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对他们下了死命令的却是萧拓和钟离远:不论如何,都要把她调理得尽快好起来。
真是要命了。就这小姑奶奶差到家的底子和过往十几年那些脉案,哪里是想调理好就成的?
却也别无选择,整日里不是翻阅医书古籍,就是苦思冥想,有没有同道中人擅长这类病症。
攸宁固然不喜这类情形,可人在病中就缺了理,自是什么都不能说。
三人把脉之后,随着萧拓去了外院说话。他知道她两个丫鬟耳力绝佳,带来的几个二等丫鬟之中也有身怀绝技的,关乎她病痛的事,便不想让她的人听到,以免她听了心烦。
攸宁猜得出他心思,一笑置之。
随后,得知了顾泽先后两次派人传话的事。
攸宁莞尔。
顾泽这人,行事真是越来越有趣,也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这种人,遇到对手的话,会全力应付,完全应付不过之后也不会恼羞成怒,而是选择明智地认输,且会因为认输而连带地诚心相待。那含着的意思自然是:我都这样了,你只管看着办,好意思的话就还继续收拾我。
任谁又能好意思?
谁不会识时务地把他规划到合谋的位置?他当真破罐破摔的话,也是莫大的损失。
攸宁斟酌之后,投桃报李,挑了两条于他为官有利的消息,让晚玉派人给他传递回去。
樊氏带着王婆子去了福寿堂。
因为攸宁生病,老夫人白日里几乎都耗在正房,跟小儿子大眼瞪小眼地守着攸宁,什么心情都没有,谁都懒得见。
樊氏也结结实实地病了三四日,始终因王婆子、小凡、清竹那件事悬着心,这日听着风声,得知老夫人心情大好,自己又已能如常走动,便带着王婆子到福寿堂请罪。
老夫人听主仆两个说了原委,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说什么是王婆子不问樊氏的意思就起了歹心,这是把她当傻子蒙骗呢吧?
但这种事不能轻拿轻放地揭过不提,攸宁先前的避开不提,兴许等的就是她们主动招认。
要是攸宁应对这件事,会做怎样的决定?老夫人拿不准,有心派人去讨个主意,又担心她听了心烦。犹豫片刻就有了主意,唤方妈妈:“阁老不是在家里么?把他给我叫过来。这事情可不小,要不是攸宁体恤下人,尽快请了大夫过来,万一那丫鬟身子骨太弱,贪嘴吃多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送了命也未可知。”
方妈妈小跑着去请了萧拓过来。
萧拓倒是不知道宴请那日还有这些枝节。自从着意交代过,向松景竹就不会再事无巨细地告诉他内宅的事情了。
他在太夫人近前的太师椅上落座,听完原委,眸子骤然一寒。
他也不理会连连赔罪的樊氏、王婆子,只对老夫人道:“敢做这样的事,便是被人用银钱买断了性命。如此,娘不妨让她求仁得仁。”
已经拼上了性命去兴风作浪,总不能因为风浪变成湖心一点涟漪就从轻发落。
老夫人起初听了,有点儿心惊,心想你是几天不杀人就手心痒么?可转念一想,他说的确实在理,这种事要是不从重发落,往后兴许就有人胆大包天到给主子投毒。
“在理,就照你说的办。这事情还是外院经手吧,不,过两日再说,等攸宁好利落了再说。”老夫人道。
萧拓称是。
老夫人又道:“樊姨奶奶说她没有好生约束下人,有罪,自请到庄子上度日。”
到庄子上?樊氏是不是已经得知老太爷正在回京的路上?应该是,不然,她怎么肯?萧拓含义不明地笑了。
这时候,三夫人匆匆赶过来。
她就是来看热闹的,也想瞧瞧有没有落井下石的机会。
老夫人也没瞒她,如果她还没死心,这就是个警醒,如果是真的洗心革面,停一停也是有益无害。
三夫人听完,心念数转,对萧拓道:“依我之见,阁老不妨应下。这不管怎么说,都是应当的。樊姨奶奶房里出了那样的人,不管怎样,她都要担负一些干系。何况这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发落,只是让知情的人都稍稍安心罢了。要是一点官样文章都不做,成什么了?”
萧拓凝了说话的人一眼,心生笑意,又颔首,“行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此,就安置到大兴的庄子上。”
三夫人心花怒放,主动向老夫人请缨:“庄子上仓促之间,定然安排得不妥当,明日我……我和您这边的方妈妈一起送樊姨奶奶过去,帮着安排妥当,您看可好?”
如果是提出单独送樊氏到庄子上,老夫人肯定不会同意,但是要求方妈妈同行,便是真的对樊氏没安好心思了。唉……不犯浑了,却又孩子气起来。老夫人失笑,也真的无所谓,“好,依你。”
萧拓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况且这不是归自己管的事,也就随三嫂胡闹去。
本来么,樊氏与三嫂是该来一出相互刁难的戏,她们确实反目了,日后才不会再出风波。
他没再逗留,道辞回了外院。
攸宁睡了一觉醒来,老夫人派方妈妈告诉了她这档子事的结果,听了不免笑了一阵。
三夫人这个活宝,真的是闲不下来。但是换位想想,任谁也会恨死了樊氏,总要找机会排遣几分窝囊气,不然,真的会闷出病来。谁能指望一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学会隐忍?既然如此,就随她去吧。
但是,另一面,攸宁又吩咐筱霜:“老太爷进京、回家之后的动向,都要盯牢。樊氏这是以退为进,做出可怜巴巴凄凄惨惨的样子,等着老太爷给她做主。”
筱霜会意,“稍有不对,就会禀明您与阁老。”
齐贵家的来了,带着一匣子点心,道:“清竹那孩子是个有心的,听说夫人不舒坦,好几次眼泪汪汪的,说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尽一份儿心。那个难过的样子,奴婢实在看不下去,就带着她一起做了些点心。”
“你们有心了。”攸宁笑容和煦,让齐贵家的坐了,唤人上茶,“告诉那傻孩子,我没事。头疼脑热的是寻常事,真不需记挂。”
齐贵家的用力点头,“回去我照实复述给她听。原想带她一起过来的,可她说担心自己掉眼泪,反而不好,执意不肯跟来。”
倒霉的孩子,总是会过早的明白一些人情世故。攸宁唤筱霜给齐贵家的、清竹分别选了一大一小两对儿银镯子,“拿回去,闲来戴着玩儿。那孩子的境遇糟心,你平日多照看着些。”
齐贵家的起身谢赏,又正色保证:“奴婢定会尽心,尽量不让她出差错。”绝对之类的措辞是不敢用的,她哪儿有那么大的本事?说了反而让五夫人不能放心。
攸宁满意地笑了笑,又示意她落座,当做闲谈一般,说起厨房里的大事小情。
临近傍晚,萧延晖来了。
攸宁本就在宴息室,便唤他到面前说话。
萧延晖见她精气神儿不错,逸出大大的笑容,“小婶婶真的见好了,太好了。”
“本就没什么事。”攸宁笑道。
没什么事,小叔能请一下子请三位大夫过来?能告假衣不解带地照看?这些,萧延晖只能在心里想想,是不能说出口的。他笑着提及一事,“我这两日总想着,送什么给小婶婶解闷儿才好,淘换了一只鹦鹉,生得特别好看,而且已经开口了,聪明得很。您要是喜欢,等会儿我就让小厮给您送过来。”
“……”攸宁凝他一眼,笑了,坦诚地道,“我实在是很沉闷的性子,院子里不养那些闹腾的小东西,勉强养着,定会委屈了它们。你的心意我领了。”
“诶呀,那可怎么办?”萧延晖听得出,她是真的不喜这些,“我娘也不准我养那些,怕我跟我爹似的……玩物丧志、没个正形。”语声越来越低。不该说这种话的,可是小婶婶又不是别人,他和他爹是什么德行,早就看得门儿清了。
攸宁强忍着才没笑出声,“那你就跟你娘商量一下,她要是同意,就送给你三婶婶。”三夫人很喜欢这些,还爱养小金鱼什么的。
“啊?”萧延晖愣了片刻,笑,“那成,我跟我娘商量一下,终归也不算什么。只是,也不能不送四婶婶和您礼物,不然太不像话了。”
攸宁趁机敲二老爷的竹杠:“你爹手里有上好的徽墨,你请他匀出几块给我和你四婶婶。”
“好!”萧延晖兴高采烈地走了。
转头三夫人收到侄子送的鹦鹉,瞧着便已喜不自禁,却又觉得奇怪,带着几分茫然地问:“好端端的,怎么想起送我礼物?”
萧延晖忙道:“也送了礼物给四婶婶、五婶婶。”顿了顿,又问,“您可还喜欢?”
“喜欢!”三夫人因着心安,笑容更为明艳,“太招人喜欢了。等着,我总要回你一份像样的礼物。”
萧延晖离开三房的时候,如何都推辞不过,带上了三夫人随嫁妆过来的一样珍玩。
他边走,边时不时地摸一摸下巴,若有所思。
说实在的,他以前是很讨厌三婶婶的,要不是今日这一节是小婶婶的建议,他才不会跟三婶婶走动。但现在看来……她好像是变了,少了以前的颐指气使,多了几分真性情,虽然有点儿不合年龄的孩子气,终归是不招人烦了。
这样也很好。同在一屋檐下,相互看不顺眼带来的只有长年累月的相互膈应,又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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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锦澄与林陌一道进京,赶到御前复命。
皇帝让她称病一年半载的,先在家里做样子休息一阵,再着手她交代的差事。
杨锦澄照办,却少不得经过萧拓,当时萧拓也没犹豫,说行,既然你将养的日子不短,我能勉强给你留着指挥使的位置,却要添两位指挥佥事。
就这样,萧拓把自己赏识的两个人提拔了上去。
这种账不用算,皇帝也知晓自己亏了。不过,这类事,她倒是习惯了,有舍有得而已。
——晚间歇下后闲聊时,攸宁听他说起这些,就道:“既然是心照不宣,那你能不能找个人替我问皇上一件事?例如我见到长公主的话,是不是要完全遵照君臣之礼?”
“当然不用。”萧拓先给了她答案,又道,“但是正经问一下也好。”
翌日,上午,魏凡过来了,带着皇帝给攸宁的一道密旨:“皇上的回话是,往重了说,那些公主都是亡国公主,她们有分寸,命妇便给几分体面,失了分寸便又不同。”说着呈上密旨,“皇上特地叮嘱了,不论有无带在身上,这都是一道尚方宝剑,日后万一遇到是非,萧夫人一定要自保为上,断不可为了劳什子规矩伤了自身。”
攸宁听了,会心一笑。不论什么时候,皇帝最担心的都是她折在别人手里。而今想来,以往在顾家处境艰辛时的种种,是皇帝也不曾预料到的。
之后她劝萧拓:“我好了,你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
他偏不,“我要多告一日的假。”反正也就是那些事,他已经提前安排好了,将士们还没完全安置好,为钟离远翻案的事情也就不能提上日程,他干嘛要勤勤勉勉的?他终年一日不得闲的时候,是少被弹劾了,还是少被忌惮了?
攸宁研读着他神色,笑着揉了揉他俊脸,“真是的,一拧巴就跟小孩儿似的。”
“……”萧拓瞪了她一眼。
“随你怎么着。”攸宁捏了捏他手指,因着自知算是好利索了,问,“去静园?”
“好。”萧拓眉宇舒展开来,却握了握她的手,再摸了摸她的额头,之后才放心,“走。”
攸宁很是无语,捏了捏他线条锐利的下巴。
他只是笑,笑得特别温柔。
攸宁看着他侧颜,心头翻涌着暖意,和些许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们这边去哄两个虎孩子,筱霜去了一趟林府,经过了一点周折,在就近的一个茶楼,见到了在上任之前居家歇息的林陌。
筱霜把一封书信双手呈给林陌,“请侯爷当即过目,给我家夫人一句准话。”
林陌颔首说好,凝神看完信件,再重头看了一遍,一笑,“都是说定了的事儿,我决不食言,也一直有所准备。这事儿你家夫人说了算,她估摸着时机,给我递话过来,我立即协一些同僚上折子。”
“如此,感激不尽。”筱霜深施一礼,道辞回了萧府。
林陌站在窗前,望着楼下街市景象,出了会儿神,又唤来伙计,要了一壶茶和几色点心,慢慢享用。
出来一趟,就不妨多消磨一阵再回家。
回家就要被母亲唤到面前,数落他妻子强势霸道之类的种种不足。
妻子的性情,他从相识起就知晓,哪儿就需得任何人翻来覆去地告诉他了?
他们夫妻间的问题,不在这些,而在于他。
这几日,他得尽快做出个决定,一个关乎两名女子的重要决定。只是拿不准,妻子能否接受。
同样的半日光景,三夫人仍旧保持着好心情:和方妈妈一道送樊氏去了萧府在大兴的庄子上。
三夫人还另外带了个道婆。
庄子上的宅院虽然绝比不得富贵门庭的宅邸,在附近已是很气派了。
道婆在宅院中里里外外走了一遍,长篇大论了一通。
方妈妈忍着笑听着,听到的意思和自己猜测的大同小异:樊氏不宜住在正屋,住在跨院的厢房就是了。
随樊氏过来的两个二等丫鬟、四个粗使的婆子闻言,俱是苦了脸。姨奶奶都落到了这般境地,她们就更不消说了,心里只恨自己命不好,跟错了人。
樊氏却是从头到尾都保持沉默与平静。
同一时刻,杨锦瑟带着关乎藩王、封疆大吏的铁证面圣:西域总督与辽王兄妹屡有密信往来。
攸宁截获了两封,手下又从西域总督府里盗出来几封,前两日选出四封,命人交给杨锦瑟,要她转呈皇帝。
杨锦瑟没当即转呈,倒不是不听话,而是因为攸宁那边没有细致的交代,她拿不准如何回皇帝一些必然要问起的话。
为此,只好遣了心腹去问,恰逢萧府有事——也不知到底是萧拓还是攸宁病了,总之就使得消息往来的速度慢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