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喜悦,清竹一双大眼睛愈发明亮,她跪下磕头谢攸宁,之后又转向齐贵家的道谢。
齐贵家的欢喜之至,在攸宁示意下,上前把清竹扶起来,“好孩子,我只是顺道跟夫人提了提你的事,没做什么。”
“妈妈待我的心,我晓得的。”清竹有些哽咽。
一个倒霉孩子,只一个人帮,断然不会有在一半年之内峰回路转。攸宁想起了幼年一些事,抚了抚眉心,赏了齐贵家的一个八分的银锞子,赏了清竹一把铜钱,“快过年了,买花儿戴。”
清竹噙着泪,眼巴巴地瞧着攸宁,眼中交织着感激与喜悦。
攸宁招手唤她到跟前,捏了捏她的小脸儿,“别急着高兴,秋月姐姐是个严厉的,我把你交给她,她少不得每日督促着你习字学算术,只这两样就能让你不得闲,没法子去小厨房偷师学艺,到时可不准哭鼻子。”
清竹想了想,认真地道:“奴婢可以起得更早,睡得更晚,没事的。”
攸宁莞尔,“那我就放心了,回去吧。”
待得人走了,秋月趁着给攸宁换茶的时候嗔道:“夫人可真是的,把奴婢说成什么样儿了?”
“我可没冤枉你。”攸宁一脸无辜。
本来么,她对清竹说的,绝不是危言耸听,但凡她瞧得上眼的二等丫鬟和小丫鬟,秋月都会着意提携,但提携的手段么……就真的很严苛了。
说起来,秋月对自己就特别严苛,这大半年都在恶补算术、珠算,据说做梦都在算账。
秋月一本正经地叹气,“夫人这是给我扬名呢,我晓得,可这名声……不大好吧?下回换一个成不成?”
攸宁忍俊不禁,“彪悍些的名声才好,等到来日嫁人了,婆家敢不把你供着就是见鬼了。”
秋月瞠目,“……您这都哪儿根儿啊?我想不想嫁人还是个事儿呢。”
“……”轮到攸宁真没词儿了,忍不住又一次检点自己:是不是又带歪了一个人?她家秋月以前不是脸皮儿挺薄的吗?眼下遇到关乎嫁娶的话题,怎么就能理直气壮地跟她抬杠?
不是她的错,一定是筱霜晚玉把这孩子带沟里了。——她也只能暂时这么宽慰一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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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腊月下旬,年味儿浓了,百官放假,自然,平日里还是要照常处理来往公文,上峰下属之间细说可提之事。
处理公文之于萧拓,本就是寻常几件要事之一,到了年底,需得亲力亲为的都已提前安排了轮班顶替自己的人,需要处理的便只有公文,又有攸宁帮衬,就是一两个时辰便能办妥的了。
由此,当真清闲起来,每日扯着攸宁出门闲逛。
夫妻两个出双入对,老夫人喜闻乐见,只是少不得叮嘱萧拓要留心照顾攸宁,不要让她染了寒气。
当然,在这期间,如萧拓所愿,攸宁见过小李太医两次。
见过之后,她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关心。
本来么,小李太医就算得了其父真传,诊脉之后也要与长期给她调理的三位大夫碰面、交换脉案,从而再把她这死马当活马医。类似的事经历过多少次,她早就习惯了,小时候还能存有希冀,到如今早已对这类情形心如止水。
她这般反应,全在萧拓意料之中,一点儿受挫的感觉都没有,反而因此觉得很多憧憬都是可以实现的——她肯老老实实就医就行,别的都不在话下。
心思迥异的夫妻两个,从不谈及这话题。一说就少不得拌嘴,兴许被对方噎得半死,何苦来呢?
这事儿被搁置之后,萧拓愈发殷勤地陪攸宁出门闲逛。
满大街瞎逛这种事,首辅大人其实从没兴趣,他逛的时候,都是盯着锦衣卫、五城兵马司之流有无行差踏错,眼下么……头一回来瞧着媳妇儿饶有兴致,他能怎么着?只能迫不得已的“上瘾”了。
攸宁其实看得出,他不耐烦闲逛,但这事儿是他牵头的,她乐得让他逛个够,往后引以为戒,由此才在每日出门时都提议到繁华的街巷之一去转转。——不耐烦的痛不欲生了,足够他铭记于心再不会犯了。
至于萧拓,又能怎样呢?除了应下,别无他选。
没出三两日,阁老每日陪着夫人游转街巷的消息就传开了。
腊月二十六这日早间,夫妻二人共乘的马车趋近东大街。
这种路段,已经算得闹市,只是因着天色尚早,是以行人不多,马车才得以前行。
夫妻两个正准备着下车、检视穿戴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与此同时,听到了年迈老者悲恸的呼声:
“小人走投无路,早该自尽了事,然而膝下有一幼女,断不能抛下她,为此,厚颜求贵人施舍一条生路!”
第95章 别具一格的宠溺(3) 更新
萧拓与攸宁对视一眼, 俱是面无表情。
这该怪谁呢?是他没事带媳妇儿闲逛惹了有心人的注意,还是攸宁如今已经贤名在外,有人把她当做菩萨心肠了?
而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讨厌管闲事。
筱鹤走到马车一边, 声音极低,但能清晰地传入夫妻二人耳中:“刚有眼线来报, 拦路的父女二人,是四夫人的表舅关成、表妹关小姐。关成好赌, 关小姐心气儿太高, 至今不曾定亲, 父女两个三年前众叛亲离。”
攸宁挑了挑眉。
萧拓则是眉心一动, 隐约记得,大抵三两年前, 四哥曾帮衬过关家父女。
这恐怕不是劳什子的求助,闹不好就存了敲竹杠的心思。
攸宁留意到他神色微变,不由问道:“想到了什么?”
萧拓照实说了, 末了道:“后来必然是断了往来,再没听说过关家相关的事。
攸宁颔首, “找到你我头上了, 就去看看。如无必要, 你不要说话。”
萧拓默认了她的安排。预感告诉他, 这不是自己擅长的事。
夫妻两个相继下了马车。
近前已经汇聚了很多围观的人。
关成六十多岁, 身形岣嵝着, 衣衫破旧, 关小姐荆钗布裙,衣衫虽旧,倒是干净整齐。
也就是说, 关成是四十多岁才得了女儿?是原配还是妾室生的?攸宁下意识地想到了这些。
夫妻两个玄色的靴子、斗篷下摆出现在父女两个眼界,他们立刻磕头。
“我知晓你们的来历,遇到了什么难处?”攸宁单刀直入。
关成微愣。首辅夫人居然知晓他们的身份,这是怎么回事?他不能自报家门,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心念急转,恭声道:“小人关成,出自……”
攸宁语声清冷地打断他:“遇到了什么难处?旁的我不想知晓。”想扯出四夫人当街攀亲?做梦。
“小人……”关成不敢抬头,却被夫妻二人的气势压得有种近乎窒息的感觉,磕巴着道,“小人一生糊涂,拖累得女儿居无定所,如今觉着大限将至,想为小女谋一条出路。唯请二位贵人成全小人这一片爱女之心。”
到此刻,看热闹的人有些扫兴了:起初那一嗓子嚎的,好像背负了千古奇冤似的,到这会儿听着,也没什么大事儿啊。幸好管这档子闲事的是首辅夫妇,热闹看不成,多瞄夫妻两个几眼也不亏。
关成说话期间,攸宁一直留意着关小姐,对方一直低垂着头,大抵是因天寒之故,身形瑟瑟发抖,显得很是可怜。“要怎样的出路?”攸宁问道。
关成说话利索了一些,亦显得情真意切:“听闻夫人待人最是宽厚,便想斗胆求夫人收留小女,如此,来日也能瞑目了。”说着哽咽起来,抹一把脸,“夫人有所不知,全是小人之过,才连累得……”
“收留?”攸宁又一次打断他,“她连对你的孝心都没有,我留着她给自己添堵么?”
关家父女诧然之下,抬起头来。
看热闹的人亦惊讶不已。
攸宁睨着关成,嘴角牵出一抹不屑的笑,“你在这儿跟我唱父女情深的戏,我却没看出她对你的孝心。且不说别的,她穿戴整齐,衣衫没有破损,而你形容狼狈,衣服上好几处要打补丁。还是说,你女儿连这点儿针线活都不会做?瞧着也二十来岁了,也不是半死不活的样子,怎么就到了随父当街拦路求助的地步?她是衣来伸手的废物么?”
随着语声落地,周遭陷入片刻的静默。
谁都没想到,首辅夫人说话会这样不留余地。可是……转念一想,再仔细打量父女两个,她说的的确在理。
关小姐一张脸涨得通红,眼泪也掉下来。她咬住唇,垂下了头。她就知道,不论如今如何,毒妇骨子里就是个离经叛道的,且不会按牌理出牌。混帐父亲的这个昏招已经砸了。
攸宁则留意到,关小姐的容色很是出众,颇有让人眼前一亮之感,难怪到现在还没定亲,定是高不成低不就了,甚至另有妄念。
她忽然心头一动,想到了四老爷与四夫人长期不冷不热的相处,尤其四夫人,根本是混吃等死的做派,兴许心结就跟这个劳什子的表妹有关。
如今她可已经是不按章程出牌也能稳赢的宅斗能手了,这直觉应该差不了。那么,就不适合用简单粗暴的方式了,不妨着人查问一番。
视线瞥过关小姐的手,嘴角一牵,“关小姐这双手,看起来倒像是常年养尊处优的。罢了,萧府再仁厚,也没有为别人家养千金小姐的闲心。”
关成忙磕头道:“夫人容禀,……”
“闭嘴。”攸宁冷然道,“你要是说,就跟我有条有理的摆明你女儿是纯孝之人,否则就罢了。”
关成哑声。
围观的人完全反应过来,开始低声议论,不消片刻就有了结论:这是一对胆大包天、人心不足、异想天开的父女。打量首辅夫人对一个小丫鬟都有护助之心,便来了这么一出,所求的,不是钱财,就与美色相关——便是只看一个侧脸,女子的样貌也是很出挑的。
有些人在心里呵呵,有些人在面上冷笑:首辅大人到而立之年才娶妻,怎么可能沾染与女子相关的麻烦事?首辅夫人固然有仁厚的一面,却也是眼里不揉沙子的。
所以,这父女两个更像是在作死。
攸宁唤来筱鹤:“把这父女两个带到清净之处,细问原委,酌情处置此事。“
筱鹤称是,一转身,便有两名护卫手法巧妙地挟制住关成,晚玉则带起了已经哭得梨花带雨的关小姐,素手按上对方脉门,适度用力予以警示。
关小姐身形一僵,面上血色褪尽。转身时,泪眼模糊之中,瞥见俊美无俦的首辅笑微微地与首辅夫人闲闲走开去。
发生在街头的这件事,人们议论了几句就没了兴致,转而猜测首辅夫妻今日会莅临哪些铺面。
之前,夫妻两个涉足之处是最好的酒楼、茶楼,在雅间里吃吃喝喝、听书听曲,现身说法何为富贵闲人。走在街头,也不买什么,意图似乎只在于知晓如今行情。
今日,萧拓提议置办些物件儿,攸宁也想看看有没有上好的料子、新奇的玩具,可以送给三房那个明年秋日落地的娃娃。
凭良心说,萧拓已经活到了一定的境界:亲自挥霍银钱这种事,平日只在书房里吩咐管事替自己完成。嗯,这种超然,未尝不透着点儿可怜。
但他也真不是爱花钱的人,对银钱的第一反应是军需,其次是如果遇到哪位袍泽军需吃紧,自己能否帮上忙——做官做出来的心病。
现今却是不同,哄媳妇儿是第一要事,要是办不好,别的搁一边儿,只亲娘就恨不得把他从儿子训成孙子。
再说了,跟攸宁在一起,哪怕只是对坐不语都是享受,何况这等凡俗的喜乐。
夫妻两个相继去了多宝阁、玉石铺子、绸缎庄。
在多宝阁里,攸宁问起有没有五六岁的孩子合用的文房四宝,年迈的掌柜的笑眯眯的亲自取来几套自家特地打造的。
文具一样样的特别小巧,把玩着便觉有趣。
攸宁选了两套,一套给阿悦,一套留待来日送给三房的孩子。之后又想起桌椅,问能不能也打造一套。
掌柜的满口应下,说这类生意虽少,但这些年也陆续做过几笔,算是有经验了。
攸宁就跟掌柜比量了阿悦的身高,商议桌椅的尺寸、要用的木料、镶嵌的材料。
萧拓一面噙着微笑聆听,一面挑选了两个样子很新颖的棋子罐、一方白玉镇纸。
到了这条街上最大的一间玉石铺子,入目的便是琳琅满目的首饰、摆件儿。
起先两个人很默契,关注的都是适合婴孩、阿悦用的,分别选了几样。掌柜的、伙计笑得合不拢嘴,愈发殷勤。
随后,萧拓让掌柜的把成色最好的珍珠和小石头取来,面前林林总总摆了一堆东西,他闲闲地挑选。
府中也多的是这些东西,但是开成字号的铺子,是常年倒腾这些,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有一些的成色全不输宫里的。本来么,宫里的东西还不都是从民间搜刮——不,还不是从民间搜罗再做为贡品的?
攸宁瞧着他毫不手软地选了两匣子珍珠、一堆极名贵的小石头,心里一乐。看首辅大人那个谱儿呦,活脱脱不知柴米贵的纨绔德行。往后没事还是别带他逛铺子了——别人来是花钱,他来是妥妥的败家。
二人离开的时候,掌柜的和伙计的嘴巴都要笑歪了:首辅大人莅临,还买了不少东西,待得他们如数送到萧府,这字号的地位就彻底稳了,别的不说,盼着对首辅惊鸿一瞥的闺秀怨妇到现在都不少呢,听到消息一准儿有事没事就过来捧场。
首辅夫人仙气飘飘的,肯定不屑和那等人计较。有什么法子呢,他们做的就是什么钱都要赚的生意。
出了铺子,萧拓不经意间想起一事,瞥一眼攸宁的手腕,“我送你的镯子,怎么总不见你戴?”
“我送你的玉佩……”攸宁本来是要反驳的,说着就看到了他佩戴着的麒麟玉佩,不由尴尬地收住话,咳了一声。
萧拓挑了挑眉,凝着她。她怎么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那个镯子,我让心腹帮我保管着,有些用处。你要是惦记着,回头我就拿回来,有必要么?”攸宁的确有些心虚,因此说话就刻意有所保留。镯子跟布阵图、机关图一并交给筱鹤了,他给她的信物,家里人都知道,见到一定会分外重视——这么想是没错,但是,她忽略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