜油变得微红,这才捞出虾壳,将切得细细的肉臊爆炒。
  大火在锅底吐舌,很快肉臊便褪去粉红变成雪白,就在此刻倒入笋丁、香菇丁一起翻炒。
  与此同时另起一锅,宽油大火将虾仁投入其中,热油立刻将虾仁烹熟,却又能最大限度保证虾仁的鲜嫩。待虾仁受热卷曲,由青白变成大红色旋即捞出混入适才炒锅中爆炒五下方才熄了火,加了些盐端出来。
  此时汤面已经煮好,慈姑用筷子捞出汤面,舀一勺高汤,再将子料浇虾臊浇在了面条上,再盛一碟子切得薄薄的红油莴笋片,一碟子芥辣萝卜缨,端了上去。
  雪白如汤的面条上卧着一团浇头:小小的河虾仁泛着粉红的微光、肥瘦相间的肉臊成为配角、而雪白笋丁、暗褐色香菇则点缀其中。
  送一筷子进嘴,虾仁又嫩又弹牙,滋味鲜美,浓郁的肉香与虾仁清香搭配,似是琴瑟和鸣,互相衬托,格外下饭。
  香菇丁和笋丁吸饱了虾油的香气,吃一口,虾汁肉汁一起在嘴间爆炸开来,肥厚糯美的滋味袭来,鲜美无比。
  郡主顾不得说话,一小口一小口,竟将那面条吃得精光。宫嬷嬷忙叫丫鬟给她端上一碗消食的茶水。
  “潘长娥被送回长公主府。她是娘亲的人,我没法处置,便索性送了回去,叫娘亲处置。” 郡主端着茶水,没头没脑冒出来这么一句,又有些歉意,“叫你瞧了我家的糟心事。”
  她似乎并不是等慈姑回话,只顾着自己晃晃手中的茶杯,茶水在杯中晃晃荡荡。
  琬珠郡主出身高贵,被娇宠着长大。当年上巳节踏青,她一眼瞧中了王吟德,对方生得高大倜傥,叫她一见倾心,哭着闹着要下嫁。
  长公主拿女儿无法,又加之王吟德虽只是个秀才,可出自琅琊王家,两个兄长又前途无量,便也只能认了。
  琬珠郡主嫁过去之后才知婚姻并不是那般简单。
  有小姑子,有妯娌,有许多大大小小磕磕碰碰。
  虽然婆母护着,虽然夫婿还算疼爱自己,虽然很快怀了孕,
  可琐琐碎碎许多事,将她心中憧憬消磨得七七八八。
  她不敢多想,可夜深人静时,心里总是隐约浮现出个念头:“或许当初不该嫁人吧”。
  这个念头将她折磨得日渐消瘦,孕期本就多吐,因而更加茶饭不思。
  慈姑见她灯下沉思,似是心事重重,便也不多言,只端来一碟红枣泥点心:“郡主瞧这红枣泥,做枣时浑圆可爱,做枣泥时便芬芳四溢,便是被碾落成泥,仍旧不改芳香。”
  郡主:“也是,做枣如何,做枣泥又如何?若自己看不开,只能折磨自己。”
  说罢笑了起来。慈姑便又与她东拉西扯些街头巷尾琐事,直到月上柳梢郡主才起身告辞。
  宫嬷嬷缀在后面,感激瞧了慈姑一眼,她家郡主心绪不佳,可适才与慈姑说了一番话眼看着愁云散去。
  慈姑亦是冲宫嬷嬷点点头,她感觉到郡主这样一番并不是单单是为这赔礼道歉,而是心里烦闷要出来散散心,自己能开导她也是功德一桩。
  送走了郡主,慈姑食铺前立即围拢了不少人,纷纷指明要点适才郡主点的子料浇虾臊面。大松与慈姑忙得脚不沾地。
  “喂你这小娘子,可需要我搭把手?”一把妖媚的声音响起。
  慈姑抬起头,却是个丽人儿,年纪大约二十岁左右,梳着妇人发髻,身着最时兴的玫红色海棠大花百褶裙,配上大红缎子鞋,身后的披帛松松垂下来,再看相貌,柳叶眉,樱桃小嘴红嘟嘟,眉梢风情无限,间或几缕髫发散落肩膀,端的是无限风情。
  慈姑知道她,对方是隔壁脂粉铺子的老板岚娘,素日里是这条街一道靓丽风景,却不想她还与自己搭话,想想自己也着实需要人手,便不再客气,冲她点点头:“谢过岚娘子。”
  岚娘子是个泼辣性子,做事也风风火火,一会“三桌的婆婆要多加一碗汤”,一会“穿绿衣的那个客人还没给钱”,将店铺内盘点得清清楚楚。
  慈姑少不得端了一碗自己家做的枣泥糕谢她,岚娘子又回一盒自己家做的胭脂,一来二去两人倒结交上了。
  却不是每家店老板都如岚娘子这般欢迎慈姑,康氏食铺生意大火,却惹得许多食肆极为不满,认为挤占了自己生意,几家店主一合计,竟然请动了廖老爷出面。
  是以这天夜里慈姑照样开张,便来了一位客人,点了一份子料浇虾臊面,等菜上桌后只不过扫了一眼,便冷笑道:“不过小小店铺倒糊弄起人了,兀那厨娘,你过来!”
  他说话倨傲,声音又大,周围桌椅前坐满的食客都听见了,闻言都有些惊讶,纷纷打量起这位客人。
  那位客人四十岁左右,穿着青呢直裰,腰间一方青玉,一副殷实人家老爷做派。
  大松可不管那客人是不是什么老爷,有人想找他妹妹,也要看他答不答应,当即将慈姑护在身后,一脸警惕盯着那客人:“你有事便与我说。”
  岚娘子悄悄推推慈姑,凑到她耳边说:“这可是马行街上赫赫有名的廖老爷,他开了好几家正店、脚店,莫得罪了他。”
  慈姑淡然一笑:“莫怕。”攥住岚娘子的手。
  她淡定的眼神莫名有种镇定人心的力量,叫岚娘子心神渐宁。也叫围观的客人们升起些许好感。
  慈姑拍拍手上的面粉,擦了把手,这才走到那廖老爷跟前:“客人,有什么吩咐?”
  “你这虾仁,炒的不对。”廖老爷用筷子指点着盘中的虾仁,挑剔得昂起头。
  “为何如此说?”慈姑不急不躁,仍旧平和问道。
  “子料浇虾臊吃的便是其中的河虾,可是你这没有上浆。”那位廖老爷说得头头是道。
  上浆指的是虾仁炒制前要加蛋清、生粉等物搅拌,更讲究的还要加些牛乳。慈姑笑笑:“自然是没有上浆。”
  见她不否认,座中食客们起了喧哗,纷纷窃窃私语起来。这家店做的子料浇虾臊面是一绝,听说郡主还吃过,是以大部分慕名而来的人都会点这道面,谁知道今日居然听人说做得不地道,老板居然还承认了?
  那廖老爷越发得意:“河虾吃得便是一口嫩劲,没上浆你还做什么虾?倒不如早早卷上铺盖走人。”
 
 
第15章 河虾仁
  慈姑拨弄了一下盘里的河虾,一个个蜷曲发红清晰可见,并无任何勾芡的痕迹。
  她不顾周围人的窃窃私语,直起身子环顾四周:
  “这却简单,锅里正好有我炒制剩下的虾仁,诸位也尝尝?”
  围观的食客摸不着头脑,却也应了。
  慈姑于是又示意大松给周围的人分小碟子,岚娘子瞪圆眼睛悄悄拉拉慈姑衣袖,慈姑笑眯眯不语。
  这一分发凑过来的人便更多了,有喜欢占小便宜的,有爱凑热闹的,一时之间更多人涌了过来,将这小食铺围得水泄不通。
  到最后每个人约莫分了一两个河虾仁,诸人纷纷动起筷子。
  片刻安静之后,忽然有个迟迟疑疑的声音:“虾仁很脆啊……”
  “是啊,并没有甚不足。”
  “还没有平日里勾芡后那种黏黏糊糊的口感,吃起来更爽脆。”
  “好吃!”
  此起彼伏的啧啧称赞声四处响起。
  廖老爷皱起眉头,奇怪,莫非这些人都是托不成?
  他拿起筷子,自己也夹了一口虾仁入嘴。
  舌尖先是品到了一丝丝鲜甜,廖老爷自己也是厨子起家,自然能尝出这河虾仁只经过些许调味,更多保留了河虾本身的鲜美。
  而后感觉到虾仁紧实,他咬了一口,虾仁本身的汤汁在唇齿间蹦开,无数鲜甜的滋味通过舌尖涌入大脑,
  虾肉紧致,弹牙,脆口,肉质鲜嫩,嚼劲十足。
  再吃一口别食材的,切成小丁的肉臊滋味扎实,香菇的敦实香气渗进虾仁,笋丁的清新经过虾油翻炒后更加突出,这些食材居然无一累赘,适时勾勒出河虾的鲜美。
  更奇的是,吃完之后,舌尖还残留着甜味,
  这甜味不是糖类的味道,而是河虾仁本身自带的鲜甜,专业的厨子一吃便能吃出。
  廖老爷自己便是做厨子的,扪心自问,这等水准的菜式或许只有樊楼那位老师父才能做得出来,何况这只是区区一家路边摊罢了。
  他不由得瞳孔圆睁,目光在慈姑和桌上的盘子之间来回抖动,又是痛苦又是疑惑:“……这如何做到?”
  “你说得没错,传统炒制虾仁,必然要勾芡,为的是缩短烹饪时间。”慈姑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斜斜依靠在桌角,眉目间轻描淡写,“若拜师学艺,师父教徒弟做虾仁,第一招便是教会他勾芡。”
  “可是——”慈姑话风一转,凛冽的眼神扫过廖老爷,“却从未想过,那种黏糊糊的勾芡会影响食客的口感。”
  她眉目清远,似乎看到当年师父教导自己的情形。而后回过神来,用筷子夹起一个河虾仁举起给大家伙看:
  “我这虾仁,直接高温入宽油,借由热油的温度迅速升温加热,并不需要勾芡便可快速炒制。”
  而后再汇入已经炒制好的肉臊与笋丁、香菇丁,不过炒制五下便立刻出锅。甚至调味都是熄火后再调味,借助热锅的余温达到使调料挥发的功效。
  要的,便是最大范围保留这虾仁的脆爽。
  慈姑放回虾仁,满脸的水波不兴宠辱不惊:“河鲜,讲究的便是个‘鲜’字,若加上生粉、牛乳、蛋清勾芡,遮盖了食物本来的鲜美,又谈何鲜美?”
  “何况——”慈姑咬着嘴唇,意味深长,“您瞧我这虾仁,是不是因此比寻常技法炒出来的要鲜亮些?”
  诸人看过去,果然碟中粉红色的河虾仁在食铺中几盏风灯的映照下亮晶晶发亮,粉红的虾仁、微褐的香菇、雪白的笋丁,一起汇聚三色,显得色泽明亮,叫人单是看着就觉赏心悦目。
  一道普通的路边食摊,汇集了色、香、味三要素,这还有什么说的?
  沉默一瞬后,人群忽得爆发出此起彼伏的点单声:“老板,给我买一碗这面!”
  “老板,我要两碗,我要买些与我老娘吃!”
  更多人指责起了廖老爷:“不问青红皂白就上门指责,莫不是个眼红别人的?”
  “说不定是个想赖掉饭钱的。”
  你一言我一句,指指点点骂起了廖老爷。
  廖老爷站在当地,如发怔了一般,眼珠子瞪得浑圆,嘴巴长得老大,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半响他从动了一下,拿起了筷子,将那碗子料浇虾臊面一口一口扒拉进嘴里
  再闭上眼睛细细回味。
  果然,
  果然,
  河虾仁脆爽,火候恰到好处,滋味鲜甜,丝毫不见往日里勾芡的粘稠口感。
  自己居然错了?
  廖老爷吃完那碗面,便蹒跚着走出了人群。
  人群纷纷让出一条道,有嘲笑的,有鄙夷的,更多的则只急着往前排队:“老板,我先来的,与我一份面。”
  慈姑抄起铁铲,冲大松与岚娘子两人歪头一笑,眉目间尽数自得。
  却不想对面临街的茶楼里正濮九鸾正暗中瞧着她。
  梳着双丫髻的小娘子歪着头笑,一脸飞扬跋扈,一点也不似在王家那般无辜。
  她适才所作所为当真高明。既洗清了冤屈,又叫诸人都品尝到了美味的河虾仁,对食铺里其余的吃食勾起了好奇,便是这些人都不来店里点单,光是这口口相传便能为食铺打出些名声去。
  若是刻意找人去宣扬这食铺食物好吃都不一定有人来,可若是街头巷尾人人聊天说起这你争我斗的街头趣闻定然能宣扬甚广。
  一石三鸟。高明!
  听疾风说她买铺子时精通世故,却偏偏不记得自己这个出手阔绰的客人。
  自己从前倒冤枉了她,没想到区区一介奶娘之女都这般,这般……濮九鸾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词“出乎意料”。
  这小娘子,究竟还有多少面呢?
  慈姑以为那廖老爷之事就此告一段落,谁知第二晚开摊,他居然又来了。
  大松先瞧见了,语意嘲讽:“吆,这不是那谁吗?”
  他握紧了手中的舀勺,紧紧盯着廖老爷:“我们这小食铺虾子没有勾芡,应付不了贵人刁口,还请高抬贵手去往别家。”
  惹得食铺里一众坐着的客人哄堂大笑,还有那不知道的跟旁人打听,便有热心人将昨天夜里的始末一一道来。过一会子,那处的客人又发出“吃吃”迟到的笑声,惹得前头已经笑完的客人又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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