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清芜大怒,抬手指着他,“你这狗奴才!……”
“我家伯爷已找好了昔年目睹有些人私相授受的人证,随时可以到顺天府讨个说法。”李管家声音稍稍高了些,声音也冷下去,“两日后,贵府若不能送上佳讯,便要辛苦齐夫人去见识见识公堂的模样。”语毕,从袖中取出状纸,放到就近的桌案上。
意思很明显,唐元涛为了撵走齐家的人,动真格的了,无意再来回磨烦。
第17章 环环相扣的好戏 (3)
(3)
李管家已经离开了好一阵子。
没人出声,室内落针可闻。
齐老夫人终于转过弯儿来,明白唐元涛早就打定了翻脸的主意,这样那样的,是把她们当猴儿耍了。
她死死地盯着蔺清芜。
要不是长子年少时姻缘方面不顺,定亲两次女方都亡于天灾、病痛,落下了克妻的名声,她怎么会允许蔺清芜进门。
可这蔺氏至今没能生下嫡子,叫她横看竖看都厌烦。
好不容易能指望她给家门带来利益,事情却走到了这等任人践踏脸面的地步。
简直是个丧门星。
齐老夫人心口堵得厉害,起身转去内室之前,木着脸道:“不论唐元涛、唐攸宁,都与你息息相关,你有法子就想想,没有也罢了,我们一道滚出京城。”
蔺清芜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前方虚空。她根本没听到婆婆的话,心里另有计较。
唐元涛说过,她来京城,是攸宁告诉他的。那么,他这般恶毒的手段,是不是攸宁给他支的招?
应该是。
绝对是。
是以,所经的这些难堪羞辱的症结是攸宁。
只要攸宁肯认她,唐元涛也就消停了。
“娘。”齐羽娴提心吊胆地看着母亲。
蔺清芜吃力地站起身来,轻声道:“走,我们去萧府。”
“啊?”齐羽娴惊讶,“可是,昨日才送去了拜帖,萧老夫人说这两日……”
“不管那些,我们去门前等。”蔺清芜转头望了女儿一眼,声音更轻,“你还没看出来?这次若是让唐元涛如愿,你祖母会更加嫌弃我,一定不会让我张罗你的婚事。她一气之下,把你随意许了不堪的人家可怎么办?”
齐羽娴心头一惊,脸上霎时没了血色。唐府管家说出那个荒唐的提议的时候她没慌,料定祖母、母亲绝不会答应,倒是还没往深处想。
她不再言语,随着母亲回房,从速更衣打扮一番,坐马车出门。
到了萧府,有身姿矫健的小厮迎到了马车前,问清楚来历之后,没去通禀,当即歉然道:“老夫人今日有事,已交代了不见客。”
蔺清芜欠一欠身,递给对方一个荷包,“妾身与小女来见老夫人,是为什刹海的唐东家一些事。假若可以,我们想在外面等等,劳烦你瞧着老夫人得空时帮忙递句话。”
小厮收了荷包,笑着道谢,回了府门内,去找向松回话。
向松闲闲地喝了口茶,“愿意等就等着,等到阁老回来才好。把人请到等候传唤的小花厅。”
小厮应声而去。
向松喝完一盏茶,去福寿堂见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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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顾泽昨日的疑问得到了答案:
蔺清芜见唐攸宁当日,便在住处见了唐元涛;
唐元涛在蔺清芜赶到京城之前,有一次遮遮掩掩地出门,去了周记当铺,巧的是,唐攸宁那日也曾去过那个当铺,时间完全对得上。
此外顾泽顺道得知,唐府管家一早去了柳叶巷,也不知说了什么;
唐府一名管事上午去了顾府,送了八色礼品、五百两银子,名头是唐元涛给顾家赔不是,报答顾家照看唐盈的一点儿心意。
事情看起来越来越有趣,对于顾泽,却是越来越值得深思。
他隐隐有种预感,唐攸宁在借刀杀人,做她手中刀的,先是唐元涛,之后就是自己。
他开始仔细地梳理一些枝节:
唐元涛刁难齐家,唐攸宁赞成,而且直接或间接地给予提醒——唐元涛昨日才被敲打,今日就改了主意,便可证明这一点。
那么,齐家到访顾府的事,唐攸宁其实完全可以省去,她没有,那就应该是存了打草惊蛇的意图。
那么,她要惊动的是他,还是他的妻女?
他想到了宁可把私产交给唐攸宁也不肯留给家族的长子,想到了唐攸宁被他问及此事时笼统的回答,又想到了她从容地离开住进什刹海。
那时候,她与萧拓的婚事还没落定,她又带着顾家大笔财物离开,如何断定他不会从速打压甚至除掉她?
能让她有恃无恐的,除了人手能力不俗,只能是留有顾家的把柄。
这就说得通了。
她在等顾家的人去见她。
反反复复地推敲,顾泽得到的结论始终相同。
他脊背有些发凉。家里如若再出风波,尤其是唐攸宁挑起的,真的会严重影响他的仕途。
只希望,她能像他乐观时希望的那样,只想利用他,而非动摇顾家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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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攸宁心情不大好。
近日画了几幅扇面儿,回头一看,都因腕力虚浮有着诸多不足。
画如此,字较之以往,亦只有形在。
越看越生气,把新作的扇面儿用裁纸刀切成一条条,揉成团,扔进字纸篓。
又生了会儿闷气,她转到棋桌前,摆上一局棋谱上看到的残棋,尝试着解局。
幸好棋艺是不会退步的,与自己博弈能很快缓和心境,在筱霜走进小书房时,她已平静下来。
筱霜把嫁妆单子放在棋桌一角,“重新核对了一遍,没有错漏,只有衣料需要您亲自挑选,什么时候送来合适?”
唐攸宁想了想,“到下旬再说。”
筱霜称是,又道:“萧府的景竹奉阁老之命,送来了一些庐山云雾,说这茶是阁老常年喝的,手头存了很多,分给您一些。”
唐攸宁眉梢微微扬了扬。茶的喜好相同,这倒是巧了。
“景竹还说,阁老说您有事交待他,但他今日只有晚间得空。”
唐攸宁笑了,“让他来就是了。”哪里是她有事交待他,明明是他要她做出一些解释。
筱霜传话之后,再回来时,拿着一份拜帖,“顾大人派贴身小厮送来的。”
“怎么说?”
筱霜答道:“顾大人今日起每日下午都能登门拜访,以便听您吩咐。”说完,现出与有荣焉的神色。
官员只有休沐日才得闲,顾泽却是这样的说法,足见心诚。唐攸宁道:“请顾大人迟一些便过来,我请他喝茶。”
无疑,顾泽的反应比预料的更快,便更让她满意。
下午没尽责地处理公务的大员,除了顾泽,还有萧拓。
顾泽是迫不得已,萧拓则是琐事缠身。
要正经历着才知道,娶妻真是件挺麻烦的事。
宾客名单,要自己拟;正房修缮,要亲自督办;酒席规格,要自己定……杂七杂八的,对他来说过于琐碎,却又没谁能替他。
母亲很多年不管他的事;其余的人打心底反对这门婚事,嘴上不说而已,哪会愿意出力;先前想交给管家景竹向松等人,他们摸不清他想要怎样的排场,一天恨不得几十个问题,能烦死他。
为免弄得不伦不类,喜宴上翻桌子,他只好亲力亲为。
今日偷空回来,是看看正房修缮的进度,瞧瞧工匠们的手艺如何。
向松迎上来,行礼道:“齐夫人、齐大小姐上午就来了,一直在等老夫人传唤。老夫人说,您不让她管,她便不管。”
萧拓犹豫了一下。
上次去兰园,离开前提了一嘴齐家的事,她说不用你管,找到萧府的时候,顺其自然。
这时才察觉出,她话中有些深意:如果他没事先交代下去,如果母亲或别人见了蔺氏,又该如何?
她是生怕他过得清净。
“把人唤过来。”他也见识见识,她生母到底能糟糕成什么样,能让她这样对待。
等了一阵子,向松引着蔺清芜、齐羽娴走过来。母女二人低垂着头,敛衽行礼。
萧拓抬了抬手,“我对攸宁的事,了解得不少。齐夫人,我正忙着,今日只能容你问一个问题,我应该能为你解惑。”这态度,存着试探之意。
蔺清芜先是有些意外,头微微抬了抬,继而敛目斟酌片刻,又蹲下身去行礼,“妾身只求阁老指条明路,究竟要如何做,才能得到攸宁的原谅。我是真心实意来与她母女团聚,送她出嫁,弥补这些年的亏欠。”
齐羽娴也又一次随着母亲行礼。
萧拓睨着这对母女。
正常的母亲对女儿,最关心的该是身体是否康健,姻缘是否如意。
就算没有那等情分,连场面话都不会说?她一定会,但她已经因为急切顾不得其他。
归根结底,从没把那个病秧子女儿放在心里。
这个妇人,当真要不得。
萧拓目光冷如霜雪,周身的气息随之转寒,压得人透不过气。
第18章 环环相扣的好戏 (4)
(4)
时间久了,蔺清芜、齐羽娴受不住那莫大的压迫感,额头沁出细细的汗,前者更是随时要倒地的样子。
萧拓强忍着火气,道:“给攸宁清净,如她所愿。”
蔺清芜忙道:“阁老容禀,妾身……”
萧拓瞥一眼对这边瞩目的下人,“起来说话。”语声甚至有些轻,却是命令的口气。
向松何等机敏,立时打手势示意附近的下人远远退开。
母女两个站直身形,蔺清芜又要说话,萧拓见下人们皆已迅速退到远处,轻一摆手,道:“无需多言。今日我不发落你,只因你与攸宁的那点儿渊源,我得顾着她的体面。与攸宁的事情有个了断之前,不要再见萧府任何人,不要惹得我迁怒齐知府。”
母女两个从疑惑到失望再到恐惧,一时间顾不得礼数,抬眼望向萧拓。
男子身着大红官服,俊美无俦,眉眼清清冷冷,如皎皎明月,看容颜也就二十四五的样子,可那震慑人心的气势,又是久居上位者数十年都不见得能有的。
萧拓示意向松送客,转身步履如风地去了外书房,更换家常的穿戴。
有火不能发的滋味不好受,想到攸宁,情绪就更恶劣。她遇到的都是些什么混帐、什么破事儿?
她都不上火,你上什么火?——这一次,这想法无法宽慰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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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泽坐在兰园的外书房,与唐攸宁隔着书案相对而坐,手边一盏六安瓜片。
近一个月未见,在顾泽看来,唐攸宁没有什么变化,衣饰素雅,做派优雅温婉。
唐攸宁和声问道:“顾大人怎么知道我要见您?”
顾泽照实道:“齐家的人到访寒舍,于你面上无光,看起来多余,于我反而是蹊跷,便查证了一些细枝末节,做了一番推测。自然,也到这时候,才又仔细回想了关乎文季的一些事,料想着你手里还有顾家的把柄。”
唐攸宁颔首。
虽是意料之中,顾泽的心还是一沉,“眼下你作何打算?”
“有些事我很急躁,有些事则是慢性子。对您,我不会急于求成。”唐攸宁从抽屉中取出一封信,递到他近前,“您先看看这个。”
顾泽取出信纸来看,见上面写着人名、住址和关乎贪墨的一些字句,却是无法看出关乎哪个官员。他细看了两遍,用眼神询问唐攸宁何意。
唐攸宁却不当即作答,闲闲地道:“我与尊夫人不合至今,对您的仕途可有影响?”
顾泽苦笑,“你是聪明人,你说呢?”
文官不比武将、勋贵、外戚,声誉很重要,能力不相上下的两个文官,吏部给予升迁贬职时没得比较了,便会比较两个人的私德,走运的一定是名声好的。
他这个位置,这两年已经开始晃悠。
“都说齐家治国平天下,先能治家,才能谈其他。可治不好家却做得了高官的人,自来不在少数。”唐攸宁理解地笑了笑,“您地位堪忧,不论是官场亲信、府中幕僚,现下心里应该都有些没底,甚至会觉得没盼头。”
顾泽默认。
唐攸宁指了指那封信,“您刚才看的,关乎沧州齐知府及其手足贪墨。这次我攻其不备,运气很好,人手也还算得力,赶在锦衣卫之前抓了主要的人证。”
顾泽一惊,惊讶的是她的实力,明知她不会回答,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怎么会有那样出色的人手?”
唐攸宁答非所问:“出色的人手,要用心结交、以诚相待,更要让他们手头富裕,觉得有盼头。”
于是顾泽明白,她为何明里暗里地想法子赚钱。安置那样的人手,怕是少不了一掷千金的时候。他问道:“那么,让我看的用意是——”
“您给您的亲信盼头,捎带着帮我整治齐家。”唐攸宁道,“拔出萝卜带出泥,从齐家入手,能揪出一些与之狼狈为奸亦或上行下效的官员,稍稍为朝廷整顿一下不正之风。您是否出面顺势立一功,在于您的取舍。”
顾泽沉思良久,目光深沉地审视着她,“暂且抛开你与齐夫人的渊源,给我的好处是不是太多了些?还有什么?”她会那么好心?鬼才信。
“大人睿智。”唐攸宁笑微微的,“还有您岳父、舅兄。横竖他们夏家已经官至末流,倒不如痛快些,离开官场。”
顾泽蹙眉。
“离开官场,并不是只有获罪一条路。”唐攸宁语声如和风细雨,“您可以请夏家父子主动辞官,接他们回到京城,好生安置——这么多年,要说您不知道他们的软肋,我可不信。而只有等夏家的人回京城来,我才会告诉您,手中的把柄是什么。”
“若是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