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被他瞧见用餐人数并不多,不由得心里暗暗叫好:好你个康娘子,以为自己有什么本事不成?如今快到夏日,炙肉烟熏火燎,能有什么人来?
第52章 烤五花、羊肉串、烤鹌鹑翅……
“康娘子!”
慈姑一抬头, 却见是李军汉和他的军汉朋友们,后头还跟着个身形魁梧的大哥,忙上前福礼。
虽然有上司在, 李军汉却仍不收敛, 大着嗓门喊:“你这店倒齐整!”
还是他伙伴机灵,指着他们身后那身形魁梧的汉子向慈姑介绍:“这是曹军曹, 我们大哥。”
曹军曹冲慈姑点点头,便与下属一起在院子里找了个角落坐下。李军汉犹在聒噪:“虽是夏日, 店里倒不热。”
店中竹帘低垂将外头的暑热拦住, 店内的大青石板砖适才才擦过, 地上湿漉漉, 店内桌椅间距比外头店要远些,轻纱垂幔, 叫人心里也多几份清凉,最绝的是院中居然引入了溪流,更绝的是有个小小水车, 将溪流中的水车上来,流水潺潺, 登时让温度降低了些, 院中更是绿植遍布, 满眼清凉, 再看店外院里几株藤萝攀援而上, 细细密密遮盖住墙面, 也挡住了外头的暑气。
曹军曹只点评:“这山墙比旁边的房子山墙高了一头, 院里又有流水,是个防火的。”
李军汉嘟哝:“头儿,今儿好容易休沐, 您就别说公务上的事,咱好好儿吃上一顿。”说着要过菜单,点了羊肉、猪腰、五花肉等物,张罗着要自己烧烤。
他们点完菜,隔壁桌阮鱼儿和牛三点的菜已经上了。
鲜红色的羊肉被切成小块,上面还沾染着孜然颗粒。猪五花三肥两瘦,片得薄薄,而后卷成卷,里面夹着一块大蒜。羊脆骨泛白,肉里带骨,骨里有肉。鹌鹑翅则被涂了一层褐黄色的酱料,闻起来甜香应当是蜂蜜,春韭菜则洗得干干净净,想必是韭菜尖稍易熟的缘故只切了根部往上一段,上面还撒着一层大红色的粉末,闻着应当是茱萸末;最后是紫茄子,肥厚的茄子已经经过处理,被切块挂面油炸过,金灿灿。
阮鱼儿在康娘子的指点下将肉串尽数置于烤架之上,身边早有个伙计拿着蒲扇过来煽火。
扇子一扇,火星明灭,烤架上的肉串也渐渐滋滋冒油,散发出好闻的油脂香气。
这香气飘到门外,路过的行人忍不住就驻足停留,在外头瞧瞧是什么好吃的。这一瞧,便拔不动腿了:
炙肉虽然常见,可没见过这等叫顾客自己炙烤的店,寻常百姓都是去炙肉店里吃人家后厨炙烤好的,只有家境好些的人家才会自备烤架,自己去郊野踏青时带着烤架炙肉。是以行人见炙肉稀罕,纷纷走进店里。
那边阮鱼儿和朱三的烤肉已经火候已好,朱三早就咽了许多口水,此时迫不及待就将羊肉串拿到嘴边。
热乎乎的碳火气冒上来,他顾不上烫送进嘴里,舌尖先是触碰到一层亮晶晶融化了的羊油,脂香满口,再触及到大块的羊肉,尽数是瘦肉,复有嚼劲,每一丝纤维都渗透了炭火香气,风味独特,还有孜然和胡椒粒在齿间咯嘣咬碎,非但不突兀,反而佐助得羊肉越发鲜美。
而后是蒜瓣五花肉,三肥两瘦的五花肉滋滋冒着肥油,吃一口先是触到五花肉独有的肉香,腌制过的五花肉有些胡椒香气,肥瘦相间很入味,里头的大蒜烤得发软,并没有往日辛辣刺激感,反而偏甜,淡淡的蒜香滋味留在了五花肉上,叫五花肉肥而不腻。肥美的油脂、纤维瘦肉,叫人回味无穷。
阮鱼儿牙口好,瞄准了羊脆骨。羊脆骨吃进嘴里嘎嘣嘎嘣作响,又脆又过瘾,肉中有骨,骨又连肉,还夹杂着瘦肉满口,孜然味四溢,吃起来别提多过瘾了。
被蜂蜜腌制过的鹌鹑翅膀经过炙烤,上面的蜂蜜已经焦糖化,变成一层浅褐色的焦糖将鹌鹑翅膀包裹得严严实实,咬一口,先尝到甜甜的蜂蜜滋味,而后是紧实的鹌鹑翅,这鹌鹑翅肉质紧致,用牙齿一丝丝扯下来,再搭配蜂蜜酱,吃得颇有些野趣。多吃几口就发现焦糖巧妙得将鹌鹑本身的汁水锁在了里头,明明是炙烤,却没有想象中的干柴,反而汁水四溅,更显鲜嫩。
韭菜已经烤软,却又不是过分软烂,吃一口,上头红色的茱萸末辣了个满口,可后味又多了些熟韭菜的甜,有效冲淡了茱萸的辣。
经过油炸后的紫茄吸收了大量的油脂,而后在炭火烤制下慢慢变软,油脂一点点滴进炭火,时不时激得炭火“刺啦”冒出一股白烟,那烟火气熏烤下茄子多了一丝平日里没有的炭火气,更加硬朗,烤过的炸茄子软软的,甜甜的,满口油香,等取出来后蘸取烤茄子特有的蒜泥蘸汁后更觉风味不同。吃一口进嘴里,在牙齿的压力下,蒜泥汁水和油脂大量的迸发进口腔,大蒜末被热油浇过后散发出浓烈的蒜香气息,与肥厚的茄子呼应,口感上满足不已。
朱三一口气吃了五串羊肉串,发出满足的喟叹声,瞄见隔壁桌上有瓶酒,便又问慈姑:“店里可有什么酒?”
慈姑笑道:“有青梅酒、有荔枝酒,还有蔷薇酒。”
朱三满口肉香,便道:“来一份青梅酒。”
青梅酒被温过,暖暖的,又有些偏酸,带着青梅特有的凌冽清新,正好解腻。大口大口吃着烤串,再搭配着酸酸的解腻梅子酒,当真人间乐事。
这当口李军汉和曹军曹他们的肉也上了,曹军曹点了荔枝酒,酒味偏甜,却也能够解腻,军汉们七手八脚炙烤的肉串也好了,一人拿起一串,大口撸着肉串,大口喝酒,又兴高采烈高谈阔论起来,吃到兴起还有人拖了上衣,打着赤膊去外头比划拳脚。
他们各个是精壮汉子,满身的猛兽刺青,在外头豪情万丈你来我往比划功夫,间或喊着:“输了的帮我烤串!”,惹得外头的人时不时过来凑凑热闹,一来二去,炙肉店生意爆满,满满当当坐满了食客。
卜祚仁眼前一黑,恨不得喷出一口老血。他哪里想到这家店这般受欢迎?即便烈日炎炎,仍不减客似云来?
慈姑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她脚下生风一般应付着满楼的生意,别的店过了夕食只怕就渐渐冷清下来,偏偏这家店到了夜里生意更好。想来也是,夏日炎炎,晚上吹着凉风,摇着蒲扇,这时候能自己动手炙肉,该是何等舒畅。何况今日白天里许多客人去吃了之后回家当作趣事讲,惹得家人、邻人都过来凑热闹,店中生意红红火火。
这忙碌的当口,偏还来个不速之客:“康娘子,这里。”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声线。
慈姑一见,托盘差点到地上去,来人正是濮九鸾。
他此刻脱了官服,一身青色便服坐在窗前,声音略有些清冷:“你白天没来官衙。”是陈述,却听着有些控诉。
“可是出了什么纰漏?不应当啊……”慈姑一愣,今天她新店开张,便叫徒弟们在大理寺堂厨做饭,反正如今第一批徒弟们已经学会了那些饭菜的做饭,“我尝过他们所做饭菜滋味,并无差错……”
“和你做得不一样。”濮九鸾干脆抬起头来。
委屈巴巴的神情,略有些幽怨的语调。
慈姑还未说话,却被个小娘子轻轻晃了晃衣袖,扭头一看,却是几个红着脸的小娘子,她们小声问慈姑:“康娘子,白天那些刺青比试功夫的郎君们还来么?”
濮九鸾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起来。
慈姑哭笑不得,忙解释:“他们是背街里军巡铺的军爷,今儿是来店里吃饭,并不是店里伙计。”
那些小娘子们脸蛋红彤彤发出雀跃的声音,却没有走,反而找了空位坐下来开始点菜。这个说要点个紫茄,那个说要点个烤饼,热热闹闹说个不停。
慈姑见她们有伙计招呼,便又去询问濮九鸾:“侯爷吃些什么?”
“无碍,你做得什么都好。”
腻不搭搭的叫人直起鸡皮疙瘩,慈姑打了个哆嗦,抱起双臂:“侯爷可是来消遣民女的?”作势要走。
濮九鸾忙道:“跟隔壁那桌一样。”
慈姑这才收起一脸的不满,叫伙计做一桌的送过来。濮九鸾心里暗暗骂起了疾风,这个疾风,见自己为康娘子黯然神伤,便教了自己几招,什么“侯爷,你要没命夸那小娘子,说她做的什么都是好的。”什么“侯爷,烈女怕缠郎,你要厚着脸皮表明心意。”,如今看来怎的都不太对呢?
他咳嗽一声,正待说什么,却见后头小丁过来:“师父,正好有人送来濮家公子的书信。”手里还捏着信笺,脸上却一脸促狭。
濮九鸾眼睛几乎圆瞪,这个侄儿还真是死性不改,先前藏了他的书信,如今居然直接给慈姑写信?慈姑接过书信,只见上头写得都是“君问归期未有期,红焖鸡丁配鲍鱼。巴山楚水凄凉地,青梅冰糖炖雪梨。”之类的字句,不由得“噗嗤”一笑。
这一笑,濮九鸾的心都凉了一半。
第53章 烤羊肉串
慈姑再将肉串端上来时, 濮九鸾见她又要走,眼中闪过一丝失落,而后忽道:“我不会烤。”
“无妨, 店里有厨子专为不愿烤肉的客人代劳。”慈姑便将肉串又要端走。
谁知濮九鸾道:“你能帮我烤么?”他目光定定瞧着慈姑, 黑色的眼眸里满是认真,叫人想到秋天深夜里的星空, 澄澈,深沉。
慈姑脸上无端发热, 便只得将盘子放下, 自己坐到旁边帮他烤肉。
木炭在炉里哔哔啵啵的响动, 似乎形成一道屏障, 将外头星夜里街巷里飘来悠扬的筝琴声、店铺里客人喧喧闹闹的声音、汴京入夜游人如织车马暄暄的声音,都屏蔽在外头。
屏障内只有他们二人, 屏障内的小娘子正专心致志翻转着鹌鹑串,翅尖一滴油脂汇集起来,低落到炭火上, “刺啦”一下飘起更大的火花。
濮九鸾心里无端心安,他也拿出旁边的一串羊肉串, 放在炉火上慢慢翻转起来。
这不是也烤得有模有样么?慈姑白了濮九鸾一眼, 濮九鸾装没看见, 笑得又放肆又张扬。
店内一脚勺儿要喊慈姑:“师父!这里有人结账!”却被岚娘一把捂住了嘴:“没看你师父正忙着?我来结。”
火上的烤串渐熟, 慈姑将烤好的羊肉串放在盘里, 没好气道:“吃吧。”
濮九鸾笑得嘴角上翘, 颇有些洋洋得意:“谢过康娘子。”说话间从怀里掏出一小袋布包递给慈姑:“从南洋托人带来的香料砂仁, 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权当谢你适才劳顿。”
慈姑本不想接,不过听他说是调料便接了过来。
“你若是为了身份地位不再理我, 那我可当真冤枉。”濮九鸾忽得出声,“我虽然有幸得处高位,但从未对你生过轻慢之心。”
炙肉店里客人们或闲聊,或烧烤,吵吵嚷嚷,偏偏这时有个眉目如画的郎君坐在慈姑对面,盯着她的眼睛,眸色坚定,与她剖白着心迹:
“我失秙多年,虽上有长兄,但官家曾允诺我,定会在婚配上让我自己选择。出身并不重要……”他说到一半,忽得觉得自己这番话又唐突又突兀,忙将话吞了回去。
再看慈姑已经是脸颊泛红。
濮九鸾定了定神,呼出一口气,又想一种说法:“我从未有过那等高低贵贱的想头。你信我。”
他一对眼睛定定盯着她,如果说适才是秋夜星空,那么此时便是烈火如歌,火光直烫得慈姑心里发慌,没来由得脸红,她将头扭到一边去,嘟哝一句:“关我什么事。”
话虽如此说,可脸上神色松动了许多,濮九鸾便知道自己是过了这一关的。
他悄悄松了口气,手心里湿了一把。
原来与小娘子说话这般紧张么?当初他孤身一人被西夏人包围住都没有什么胆怯之心,今日却觉后背汗津津一片。
“如今可以吃了么?”慈姑没好气问他。
“还有一事。”濮九鸾回想起当初的情形,“那天你给我文章时还主动给我驱蚊药草,怎的忽得就不对了?偏偏那几天我们没见过面。莫非……”
他眼睛一转,敏锐找到根由:“是不是那天宝轩与你说了什么?”
慈姑支支吾吾半天才说:“他说你是镇北侯。”却未注意过濮九鸾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我的姓名么?”
“我是外地人。”慈姑声音透着郁闷。
濮九鸾一笑,再次重申:“我从未想过要隐瞒自己身份,也从未觉得你低人一等。你可记住了。”
慈姑点点头。
濮九鸾满意地笑笑,这才将烤串拿出一串放到慈姑面前的碟子里:“你忙了一天了,是不是饿了?也尝尝自己店里的手艺。”之后自己才拿起一串吃了起来。
他吃肉串时衣袖落下,正好露出胳膊上两个不大不小的红包。
慈姑多看了两眼,濮九鸾才醒悟过来,解释道:“蚊虫咬的。”
慈姑这才想起那荷包,她略一犹豫,从衣袖里掏出个淡青色绣竹叶荷包:“那天答应你的荷包。”
濮九鸾赶紧接了过去,笑得一脸满足。多亏自己适才故意将衣袖扯开,故意在慈姑跟前晃悠,要不能得这个荷包?
“不是说以后不理人家了么?”打烊后过来帮忙的吕二姐依在柜台瞧着这边两人相视而笑的情形,不屑地点评一句,“呵,女人。”
岚娘子捧着口里的雪梨甜饮子激动得眼泪汪汪:“终于叫我等着这一天了,这些日子我也太难熬了呜呜呜。”
濮九鸾这一顿饭,直吃到店铺快打烊,月上柳梢,他又借口自己吃多了,非要慈姑与自己一起去汴河边。
河边流水潺潺,不时有夜游汴河的人坐着游船从河里经过,远处的画舫上有人在垂着洞箫,清幽悠长,远远近近满眼的灯火尽数映照在水面里,随着晚风在河里晃晃荡荡,满河的星光,满河的灯光。
人在这样的夜里也无端多了些温柔,濮九鸾微笑着瞧着慈姑,眼珠子几乎不错。
却说濮九鸾与慈姑在汴河边散步随便进了一家头面冠朵铺子,好巧不巧却被楼上两个小娘子瞧见。
那两人正是当日在摘星社被慈姑击败的黎莫茹和黎莫萃两姐妹,这家头面冠朵铺子夜里也开门,因而生意不错,两姐妹上回闯了祸被关了禁闭,这回刚解禁,立刻被自家哥哥带着出来逛夜市。她们是贵客,自然被店铺请到二楼雅间慢慢挑选。黎莫萃瞧中了个拇指大小的东珠,想要买回来做帽饰,可又嫌贵,磨磨蹭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