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夫人凝眸思忖良久,站起身来,“随我去于家。”
郭大奶奶望一眼天色,担心吃闭门羹,却不敢说别的,跟着去了。
结果不出她所料,婆媳两个果真就吃了闭门羹——于家奉命回话给她们的管事冷着脸说:“我们家太太没有半夜三更会客的规矩,不论有事没事,日后请赶早递帖子过来。”
回去的一路,郭夫人的脸色都非常难看。
郭大奶奶看在眼里,思来想去,一声不吭。她婆婆看重的是承袭了伯爵的亲生儿子的发妻,对她不过是表面上过得去,为的是让她在一些事情上尽心竭力。
说到底,哪个宗妇,不希望亲生儿子的发妻在内宅得势?行事怪异如萧老夫人,眼下不也是由着唐攸宁随心应对诸事?要不然,萧府内宅怎么可能一两日之间就换了人当家,看起来还井井有条的。
回到别院,郭夫人在室内就座,审视着郭大奶奶:“你跟唐攸宁到底说了些什么?如实讲来。”
这就怀疑上她了。郭大奶奶心知自己成了受夹板气的,却是不敢不答,细细告知原委。
郭夫人听完,目光一凝,“顾家母女被禁足了?”
“我想着,她没必要扯这种谎。”郭大奶奶道,“也就没敢再拿那些事敲打她。”
郭夫人明显更憋闷了,吁出了一口气,“明日派人打听一番,赶早给于太太送帖子。”
郭大奶奶称是。
.
这晚,萧拓回房时间比较早,歇下时,攸宁正在翻《奇门遁甲》。
“女孩子家,怎么会这么喜欢看这种书?”他说。
“禁琢磨的书,也就这一类了。”攸宁笑了笑,合起书,问他,“我回来之后,初六有没有闹脾气?”
“没。”萧拓十分自然地把她搂到怀里,“也是真乏了,我临回来的时候,呼呼大睡着。”
攸宁莞尔,又叹息,“那个傻小子。”一想起就很不好过,心里酸酸的。
“心疼没?”
“嗯。”攸宁诚实地点头,“你说把它和十九接到静园,是不是认真的?我希望是真的。”
“自然是。”萧拓有点儿无奈,“添了你这祸害,我哄不住了,不放到跟前儿,还能怎么着?总不能让你三天两头跑什刹海。”
“太好了。”攸宁笑了,笑容甜美而璀璨,眸子里似是闪烁着星光。
萧拓瞧着,有片刻的恍惚,随后俯首索吻。
慢慢的,她开始辗转回应。
如此甜美,勾他心魂。
之后一切,水到渠成。
起初他很谨慎,是已确然明白,初刻是真不能孟浪,不然她真的会倍觉辛苦难受。
到了紧要的时候,她讨饶:“等一下,等一下。”素白的小手在他肩头乱拍。
等?他偏不。抓牢那只小手,低头炙热霸道地以吻封唇。
那只小手不自觉地与他十指相扣,越来越用力地锁住他手指。
亲吻之间,她气息越来越急促,克制不住地轻喘着。
有那么一刻,她整个人似是僵住了,之后藤蔓般缠住他。
缠得好紧。
分明死死缠裹着,又一时一时拼命往外推拒。
自外而内。
那般美妙,简直夺人性命。
萧拓呼吸几乎凝滞。
“萧拓……”她含糊不清地唤着他的名字,无助,呜咽一般。
“嗯。”唇齿间的纠缠未休止,他沙哑着声音柔声问,“怎样?好么?”
“……不知道。”
“不知道么?”他唇角微扬。
不知道好啊,接茬来就是了。
他更深更热烈地吻她。
予取予求。
.
上午,郭夫人带着郭大奶奶到了于府——送帖子过来,于太太并没为难,说今日随时得空。
婆媳两个刚在垂花门外下了马车,就见于太太迎过来。
婆媳两个心头一松:礼数这般周到,足见并没生分,昨日给她们的冷遇,该是另有缘故。
于太太走上前来,不卑不亢地见礼,之后却没有请婆媳两个进内宅的意思,摆手示意下人避退,淡声道:“二位前来相见,是不是有事询问?”这是攸宁在当日就思虑到并跟她谈及的事,早有准备。
郭夫人深觉受到了怠慢,只好转头望向长媳。
郭大奶奶无法,硬着头皮简略地表明来意:“昨日去看我家姑奶奶,萧家五夫人却说她已被禁足,要想弄清原由,来问于太太就是。”
“原来如此。”于太太点了点头,视线锁住郭夫人,“您女儿被禁足算是轻的,换了旁人,不定丢人到什么份儿上呢。”
郭夫人瞳孔骤然一缩,也就没了维持的和善态度,“于太太这话可很有些听头,你倒是不妨与我仔细说说,没有切实的把柄,可别怪我追究到底。”
于太太冷笑,“吓唬谁呢?郭家但凡有一两个有真才实学的人,何以一直留在金陵,在官场不上不下的?”这是攸宁说过的话,她觉得非常有道理,直接搬来用了。
郭夫人面色变得非常难看,“你们于家也不过是一朝得势,往上数……”
“要是都往上数几代的功业能算作这一代的,这一代的人也就不用拼死拼活了。”于太太奇怪地瞧着郭夫人,“您怎么会说得出这种没脑子的话?”故意的,她对三夫人的恼恨,可不是一耳刮子能泯灭的。
郭夫人嘴角翕翕。
郭大奶奶欲上前打岔。
于太太对郭大奶奶摆一摆手,“你不是郭家正经理事的人,我跟你说不着。”说着,视线转回到郭夫人面上,“我先跟您说说,您的女儿做了什么不知轻重的事。”
随后,把自己认为的整件事的始末,去掉了关乎自己秘辛的枝节,娓娓告知郭夫人,宗旨就是三夫人不成体统,要她坏首辅夫人清誉。
“这种过错,要是郭家大奶奶犯了,您会如何发落她?”于太太眼含讥诮地盯着郭夫人,“会不会如萧老夫人一般宽容、萧夫人一般大度,只禁足数日了事?”
郭大奶奶低垂了头。这时候,她说什么都不是,闭嘴是最明智的。
郭夫人却非常费解,不大相信自己的女儿会做得出那么蠢的事。就算女儿有些毛躁,那不是还有个沉稳的樊姨奶奶么?
于太太没工夫给人琢磨,直言道:“大奶奶带着仆妇远着些,我跟你婆婆有要紧的话要说。”顿了顿,意味深长地对郭夫人一笑,“关乎您,旁人听了可是要掉脑袋的,除非您心大到了不在乎的份儿上。”
郭夫人耸然一惊。
郭大奶奶照着于太太的吩咐行事。
于太太举步到了郭夫人跟前,微声道:“说起来,我有意跟您女儿结交,是源于一个下人。
“她最早在您身边当差时,只是个小丫鬟。
“辗转到了我身边,我听说了一件趣事,您也听听。”
郭夫人除了听着,还能怎样?
于太太继续道:“有位勋贵之家的夫人,是晚嫁,出嫁那年得有二十一二了。
“出嫁之前她在忙什么呢?
“跟一个样貌出众的小商贾私奔了,自金陵来到京城。”
郭夫人踉跄后退。
于太太笑吟吟地步步紧逼,“有那么三二年,日子不好过的很呢,还跟手帕交屡次伸手借钱呢,七七八八加起来,得有数千两,偏还还不起。
“太窘迫了,大小姐受不得那份儿苦楚,灰溜溜地回了金陵家中。
“她家族能帮她把这件事瞒下,让她嫁入高门,我其实很是钦佩。
“可这并不意味着,我能接受被她的女儿算计。
“您听明白没有?”
郭夫人身形如筛糠。
于太太眸色凌厉,“说的是谁,没有任何人比您更明白。多余的我就不说了。往后别让你那个混帐女儿招惹我,更别再动诋毁首辅夫人清誉的心思,不然……”她眸色变得深沉,“您肯定死在我前头,还是最难看的死法。”
不能怪她无情,她只能如此。
退一万步讲,就算自己秘辛是唐攸宁通过自己渠道打探到的,她亦只有选择归顺且卖力讨好一个选择。
论心智,她比不得唐攸宁;论地位,她夫君前程拿捏在萧拓手里。
那还作什么死?
郭夫人身形软软地跌坐在地。
于太太一语不发,转身折回内宅。
.
一众管事散去之后,攸宁撑着头,连喝了几口酽茶。
床笫之间的事,先前以为是累身,现在则是觉着身心俱疲。
那些一次次感受到的酥、麻,侵蚀到了脑筋,经久不散,让她生出透骨的疲惫。
先前真是强迫自己凝神面对,才没出差错的打发了一众人等。
怎么会这样?
诗词歌赋上写的倒是被迫体会到了几分,可她跟他又不是两情相悦的眷侣。
或许,自己其实是个好色之徒?
应该是的。
那厮长那么好看,活脱脱的男妖精,她偶尔意乱情迷一次,应该也是挺正常的。
嗯,就是这样。
往后想想辙,别太纵着他胡来就是了。
攸宁挥苍蝇似的摆了摆手。
侍立在一侧的晚玉颈子一梗:好端端的,夫人这是干嘛呢?是想到了什么不快的事儿?
攸宁的脑筋已在转动,吩咐晚玉:“早间你跟我说,内宅有八个仆妇是只有名字不见其人?”
晚玉神色一凛,正色回道:“是。核对过两次了,绝对没错。”
攸宁牵了牵唇,“列出名单,去问三夫人,这些人去了哪里。要知道,在我看,平白八个人凭空不见了,可是关乎人命的事儿。”
晚玉就笑了,“奴婢晓得!”
这事情其实特别简单:三夫人对公中虚报了八个下人的名额,位分从后园几个小院儿管事到二等丫鬟不等,情形一如吃空饷的无良将领。
现在遇到了硬茬,要跟她找补。
而攸宁的用意,却不是仅仅是计较那些公中平白支付的月例,根本意图是冲着樊氏去的。
三夫人被晚玉一番询问之后,欲哭无泪,百般辩解仍不得法之后,几欲崩溃,说根本没有那些人,不用想什么人命官司,这样说你总该明白了吧?
晚玉笑笑地呈上一张字据,说事关重大,您受累,签字画押。
三夫人险些气晕过去。可不管晕不晕,到末了,还是照着晚玉的意思办了。
她还能怎么着?已经是这处境,再出岔子,禁足时间一定会延长,那才是更要命的。
午后,攸宁拿到三夫人签字画押的字据之后,唤来巧姑、齐贵家的、库房四名管事妈妈,待得她们传阅字据之后,道:“唤你们来,绝不是要你们掺和这种是非的意思,只是要你们做个见证。谁有疑虑,当面提出就是了,我一定尽力为你解惑。”
七个人忙起身说不敢。
攸宁示意她们落座,继续道:“明摆着的,后园人手短缺,樊姨奶奶房里的人手却太多了些。
“寻常妾室,就算出身高贵,陪嫁的也只有一位妈妈,随侍在身边的最多四个二等丫鬟,几个婆子小丫鬟。
“樊姨奶奶房里的人手太多了,一如她以前吃得太多似的,房里的人员要削减。
“你们没异议的话,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七个人听到“以前吃得太多”时就想笑了,却只能强忍着,听到末了,齐齐屈膝称是。
谁又不是傻子,五夫人只是把她们拎过来做做表面文章,她们同意与否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主仆相互心知肚明,事情自然更为顺遂。
于是,不出一个时辰,樊氏房里的人就被抽调走了绝大多数。
要知道,她房里以前的下人,阵仗可是与老夫人旗鼓相当的。
樊氏气得手脚都一阵阵发冷。
正房那边,攸宁正跟晚玉说:“过一阵子,寻个名头,把樊氏挪到寻常的小院儿去。她不烧得慌,乐得摆谱,可我嫌丢脸。”
晚玉想了想,笑着称是,“不难办。”之后说起于太太,“您是真不打算计较她的旧账吧?”
“没必要。”攸宁一笑,“于家夫妻,一报还一报罢了。凭什么只许男子乱来,不许女子偶然恣意行事?她按照我心思了了眼前的事,也就罢了。”
“明白了。”晚玉会心一笑,迟疑片刻,又道,“樊姨奶奶的生平,你都看过了吧?这一下又一下的抽她耳刮子,有时都要怀疑您不曾看过了。”是真的怀疑夫人略过了一些事。
“不就是出自京城高门么?”攸宁柔和地笑,“现下有两个在六部行走的堂官的手足,几个在外地当差的侄子。她也就是凭这些,才有底气自觉高人一等。可她的手足、侄子又不是为了她才尽心当差的。那些人但凡值得我忌惮,早已想辙了,哪儿会留到如今见招拆招。”
这种事,真是开个头就已兴致索然。这会儿是有意点拨晚玉,不得不说罢了。
攸宁点到为止,端起茶盏,连喝了几口,“去福寿堂。”老夫人为人处世固然有短处,但对她也真是没话说,非常好了。
既然如此,哪怕是做戏,也要做到底。
到了福寿堂,老夫人笑眯眯地唤攸宁到身边,嘘寒问暖。
攸宁一一作答,伴着对老夫人很贴心的一些问题。
婆媳两个正亲亲热热的时候,有小丫鬟进门来禀,樊姨奶奶来了。
老夫人敛目思忖片刻,道:“让她来。”
攸宁看着老人家神色不虞,便有心回避,道:“我给娘重新沏一盏碧螺春。”
老夫人却道:“不用。”
“……?”攸宁实在是没法子有别的反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