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宁掂量着回赠了一幅名画,又唤来筱霜:“去信给你哥哥,选两个擅长追踪的,尾随我们萧府的老太爷。”
筱霜讶然,“这……合适么?”
“那人奇奇怪怪的,留心总不是坏事。”攸宁解释道,“这样我们也能知道,樊姨奶奶会不会经常与老太爷通信,我这也算防着姨奶奶跟老夫人争宠,对不对?这理由很拿得出手,阁老知道了也说不出什么。”
筱霜听她一本正经地胡诌,笑得不轻,“奴婢今晚写信,明早就能加急送出。”顿了顿,又问,“府里几位夫人姨奶奶的,要不要详查底细?”
“自然要查,只是要切记,不要被人察觉。”攸宁拿出钱匣子,取出两张大额的银票,“如果她们背后的家族,来日也能为我们所用,才是最好的结果。近日大家都辛苦些。”
宅斗真的不够这小姑奶奶解闷儿了。筱霜会意,笑着称是,谨慎地收好银票,“奴婢按惯例替您赏下去。”
攸宁又问:“在府外的人手,安排得怎样了?”
“夫人放心,便是阁老的人手,也不会察觉。出入府门的人,只要是樊姨奶奶、三夫人房里的,便会悄悄地跟上,摸清楚去向甚至用意。”
攸宁很满意,“得空了就跟晚玉一起,用心带一带秋月。那是个上道儿的,又在府里当差已久,往后能帮你们分担不少事。”这样,她手里就有三个大丫鬟了,足够应付寻常诸事。
“上道儿的?您说话可真是……”筱霜笑着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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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夫人忙着督促着管事的妈妈、丫鬟从速整理账册,期间听说了二房、四房、五房妯娌三个礼尚往来的事,当下寒了脸。
二夫人、四夫人这算什么?都等不及要唐攸宁主持中馈了吧?
四夫人昨日一席话,起初是让她有些心惊,回过味儿来便不当回事了:她又不是没名没姓的人,是夫君明媒正娶进来的萧府三夫人,再不济,背后还有娘家撑腰,饶是她唐攸宁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用她的安危开玩笑。至于萧拓,也断然做不出为难嫂嫂的事。
她交代了几句,去了樊氏房里。
樊氏住在内宅东北角的莲香阁,是个四进的院落,早些年老太爷特地赏她的。
三夫人穿廊过院,来到第三进的正屋,见到樊氏,满脸是笑的行礼。
樊氏请她到宴息室说话,落座后,茶点上来,遣了下人,问道:“这一两日便能交账了吧?”
“是。”三夫人诚实地道,“总归是有些担心。”
“不必。”樊氏道,“阁老手里有多少产业,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其实每年都会补贴府里一笔银钱,只要没超出那个数,他就不会计较。”
“是么?”三夫人惊讶之后便是心安,“如此,账目上只要没有太大的纰漏,他就不会在意。”
“正是。”樊氏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举止优雅,意态根本就是养尊处优多少年的高门贵妇。
“只是,唐氏那边,实在是让我憋闷。”三夫人眼含欺负的望着樊氏,“您可有法子?”
樊氏沉吟片刻,道:“时阁老家中近日不安生,一女一子寻死觅活,为的正是我们府里的一对新人。”
三夫人一向钦佩对方消息灵通,闻音知雅,却不免迟疑:“可是,我们与时家素无往来,我跟时大小姐也只见过几次,话都没说过几句。”
“金吾卫指挥同知于琪的太太,不是你的手帕交么?于琪不是时家的表亲么?”樊氏慢言慢语的,“时家的事,时阁老大抵视为家丑,不想走漏风声,但依着于大人的热心肠、对我们首辅大人的不满,总要上门来说道几句的。
“关乎首辅夫人清誉的事,没人说,也就可以当做没事,但要是被人当面提及,最不济也会留下个疑影儿。”
“让于大人出面?”三夫人眼睛一亮,“对啊,这样最好。正是新婚燕尔,阁老又轻易不会见寻常女子,这种事,就让爷们儿去掰扯好了。就算谁查原委,我们可是什么都没做,不过是我的下人与于太太的下人闲聊了几句有的没的。”
樊氏温缓一笑。
三夫人匆匆道辞,回了房里,交代了秀儿几句。
片刻后,秀儿带着四色礼品,去了于琪家中。
没多久,攸宁闻讯。
迟一些,向松也将此事禀明萧拓。
萧拓这大半天什么都没忙,斜倚着太师椅,长腿搁在书案上,敛目沉思。
听完向松的话,他说:“没听懂。”懒得猜这里头的弯弯绕。
“秀儿是三夫人的心腹,轻易不会离开三夫人左右。”向松解释道,“于大人跟时阁老那边沾亲,又一向对您有成见。两相里这时候走动,闹不好就是传递什么消息。”
那会是什么消息?萧拓立刻想起皇帝说过的一些话。大抵就是时阁老拼命瞒着的儿女要死要活的事。三房或者樊氏又是听谁说的?知道了就知道了,告诉于琪,让那混蛋来跟他找辙?
他觉得樊氏和三夫人有点儿要疯的意思。
这些事可真让人不耐烦,他一摆手,“杀鸡儆猴,把那丫鬟处置掉。”
“……?”向松为难,“前两日才处置了古妈妈,眼下……”
“搁我六七年前的脾气,早死一片了。”萧拓非常平静地表明,自己现在的脾气太好了。
向松连忙解释:“不是,爷,小的是说,这算不算内宅的事儿?您直接把人处置了,会不会影响夫人往后行事?”他看得出,自家爷在闹脾气,可又不是那种迟早会发作谁的脾气,或许只是跟自己较劲,便更让他不安,更要思虑周全。
萧拓想了想,“那就不着痕迹地抓起来,交给夫人。”
“……”向松保留了自己的意见。
“还不行?”萧拓蹙眉,“你到底想怎么着?”
“您先跟夫人说一声不是更好么?”向松弱弱地道。
他这不是想事情简单些,让她省点儿心么?念头浮现,自己先就挑了挑眉。
萧拓望着向松发了会儿愁,在对方腿肚子转筋的时候颔首,“依你。”说完老大不情愿地起身,却是先去福寿堂见了老夫人,才回了正房。
见到攸宁,他说:“走,带你去碎月居,看看俩小子。”
“……?”攸宁无法掩饰心头的惊讶,“碎月居?”别名虎园的碎月居?
“我跟娘说过了。走不走?”
“俩小子?”攸宁觉得自己像个白痴,却是真有点儿懵,“你是说——”
萧拓笑微微的,“我说什么了?快些,马车在垂花门外等。”
他也不知道,心思怎么就从内宅的事蹦到了去看初六和十九。
可是,管那些做什么?
就是想让自己高兴些,顺带着哄哄她。
仅此而已。
第35章 不肯承认的疼惜(2) 更新
去往什刹海, 夫妻两个共乘一辆马车。他不肯说碎月居那边的事,她也就不再问。
萧拓提了秀儿的事,“打算怎么办?”
“静观其变。”攸宁道, “于琪来找你, 随你怎么应付,于太太来找我, 我要听听话音儿。”
萧拓有些不以为然,“就这样?”
“不然怎样?”
“不能杀鸡儆猴?”
“不能。”攸宁睇着他, “女子之间的勾心斗角, 说白了就是更要耐着性子过日子, 喊打喊杀是下下策。要是处置一些人就行, 你该娶个杀手。”
萧拓哈哈一笑,“你心里有数就成, 往后这类事,让景竹向松他们直接去告诉你,省得磨烦我。”一副终于可以做甩手掌柜的松快样子。
攸宁颔首。
趋近碎月居, 萧拓不再说话,望着窗外, 想到一些旧事, 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去年, 初六住进碎月居之际, 陶师傅便跟了过来, 悉心驯化照顾。
萧拓那一阵忙得不可开交, 当日亲自送过去, 一面安抚小家伙一面批阅公文。
快天亮了,别人该起的时辰,他还没睡, 而且要即刻进宫上大早朝。
后来每日都会询问两句,知道它适应得还算好,坏脾气也改了不少,心安下来。等到得空看它,已经是两个月之后。
初六长大长胖了不少,竟还记得他,被他抱着的时候,会用前爪搂着他的脖子,小孩儿似的,特别可爱。
陶师傅说,初六常到后园门前甚至溜到宅邸门前,眼巴巴地望着外面,一定是在等您。我瞧着它不高兴的时候,半夜会带它出去走走。
萧拓一笑置之。那哪儿是在等他,分明是在等她。
那天特别闷热,到夜阑人静时,一丝风都没有,初六有些打蔫儿。
陶师傅就提议,说不如带初六出去转转,反正很晚了,轻易也没人出来瞎晃。
萧拓说行啊,等它大了可不行,容易吓着人。
陶师傅笑说明白。
两人信步出门,初六颠儿颠儿地跟着,仰着圆圆的小脑瓜四处张望,显得越来越高兴。
就是那么巧,那晚又一次遇见了攸宁。
攸宁穿着海天霞色衫裙,手里一把折扇,随行的只有一个十来岁的小丫鬟。
萧拓望见,皱了皱眉,想着她怎么就没老实的时候,大半夜出来逛,也不怕谁把她踹水里去。
初六远远地望见她,驻足片刻,就发足跑向她。
陶师傅不明所以,心急之下要阻止,萧拓及时阻止,说不用管。
初六跑到攸宁跟前,呼哧呼哧地仰头望着她。
“诶?”攸宁摇着折扇,蹲下,“你是初六?对不对?”
陶师傅听了,十分困惑。
萧拓没好气。给那小子取了那么个名字,她叫得还挺顺口,谁给的底气?
初六高兴得摇头晃脑的,她伸出手,它就亲昵地把一双前爪搭在她掌心。
“真的是你,记性忒好了些。”攸宁抱起初六,四下张望,见到远处的陶师傅和萧拓。
黑灯瞎火的,以她那不曾习武的眼神儿,能看到的只能是两道人影。萧拓并不需要担心她看清自己。
她对他们欠了欠身,随后就在一小段路上缓缓地来回踱步,给自己和初六打扇。
她身边的小丫鬟起初有些担心,低声提醒了两句,被她不言不语地盯了一次之后,便不敢出言阻挠了。
初六不声不响地跟她撒娇起腻,她煞有介事地把它当小孩儿,指着这里那里,说这边有什么出名的景致,那边出过怎样的轶事。正经聊上了。
小丫鬟听得入了神,忍不住时时询问一两句,攸宁都耐心告知。
还别说,她说话挺有意思的,不论实情、传闻,都说得很有趣致。
附近有供人歇脚的长椅,萧拓走过去落座。
陶师傅随身带着小酒壶,递给他,“喝点儿,要不然您就先回去。”
居然是怕他不耐烦,打断那两只相处的样子。萧拓接了酒壶到手里,慢慢地喝着。酒是烧刀子,天冷时喝着是享受,天热时喝着容易生倦。
不知道过了多久,初六窝在攸宁臂弯里睡着了。
攸宁走过来。
陶师傅快步迎上去,特别谨慎地接过酣睡的初六,说我们住在碎月居。
攸宁说叨扰了,抱歉,告辞。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陶师傅都以为攸宁会到碎月居串门,看初六。
怎么可能呢?就算初六有心被她拐走,她也不肯,只会戒掉夜间出门游转的习惯。
她要是有心,向净空师太多打听两句,就能知道碎月居的主人是谁。但她一直没有,甚至刻意回避。
她对喜欢的人与物,若非必须,定会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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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碎月居,下了马车,向后园走了一段,萧拓的两个幕僚追过来了:接到了些需要萧拓当即批示的公文和密信,是他们不能经手代办的。
萧拓见陶师傅正往这边迎过来,对攸宁道:“你去园子里玩儿,我等会儿就过去。”
让她去玩儿?什么话经他一说,总会走了形状。攸宁忽略掉两个幕僚有点儿拧巴的神色,欠身称是。
走近了,看清楚陶师傅的样貌,她记起了去年夏夜的偶遇。
陶师傅是有驯兽的绝活,却是心思单纯、喜好清净的人,外面的事,听了也不往心里去,更不会为了些猜测就设法查证。
因此,今日之前,心里只是隐隐希望,萧拓要娶的夫人,就是曾在什刹海出现且喜欢初六的女子。
此刻见到攸宁,便知心愿得偿,逸出了大大的笑容,快步上前行礼,“陶葛问夫人安。”
攸宁忙让他免礼,明眸光华流转,透露出切实的喜悦,“我见过您,可有记错?”
“没有,您没记错。”陶师傅侧身相请,“这就去瞧瞧?”
“好。”
筱霜、晚玉对望一眼,一头雾水,只猜得出夫人要去看猛虎,心生忐忑。
陶师傅一面走一面热心地道:“初六虽然才一岁多,那模样可是唬人得很,小十九正是不懂事也最讨喜的光景。”
攸宁不由得笑了,“真的?”
“是啊。您不知道么?”陶师傅本以为,萧拓已经跟她说了园中情形——她一见初六就知道它的名字,分明是相识在先。
“阁老还没来得及跟我细说别的。”攸宁只能敷衍过去,又问,“初六离开清云寺之后,您就来了这里?”
“对。”陶师傅道,“那会儿,阁老火急火燎地让我放下手边的事,来这儿帮他打点,我就来了。”
说话间,到了后园的月洞门前。攸宁看看筱霜、晚玉,“你们在这儿等着。”
两个丫鬟心知猛虎不同于别的小兽,她们真没有喜爱之情,跟去闹不好会添乱,便殷切地请陶师傅当心,照看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