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都跟他过不去?他又没扒谁祖坟,至于么?
攸宁瞧着他手里迟迟不肯剥完壳的虾,再瞧瞧他那个脸色,持续到此刻的起床气一扫而空,笑了,且笑得不轻。
萧拓又送了她一记眼刀,沉了会儿,自己也笑了。
“我交代过厨房,这时节每日都要重样儿地做三四道荤素菜,用来开胃的。”攸宁跟他解释。
“我也就是想想,还真会责难她们不成?”萧拓把虾剥好了,却放到了自己碗里,之后起身,要把那盘八宝肉抢到自己面前。
攸宁难得的在他面前手疾眼快了一回,牢牢地护住了盘子。
她这个劲儿,像足了对着面生的人护食的十九。萧拓好是无语,“你再喜欢,也不能一次吃撑了,要是这么着,下回你看着这道菜就反胃。唐攸宁,你十九了,不是九岁,奔二十了。”
攸宁的小脸儿又垮了。正吃饭呢,他这是干嘛呢?说那些倒胃口的话,是能把他瘦下去的肉补回来,还是能让他多吃几碗饭?
有些问题,她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单凭你这张欠抽的嘴,就不是能一起好好儿过日子的人。”
“这话说的,好像小姑奶奶您说话就特别体恤我似的。”萧拓一脸无辜。
攸宁长睫忽闪几下。还真被他噎住了。
她就莫名感觉有些不对劲,觉着现在不是跟他抬杠的时候,但是……日子还是要过的,总不能连吃个饭都要扯类似国仇家恨的话题——主要也是她绝对扯不过他。到底,更心黑手狠的是她,他有资格在她面前大义凛然。
那就算了,老老实实吃饭。
她看过眼前的美味佳肴,又没好气地说:“别眉来眼去地跟我较劲了,我照你意思吃完这一餐,好么?首辅大人,接下来我到底该吃哪道菜?”
谁跟你眉来眼去了?这词儿这时候用真不亏心?萧拓腹诽着,磨着牙。小兔崽子真是太欠修理了。
第86章 渐行渐近的夫妻(3) 更新
一早, 攸宁起身时,萧拓已经出门。
他让筱霜转告攸宁,出去办点儿事情, 辰时左右回来。
攸宁不明所以, 又没什么事,回来做什么?瞎折腾, 闲得他。
用过早饭,喝了一盏茶, 她带着晚玉秋月去福寿堂问安。
她是掐算过时间的, 有意迟了一些, 避开了其他三个房头的人。
进门行礼之后, 老夫人就认真打量了攸宁两眼,随后起身携了她的手, “我们去内室说说话。”语毕对仆妇打个不要跟随的手势。
在内室挨着坐下后,老夫人神色郑重地问道:“老五今日不是休沐么?怎么一大早就跑出去了?”
攸宁照实说了,“估摸着过一阵子就回来了。”
“昨晚你们两个有没有吵架?”老夫人近乎紧张兮兮地盯着攸宁。
“……”攸宁回想着, 说正事的时候真没吵,用饭的时候算不算吵架?心念一转, 意识到自己不该斟酌, 直接粉饰太平就行了, “没有, 阁老怎么可能跟我吵架。”
老夫人却因攸宁那一刻的迟疑笃定夫妻两个出了点什么事。她本不该问这些, 可总不能派下人去正房打听消息, 那就更不像话了。
为儿子儿媳提心吊胆的滋味, 她可受不了,迅速梳理一下昨日和三个儿媳商量好的话,和攸宁推心置腹:“谁都知道, 你自嫁过来到如今,过得都很不容易,家里的事刚消停下来,又出了让你伤心的事。
“老五也不大顾得上你,可他不是没那份心,是哪头都少不了他。
“你应该都不知道吧,他特地带我和你三个妯娌去了国公府两趟,用意是让我们没事就去看看阿悦,开解那孩子一番。
“像这种事,他是为着国公爷,也算是为着你,对不对?”
攸宁的确不知道这些,点了点头,“您跟我说这些,是——”
“老五是没什么多少好处,可也真没什么坏毛病。”老夫人握住攸宁的手,察觉到她指尖凉冰冰的,便握紧了些,“自打你们成亲到如今,他并没跟你乱发脾气吧?反正我没听说过,要是有过,你大可以告诉我。”
“没有。”攸宁愈发地云里雾里:婆婆这是要提点她,还是为儿子说好话?如果是前者,也是应该的,她这一阵确实没个宗妇的样子,甚至透着丧气,长辈不满是应当的。但要是后者……萧拓是不是有点儿可怜?
“昨日听说你们两个一起回来,直接回房商量事情,我这心就悬了起来。”老夫人道,“不管怎样,你们两个都不能动别的心思,我绝对不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闹和离,我就到官府告老五不孝——可那样的话,你脸上也不光彩,还是省省吧,凑合着过吧。”
攸宁这才听明白,唇角扬了扬,“您放心,眼下我们没动别的心思。”
“眼下”没动,这叫什么话呢?老夫人道:“你也别用模棱两可的话敷衍我。今儿我就跟你把话放这儿了:你要是想走,没门儿都没有。
“一点儿过错都没有,而且对萧府有功,自请下堂是不可能的;要是说老五有过错,他的错也不过是不够体贴,陪你的时间少一些,可这样的夫妻不是比比皆是么?
“而且再怎么样,人前他一直顾着你的体面,遇到事情能帮你分担,做到这些其实就挺难得了。”
攸宁一时间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往后的事谁说的准?就是因为婆媳几个相继诚心待她,她才想避免连累她们的可能。要是相反,谁让她走都不行,能祸害一个是一个。
老夫人将攸宁的手又握紧了一些,“昨日我也想过了,你这时候多思多虑,说不定会考虑子嗣的事,担心迟早为这个落话柄。
“不会的。老五就不需说了,他要是看重子嗣,也不会到今年才成婚。
“我呢,几十年礼佛就算是做表面功夫,可一直被林林总总的经文熏陶着,也悟出了些道理。”说到这儿,自嘲地笑了笑,“宅门里这些弯弯绕,我一直一知半解,这说起来就真是该懂的不懂,别人一辈子放在心上的事,我反而觉着不叫个事。
“你什么都不要想,只管照顾好自己的身子骨,子女的事情随缘。
“有是锦上添花,没有的话,不是还有三房四房么?
“你三嫂四嫂迟早会开枝散叶,都是萧家的子嗣,你和老五没事帮忙教导着就是了。萧家不是老五自己的,是他们兄弟四个的。
“自然,等过几年你养好了身子,跟老五的情分又到了那地步,自己就想要个孩子了。
“老五年岁不算小了,但萧家的人都长寿,他这样儿的,活成老妖精都有可能,绝对能和你一起抚养孩子长大,成家立业。”
有些话很有趣,攸宁想笑,却笑不出,不是心绪低落,而是因着感动。她转头凝视着老夫人,看到老人家的笑容和蔼真挚,眉宇间则透着倦怠,该是昨日没歇息好的缘故。
“娘,”攸宁抿了抿唇,轻声道,“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就像老人家自己说的,内宅的事一辈子都不能上道,但她另一面又是非常通透的,看穿看淡的,都是很多人一生都悟不出的大道理。只让萧拓的婚事、子嗣皆随缘,便是一个证明。
老夫人抚了抚她面颊,“要是没有你,我现在大抵还每日闷在这里或是别院。礼佛的确能让人心静,可我到底只是想让那些道理安自己的心,家里的事,总归还是记挂着的。
“以前府里的人都说我越来越孤僻,哪是那么回事?我连个正经说说话的人都没有,闲来只有一两个下人在跟前插科打诨。要是去找老姐妹,以以前那个情形,少不得要跟人吐苦水,一想就是招人嫌的事,还是算了。
“占着这个位置,又怎么可能不想婆媳和睦,有人在跟前彩衣娱亲?
“年岁大了,有时候真是怕孤孤单单的日子,想有个贴心的人絮叨絮叨心里话。你不喜欢拉家常,但我说一句,你就懂十句。有这样的儿媳妇,我心里踏实。”
攸宁动容,身形依偎着老夫人,斟酌后道:“娘,我跟阁老真没事,昨日是商量了一些事,他回来之后会跟您细说。他是看我打理事情也不上心,说索性就请二嫂主持中馈,至于我,精气神儿不大好,就在房里好生将养,另外给我安排些事情消磨时间。”会惹得老夫人担忧的事,说了有害无益,那就不如一如往常,她和萧拓先应付着,瞒不住了再说也不迟。
老夫人不相信两个人没置气什么的,但是事情已经过了,儿子好歹是安抚住了儿媳,儿媳又是说到做到的性情,这就够了。她由衷地笑了,“这是好事,是该这样。往后的一年半载,你就只管吃吃喝喝,闷了就回兰园住几日,跟叶大人说说话。我瞧着徐夫人也是打心底心疼你,没事也到徐家坐坐。”
攸宁笑着点头,“嗯,那我可真成游手好闲的人了。”
老夫人又道:“就该这样,什么时候高兴一些了,我带你出去串门。这样标致的儿媳妇,得好好儿显摆显摆。”
攸宁笑意更浓。她是觉得,婆婆现在说话行事,完全是被她和三夫人、四夫人带沟里去了,早没了最初一板一眼的样子。但是,真好。
婆媳两个又说笑一阵子,攸宁起身道辞,“您睡个回笼觉。阁老回来之后,我让他晚一些再来给您请安。”
老夫人满口说好。心事放下了,的确觉得有些乏,真得补一觉。
攸宁回房的路上,遇见了从外面回来的萧拓,就说了他要迟一些再去请安的事。
萧拓察觉到她有些微的变化,眉眼间的寒气少了,笑容亦不再只是弯一弯唇,有了点儿暖意。
“娘拿什么贿赂你了?”他问。
“胡扯。”攸宁睇着他,“娘跟我说了一阵体己话。”
“所以——”
“她让我们好好儿过日子,我答应了。”攸宁说,“当然,你何时反悔了,那更好。”
“说话可真让人不爱听。”萧拓蹙了蹙眉,“你打量那是什么事儿?容得了谁出尔反尔?”
攸宁不语。
两人一道回了房,萧拓见攸宁也没什么事,又要看书下棋,就拉着她去了静园,跟两个虎孩子起腻,到园中看它们撒欢儿嬉闹。
在这里是最不需要拘束的,一般只要夫妻两个一起过来,陶师傅就会带着护卫小厮回避,相互都有好处。
已经枯黄的草地,因为以前修整得整齐,又有红叶林映衬着,远远瞧着倒也是好看的,尤其是多了两只活泼泼的虎孩子的时候。
夫妻两个站在高处,萧拓在攸宁背后拥着她,把她双手握在掌心。
攸宁慢言慢语地把老夫人的意思话复述给他听。
“说来说去,她就想跟着你过。”萧拓倒是真不在意,“哪天你要是跟我置气,闹着要回兰园常住,她一准儿把我撵出去。”
攸宁莞尔,“真可怜。”这话也算是由衷地感慨。换位想一想,任谁都够喝一壶的。
萧拓笑着亲了亲她额角,“没想到摊上这种婆婆吧?平时帮你什么是不用想了,但真把你当亲闺女。”
“没想到。”攸宁点头。在这个府邸,没想到的事情可不少。
“家里的事不用你管了,想怎么着?”萧拓征询她的意思,“是帮我打理私产,还是每日替我处理一些公文?”
攸宁别扭地扭身瞧了他一眼,“说什么胡话呢?打理产业也不过是看看账,没意思。处理公文那不是胡闹么?”
“胡闹的事儿才有趣。”萧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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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正午,萧拓来到福寿堂。
老夫人对他,便是直来直去地了,“你到底怎么打算的?攸宁顾着你,只跟我略提了几句。”
萧拓道:“就是让二嫂掌家,回头人齐了,我们一起知会各房。”
“……”老夫人非常不满意,“还有呢?你总要给她找个新的事由,让她好歹记挂着一些事。她压根儿不是闲的下来的人,更何况,眼下也不能让她太清闲。怪只怪,内宅的事太琐碎,只会让人不耐烦。”
萧拓忍不住多看了母亲两眼。她对攸宁的事,居然说得头头是道:可不就是么,攸宁那种人,真不能太闲,尤其这上下,闲下来一准儿生病或作妖。
“看什么看?倒是说话啊。”老夫人有些烦躁起来。
“那您给支个招儿?”有的话,萧拓真不能说,只好一整本经地敷衍。
老夫人从来看不出他态度的真假,闻言真就认真思忖起来,过了片刻,居然真想出了一条道儿:“你手里私产不是不少么?全交给攸宁就是了。”
“……”萧拓颈子一梗。他是单纯地觉得,母亲有用钱财收买攸宁的嫌疑——昏招。
“舍不得?”关乎他的事情,老夫人大多都不往好处想的,“舍不得也得舍,家宅安宁还是钱财重要,你分不清?”
萧拓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气,“到您这儿,我怎么像是罪大恶极的人投胎转世似的?再说了,娘,我是您儿子,攸宁是您儿媳妇,论起来您得跟我跟亲近一些才对。”
“我跟你亲近?”老夫人颇不以为然,“这么多年了,现在你我没成仇人就不错了——我固然有过错,你也没好哪儿去,眼下我还是哄着儿媳妇才是正事。”
萧拓哈哈大笑。
“没心没肺的。”老夫人心里是没好气,可瞧着儿子难得的笑脸,也随着笑起来,“我跟你说的都是心里话,你别不当回事。”
萧拓说:“我心里有数。”
话说到这儿,老夫人就有些犯难了:想叮嘱儿子对攸宁体贴些,力图修得琴瑟和鸣,可这种话实在是不方便说。可她又实在怕失去攸宁这个儿媳妇:舍不得攸宁就不消说了,其次攸宁一走,各路妖魔鬼怪一准儿齐齐上门,就算她和二、三、四房三个儿媳隐约掌握了些招数,但是过起日子来根本不够用,别人给挖个坑,怕是会争先恐后跳下去,到那时家里就又乱套了,小儿子除了暗自嫌弃她,还能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