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盈看出顾文季没有痊愈的希望,歇了做顾少夫人的美梦,把唐元涛和嫡母哄得团团转,得以参加各种宴请,结识适龄的男子。
与有实权的顾家结亲之后,唐元涛那一堆子女的身价无形中抬高许多,与唐盈来往的人,多了几个高门子弟。
要是女子单纯的移情别恋、务实,并不算错。可唐盈不是。前脚硬塞了个病重的人给唐攸宁,后脚不要了。
那她唐攸宁成什么了?从庶姐手里捡破烂儿又铺路的废物?那是不曾言明而又嚣张至极的羞辱。
真怄火了,犯了旧疾,在床上昏睡了几天。
直到后期如愿搅黄唐盈的婚事,那口气才消减了几分。
顾文季知情后,长达几个月,出奇的沉默。
他有他的尊严,至死没说过情意错付的话。
唐盈为妾的事,顾文季初时听了,很为难:“你要是拿捏不住她,再吃亏,小命可能就交代了,那算起来还是我害的你。”
唐攸宁差点儿忍不住给他一耳刮子。这人的荒唐、好心全都不合时宜,全是跟她对着干。
消化掉火气,她和声道:“你实在不同意的话,我会去游说你父亲。”那也不难,甚至更容易。
唐盈最初的目标是顾文季,那就不能让她放弃初心,必须让她求仁得仁。
顾文季说我想想。
到他问她能否原谅那日,她趁机旧事重提。他同意了。
生涯之末,他立文书安排妻妾去向,唐攸宁问他恨不恨唐盈。
他就看着她,语声苦涩:“在你面前,我能说她什么?说什么都不合适。”
“随口一问而已。”这是实话,她淡笑着岔开话题。
唐盈欠他一句他不屑听的抱歉。
他想得到唐攸宁的原谅。
只是这么一笔账,始于荒唐,止于一个人的消亡。
有人跌跌撞撞成长,有人欲登高而跌重,亦有人确然受了伤。
唐盈是输了,唐攸宁却也没赢。
谁也不能弥补三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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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攸宁房里的仆人已换过好几茬,现在的这些,都是她单独通过牙行陆续招进顾府的,例银一概走她自己的账。顾夫人为着省了些开销,没说什么,等到发现没法子安插眼线了,为时已晚。
是以,房里的下人都要离开。为免生出不必要的枝节,唐攸宁请一位过来对账的管事妈妈跟顾泽打招呼。
顾泽听了,不耐烦地一挥手,“她想带谁就让她带。”刘福周全都能全身而退,他再计较那些仆妇,李、杨二人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申时,兰园十多名护卫赶着几辆马车,来接唐攸宁和一众仆人。
兰园是唐攸宁在什刹海给自己安的家,前年秋日置办的,安排了得力的人手看护陆续赚得的家当。
核对完账目,确认无误,装好箱笼,一行人从容不迫地离开顾家。
路上,杨锦瑟拦住去路。
唐攸宁下了马车,行礼道:“杨大人有何指教?”
杨锦瑟递上了大红洒金的拜帖,脸和语气都木木的:“萧阁老明日请了半日假,要登门拜访顾少夫人……”
一名锦衣卫忙打断她,提醒道:“不是顾少夫人了,是……唐东家。”又赔着笑征询唐攸宁,“对吧?”从商的人地位的确不高,混出头的又不一样,单说顾文季给她的那笔财物,她便已是个富得流油的主儿了。
唐攸宁礼貌地颔首一笑。
杨锦瑟居然当即改了口:“明日萧阁老要去拜访唐东家,我和两名手下作陪。还请唐东家给个准话,允许我们几个登门叨扰。”
唐攸宁接过请帖,狐疑地看了杨锦瑟一眼。她这是被皇帝训了,还是被萧拓结结实实气到了?
杨锦瑟的耳根红了,烦躁地抿了抿唇。
窝火得不行的反应。唐攸宁心里有数了,温然笑道:“荣幸之至,明日自当恭候贵客光临寒舍。”
杨锦瑟默然颔首,上马离开,灰头土脸的赶回去跟萧拓交差。
她快气死了——
之前离开顾家,进宫的路上,她被传到萧府的别院。
萧拓问:“为何见唐攸宁?”
她既不能说劝唐攸宁别理他,也不能说自己等同于找骂去了,只好摆出别问了、问急了我抹脖子给你看的架势。
萧拓就说:“等着。”
没多久,她爹到了。
萧拓认认真真地胡说八道:“前顾少夫人唐攸宁资质不俗,我很是欣赏。这会儿,顾侍郎正忙着礼送她离开。过几日,能否劳烦您与尊夫人帮忙牵线说项?”
头一句鬼都不会信,可她爹信,片刻的诧异之后就乐开了花,“我就是个常年闲得横蹦的人,阁老随时可以差遣。”
萧拓笑微微的,“我还请了谭阁老、谭夫人与您二位一起出面。只是,关乎女子清誉,有眉目之前,不宜声张。”
谭阁老是工部尚书。
首辅要维护第一毒妇自个儿都不在乎的劳什子的清誉。
“明白,明白!”她爹拍着胸腹保证,“阁老传唤之前,我连说梦话的毛病都戒掉!”
末了,萧拓示意景竹递给她拜帖,“明日午后我想去拜访唐攸宁,请杨大人选俩人作陪。你不是恰好要去什刹海附近办差么?把帖子捎过去,务必帮我向她讨句准话,明日不成便改期。有劳。”
那无形的左一巴掌右一巴掌的,抽得她险些背过气去。
第8章 必成陌路的母女 (1)
杨锦瑟来到萧府的外书房,火气已变成泄气,态度恭敬地复命。
萧拓心情不错,“辛苦。”
“明日属下未时到萧府,妥当么?”爹娘都要给他和唐攸宁做月老了,她也真怕了他又蔫儿坏地修理自己,识相的选择配合。反正她尽力了。
“嗯。”萧拓扔给她一个公文袋,“拿回去看。”
“属下告退。”出了府门,杨锦瑟看了公文袋里的东西,神色变得很怪异。
居然是宋锦堂兄名下几处当铺、银楼的名字和所在地。
午间那只笑面虎才提及,当时绝对没人偷听,这会儿那只狐狸精给她开了方便之门。
是不是猴儿精的人脑筋的转法一样?
一定是的。
她才不承认最初浮现在脑海的那四个字。
只见过一面,哪儿来的心有灵犀?
日已西沉,霞光残存。
静谧的御书房里,皇帝站在大案前习字。
杨锦瑟走进来,跪倒在地,“微臣有罪,请皇上发落。”
皇帝先遣了服侍在侧的宫人,“说原由。”
杨锦瑟禀明宋锦的事,略去了唐攸宁提醒那一节。都把日子过得无父无母无夫家了,消息还那么灵通,会遭到更深的忌惮。因为皇帝这一层,她的确烦唐攸宁烦到了家,却又真不想她出岔子。
皇帝不动声色,“从速料理了就是。”
杨锦瑟又说了先后见唐攸宁、萧拓的原委。
皇帝沉默了好一阵子,绝美的面容添了三分不悦,清越的语声转冷:“该。”
杨锦瑟小声嘀咕:“微臣是自不量力,可他们成婚实在是不妥。”
皇帝吩咐她平身,“没事别再招惹他们。”
“微臣谨记。”
“萧兰业的婚事——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皇帝放下笔,坐下喝了一口茶,“观望一阵再说。”萧拓表字兰业。
“只是,他们两情相悦也罢了,要都是与虎谋皮甚至各取所需的心思……”
皇帝自嘲地笑了笑,“西南战事离大捷不远,辽王那边却蠢蠢欲动,没首辅在朝堂运筹帷幄,震慑四方,我也离禅位自尽的日子不远了。”
这心腹只精通一两样本领,行事有些一根儿筋,可贵的是绝对的忠心,她也就愿意跟她说几句心里话。
杨锦瑟斟酌着道:“但是,您可以见一见唐攸宁,大不了纡尊降贵一次,和她推心置腹。”
皇帝轻轻蹙眉,“她的心结是钟离远,那是我能解开的?钟离远又怎么可能允许她用他处境跟我谈条件?这从不是我能向谁低头的事儿。”
杨锦瑟嗫嚅着,“但是,关乎她的事,可不只三五人知情。您有耐心等,不伤她分毫,别人却未必。”
“那是她自作自受。”皇帝摆了摆手,“眼前的事千头万绪,我还是那句话,先观望一阵。看清楚萧兰业的心思,我才能有所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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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攸宁没秉承宅子原主的雅好,兰园里面没有兰花,错落有致的植着的,全是茉莉、月季、翠竹、松树等容易照看的花草树木。
回来之后,仆人行事仍旧井然有序,很快归置好箱笼。
跟过来的内院仆人的差事,本就给她们留好了位置、收拾了住处,筱霜晚玉三下两下就安排妥当。
仆妇们各个笑逐颜开。对她们来说,所在的宅邸更宽阔雅致,住处更舒适整洁,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顾家长期充斥着的紧张沉闷,氛围轻松自在。
唐攸宁在外书房,把周全、刘福正式引见给外院有头有脸的人。
周全从头到尾就是为唐攸宁办事,待得接手顾文季那笔产,继续做大管事。
刘福是至孝之人,寡母病重时,请了几位名医,结果只是耗尽了积蓄。
机缘巧合之下,唐攸宁被晚玉哄劝着出手帮衬,有了他母亲逐日痊愈。
刘全对唐攸宁从感激之情一步步到了忠心耿耿。
他擅写算,行事圆滑,对京城官场很多门第都有个浅显的了解。
账房不缺人,回事处却因唐攸宁以前只是偶尔回来小住,少有人情往来,只有小猫三两只,于是刘全顺理成章地成为回事处一等管事。
唐攸宁起身,放下一摞封红,笑道:“让厨房加几道菜,酒窖里的佳酿管够。今儿由着你们胡吃海喝,明儿打起精神当差。”
一帮大男人齐齐躬身道谢,又哈哈地笑。
唐攸宁回到内院正屋,打赏了一众仆妇,亦让她们晚间也安心吃喝一番。
对于她和很多人来说,这一日是新生涯中明确的转折,值得庆贺。
晚间,唐攸宁和筱霜晚玉一起用饭,分享了一壶陈年梨花白。
席间,筱霜说起顾夫人:“被顾大人砸的那一下子不轻,心绪自是大起大落,中风本就没好,现下又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唐攸宁道:“没咽气就好。”
晚玉提起唐盈:“我们离开之后,她身边就一个下人都没有了。有管事妈妈请顾大人示下,顾大人当即命人把她送去了家庙。”
唐攸宁颔首。顾泽既然决定照着顾文季遗愿行事,就会把事情做圆,省得落人口实。
他要是没有权衡利弊识时务的脑子,也不会官居工部侍郎。
当然了,绝对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在盘算着怎么下狠手收拾她。
她只盼来得更早些,也能早些走出下一步棋。
见晚玉面露犹豫,唐攸宁问道:“还有什么事要说?”
“也没什么……”晚玉轻声道,“齐夫人一个月前生下次女,难产,情形非常凶险,至今缠绵病榻。”
齐夫人,指的是唐攸宁的生母蔺清芜,现任沧州知府之妻。
齐家是言情书网,在江南算得显赫。蔺清芜嫁过去第二年,生下一女,其后数年小产两次、膝下添了两个庶子,为着全然站稳脚跟,又冒险怀胎生产。
只是,结果不尽人意。
唐攸宁眼角眉梢都没动一下,客观地评价:“她还真不把自己当人。”生产明摆着是九死一生了,只有没脑子的畜生,才没法子避免这种事。
这种话,谁都没法儿接。
“尽快归拢齐家的纰漏,以防后患。”唐攸宁即刻有了打算,“不管是顾文季那笔产业,还是萧阁老光明正大造访,齐家闻讯都会动歪心思,唆使蔺氏来京与我相认。要是让他们讨到好处,我情愿留在顾家。”
筱霜晚玉肃然称是。
“查齐家的家底、齐知府的私产。”唐攸宁眸子眯了眯。
筱霜、晚玉一愣,继而失笑,前者忍不住道:“您可真是……”一时间找不到恰当的词儿。
“就是贼不走空,怎么着?”唐攸宁笑着喝尽杯中酒,“我跟一些人有仇,跟钱可没仇。”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非毫无波动,这晚睡前,不愿回顾的一些往事袭上心头。
蔺清芜离开唐家的时候,带着全部嫁妆、所有陪嫁仆妇,连养了月余的鹦鹉都没落下。独独抛下了女儿。
唐元涛亲口跟唐攸宁说过,蔺清芜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如果带女儿走,便不能带嫁妆,和离亦要改为被休。
两岁左右的唐攸宁,乍然离了母亲,房里的下人又被调换,走了心火,下人又没尽心照顾,一来二去熬成了重病,连续几日持续发高热。
得亏那时祖母尚在人世,虽然厌屋及乌,却也担心落得个苛刻儿孙以至于出人命的名声,请了太医院李医正为她诊脉。
李医正医术不错,把她救了过来,但她也落下了病根儿:受不得热、耐不得寒,平日需得万般当心的照料。
可一个不知事又被父亲嫌弃的奶娃娃,谁又肯全心全意照看?
病痛不断。
四岁那年发病,严重时曾咳血,彻底伤了根本。
总归是命大,五岁那年随唐家女眷去寺庙祈福时,偶然与钟离远结缘,得了他的青睐。
钟离远赞她是罕见的好苗子,察觉她处境不好很是忧心,为此四处奔走,这才有了她拜师并被带至江南的八年安稳岁月。
而江南,是蔺清芜所在之地。
师父师母建的不大不小的书院,与齐家相聚不过百余里。
漫漫八年岁月,蔺清芜不曾去看过她一次,即便收到书院请帖,也婉言谢绝。
这做派能长久贯彻的话,固然凉薄,却也不失坚毅果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