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不能更过分。
燕攸宁从宴席回来已是夜深,殿中灯火颤颤,她身上檀色的深衣上沾了些他的血迹好在并不明显未叫人看见。
伏缉熙已经趴在案上睡着了,燕攸宁走过去蹲下身,见他脸颊粉粉的,红晕还没消去。
又觉不对,伸手摸了上去。
“别碰我!”
第38章 ……
燕攸宁才刚摸到他热烫的脸颊上,就见他半睁开眼将她的手推到一旁。
长长的睫毛抖抖颤颤的,半遮着清透的眼睛,有些虚弱之质,十分诱人。
“阿玉好像病了。”她道。
他冷笑两声,撑着手坐起看着她,“都是公主赏赐的。”
说话的声音都哑了一些,透出虚弱,燕攸宁觉得有些心疼。
“琇莹!”她站起身,吩咐琇莹叫医师来。
琇莹进殿跪在燕攸宁身前应诺,目光瞟到案后神态间虚弱地令人心生隐痛的伏缉熙,“公主,小公子他一日都没吃东西了。可要备些吃食来?”
燕攸宁经她提醒才想起,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冷冷望着她的伏缉熙,“你去准备吧。”
燕攸宁看着他,意外地生了点点愧疚。
琇莹站起身退下,心想真如公主所说,美人会让人生出不忍。
燕攸宁又回到伏缉熙身边,伏缉熙依旧与她保持着距离,像是十分厌恶。视线落在一旁,连她一片衣角都不想见似的。
燕攸宁将他的脸挪向自己,对上他冷漠的视线,每次这样瞧着他就忍不住想要侵占他。
真是漂亮,如此美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
从手心里溜走,如何舍得。
“生我的气了?”她问。
伏缉熙再次将她的手狠狠拂开,“若非被强迫留在这里,我不想再见到公主。”大殿短暂的沉默。
燕攸宁敛眸,微微扬了唇角,“你不一直都想从我身边离开,离开了难道还会回来吗?你从来也没想日日见我,只想后会无期。”
伏缉熙所指是被强迫留在寝乐殿,闻言不语。
“你说我该如何对你,我想将你就锁在我的大殿里,插翅难逃。”燕攸宁抬手捏着他的下颌,硬掰了过来看着自己,“可将你弄得都是伤的话,又舍不得。”
宫中的医师被宫娥领了来,跪地向燕攸宁伏拜,两人于是止了话,燕攸宁吩咐医师给伏缉熙看伤看病,他伸出白玉的手腕搭在桌上。
确实是病了,受寒所致。医师要给伏缉熙看身上的伤,他抿唇不肯。
燕攸宁知他是在逼她离开,仗着她现在有些心疼他。
“阿玉是不觉得疼吗?”她视线凉薄道。他淡漠的视线落到她身上,妥协了。
知道与她对着干没有好果子吃,自顾抬手脱衣裳。
血液渗出干涸又往外渗,一层一层,衣裳绵软的料子沾了血发硬地粘附在伤口上,若早些时候就治伤敷药也不至于这会儿再受这撕扯伤口的苦痛。
燕攸宁见他拧着眉头脸色又白几分,看向医师,“你来。”
跪坐在侧的医师当即搭手,比起伏缉熙自己难以控制衣物撕扯的动作要轻柔许多。
燕攸宁看他扶着桌沿,敛着纤纤长长的睫毛隐忍疼,不自觉的伸手摸到他脸上。
被他侧过脸来沉着脸色以手打开。
面上真就是一副厌恶“别再碰我”的神色。燕攸宁眸里淡淡的,不说话。
二百鞭,虽不至于鲜血淋漓但也差不多皮开肉绽了,何况他的皮肤莹白细嫩十分讨人喜欢,约莫力小的宫娥一鞭子下去都能肿起红痕来。
“这伤口会留疤吗?”她问医师。
伏缉熙的眉头越发拧紧了,他着实不喜欢她如此在意他的皮囊。是留疤了她就不喜欢了吗。
“这,小人无法断言,伤痕颇多有些很深。”医师略忐忑地回答。
“你若是医术不精便也不必留在宫中了。”燕攸宁道。
她的话让医师惶恐,上药的手有些抖了起来,慌忙放下手中的药罐向她叩首,“小人会尽力让这位公子恢复如初。”
燕攸宁这才满意。
伏缉熙皱着眉头半晌,向她看了过去,“我若是无了这幅样貌,公主可是就厌弃了?”
燕攸宁眉头微挑,不置可否。伏缉熙看不出她的意思,心思沉了沉,没再说话。方才有一瞬间脑中冒出一个念头,若毁了样貌不再得她喜欢,可就能离开了。
然细想之下他又不想做这样自残的行为,毁坏身体,虽不喜她沉迷他美色的样子,却似乎也不想看到她脸上露出嫌恶的样子。
医师用素色的纱布将伏缉熙身上的伤一道道缠上,新生的血液一点点又浸透出来,燕攸宁细嫩的指尖搭上伏缉熙的肩头,两人细腻的肌肤相触在一块儿,肤色竟也在灯烛的暖黄里相融。
伏缉熙又将她的手拿下却对上她戏谑的视线。
“这么不想我碰你,可我,偏是要碰。”
伏缉熙想,她真是越来越不忌讳旁人了,别开视线。
琇莹进殿来时伏缉熙身上已都缠上纱布换了干净的衣裳,但瞧着似乎比她离开时更虚弱了。
医师留下药方告退离开,琇莹放下刚煮好的羹食,将案上一方小绢帛的药方带走。
殿中寂静,纱帘半遮的窗棂外忽而一声夜鸟的啼鸣,伏缉熙已是越发昏昏欲睡,眼皮沉沉。
燕攸宁端起了案上的铜碗,八瓣莲花的造型,花瓣上的茎脉顺滑没在她指下。
捏着铜勺微微搅动发出清脆碰撞的声响,伏缉熙瞥她。
“你这样难驯服可是不行的。”她道。
“这么久了也没有乖一点。明知道会吃苦头。”她说着,舀了羹汁至唇前微抿,试过温度递到伏缉熙唇前。
看他安静地喝尽,铜匙挤入他口中,压着舌头轻轻一搅,立即让他吐了出来。
他眼里像是羞愤至死的神色,燕攸宁只是心情不错地扬着唇角,从手中的铜碗里又舀起一勺递过去。
他侧过了头,燕攸宁眸光微敛,喝下铜匙中的羹汁,放下碗匙。
抓住他一只手腕,后背压在案沿,一声闷哼,身子又软下去几分。
侧着头,却也不看她。
“或许情动时,能服软几分。”她戏谑的热意扑在他侧脸与颈间,“就如白日在慎思楼。”
她一吻落在他颈上,鼻尖是乱窜的杜若冷香,伏缉熙这会儿实在虚弱,额角冷汗涔涔,没有推开的力气。
“公主。”只牙缝间咬出两字。
她抬头,几分笑,“阿玉,能服软到何种程度呢?也就只有在这种虚弱的时候,会任人宰割。”
伏缉熙不想答她,没了精力。燕攸宁也瞧出他确实虚弱,收敛了放荡的心神端起案上的碗勺喂他。
两人都未再闹出什么,琇莹煎好药回来,见伏缉熙枕在燕攸宁膝上像是已睡了许久。
燕攸宁又将人叫醒,喝了药才让他继续睡。指尖缓缓地捋着他头顶的发丝。
“如此美色,如何不醉人?”
“风月不邀人,我自醉风月。”
*
宴过,下隽城中官兵分发肉食,百姓和乐。祈祷着新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燕攸宁念着山中那名老人,也命人送去炙肉。
狩猎所得的三只狐狸都已做成了马甲,送来高平宫里两件,燕攸宁取着一件对着伏缉熙的身形比对。
“阿玉披裘也甚是好看。”她言笑晏晏。
伏缉熙坐在床侧神色冷冷淡淡,矜傲自持,似是比以往更冷漠了。燕攸宁见他压着的长眉,知道是在生气,唇角反是越发扬起。
病也未好,气倒不小。
“阿玉可是不喜欢?”她挪过他的脸来,朱唇凑近去,衬得他的唇色越发淡薄。
伏缉熙茶色的瞳看着她,上头覆着一层水光。
一件衣物,没有什么喜恶。
又或许,她问得是别的。别的,不喜欢。
燕攸宁见他拒绝回答,未强求。她一直知他不情愿,她倒也无需他情愿。
“不喜欢,我要你穿时也得穿。”
说着收回手,指尖拨弄过他腰间朱色的印信。
伏缉熙见她不再追问,抿唇也看向腰间的印信,再抬头人已经出了殿去。
在这重兵把守的燕宫里,燕攸宁又将他防得紧,要想再寻得机会怕是难如登天。
想着昨日受下的刑,就难以掠过那一晌的意乱情迷。那一刻的沉沦,像是到了一个极点,想要捕捉而无法,若能得到或许死而无怨。
那到底是什么。
伏缉熙垂着眸,窗外投落的浅金色日光里,脸颊扑上了粉。
公主说那是欲望?他所理解的欲望,应当不是这样的。
独自坐了好一会儿,伏缉熙才又想起身上的疼来,想着被压在伤处时如针刺骨的疼痛,那点的粉红色旖旎便逐渐消散。
燕攸宁去而复返,端了汤药回来,伏缉熙还坐在原处半分未挪动。
她于是微蹙眉,“伤口疼吗?”
伏缉熙抬头,看她一眼不欲搭理地又将脑袋别开,冷冷淡淡。
看来这次要气很久了,本该是她生气的事情。
“将药喝了吧,不似昨日苦。”行至伏缉熙身前,燕攸宁温和了声音将陶碗递去,“一会儿医师会来替你换药。”
“嗯。”他低低应了声。
燕攸宁见他将药喝尽,看着他半侧向阳光的脸,心里叹息着,应该狠狠罚他的,如今病了又不忍。
如此精致的模样哀哀恹恹,见之生怜。
她忽然挡住伏缉熙身前的阳光,令他抬头看她。
“公主,何意?”见她半晌无话,伏缉熙疑问。
燕攸宁笑,几分艳丽,“想看你眼里,只有我。”
第39章 ……
揉碎了细光的眼里,光点微微一动,敛眸蹙眉,眸光转开。
依旧是那带着些愤愤抗拒,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燕攸宁矛盾的喜欢,喜欢他矜贵桀骜的气质,又不能忍他因这性情而欲逃跑的事。
见他偏了头不自禁倾身过去落了一个吻在他侧脸上。
真美妙,只有放在自己手里才好。
伏缉熙的眉头蹙紧了几分,心里因此次逃跑未成换了一顿鞭子的事压了满腹愤懑,她凑近过来他又还是能觉察到微微发热的耳朵与脸颊。
完全不受控制。
与往常一样,伏缉熙恼恨将她推开,手里的陶碗递上:“公主,您够了。”
燕攸宁发觉这一顿鞭子似确实让他记恨上了,话音与上回逃走时刀架在她脖子上那般生冷。
她向来也不在意这些,含着几分笑像是颇满足的离开大殿。
燕洵午后来了高平宫,吵着要见伏缉熙,燕攸宁见他还脚步晃晃,飘飘忽忽,想必是刚醒酒来没多久。
昨夜的宴上燕王寿夸赞了他数句,便一个劲喝酒,不知数的喝醉了。
此时跟在燕攸宁身后“阿姐”“阿姐”的叫唤个不停。寝乐殿有燕壹、燕贰守着,他进不去,没办法。
燕攸宁不知他怎就关心起伏缉熙的事来了。
追问着她将他如何了。
“好歹救了我一命,阿姐你别太生气。他箭术那般卓绝,做男姬是不是可惜了。做个侍卫也不错呀。”
“我只缺长成他那样的男姬。”
两人一人赭色裙衫一人青碧长袍,行走在高平宫的长廊里。
燕洵一时无话可说,跟着燕攸宁在回廊里又转过一个弯,“阿姐……”
“你这么紧张,是以为我会将他如何?”燕攸宁停下步子来,回头看他。想他念着一箭之恩,她还是赞同的。
燕洵也停下,依着她一向的作风揣度答道:
“按律,买卖来的姬妾逃跑,是大罪。但罚重罚轻还是看主。”
他话里几分试探,知道他的阿姐罚人不留情面,向来杀一儆百。
燕攸宁总觉次次对伏缉熙法外开恩,听他这般说便问:“你觉得,我应该怎么罚他?”
燕洵不察她有此问,“啊?”
“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罚。”燕攸宁见他傻愣模样,转身继续往前走。
燕洵跟着她,有些支支吾吾起来。
“若阿姐你还想要他,我看书上记载好些人物,对待嬖姬犯错都是小惩大诫,真伤了心也不好。”
燕攸宁想他还跟她说起前人来了,“那些人大多不都是反面教材么?”
“……”
确实大多都是昏聩的例子,写于书上警醒后人,色令智昏。
燕洵又说不出话来了,心下有些着急,怕燕攸宁一个生气把人折腾死。
网开一面也好啊。
“阿姐,你带我去见见他嘛,沂山上那次救命之恩我总要还的。”
话落,他便好似闻他身前的燕攸宁轻笑了一声,不解地盯着她的背影。
“阿姐?”
“琇莹此前也不喜他,如今倒是帮他说话。你说,他可是会收买人心。”
燕洵怔然,“我绝对是站在阿姐这边的。”
燕攸宁未再多说,领他进了寝乐殿。
燕洵在殿中瞧见坐在床侧的伏缉熙,整个一人连一片垂落的霜色衣角都能瞧出舒适气息。
依旧是那矜贵疏离的样子,见着燕攸宁微微皱眉,不说话,精神有些委顿,面色透着虚弱。
至少这样一瞧,没瞧出毛病。他便又觉心里冒了些酸水,阿姐真有如此宠他。
伏缉熙见燕攸宁带了人回来默不作声。
燕攸宁也未主动说话,在案前与燕洵坐下闲谈。
“阿姐,你说那个匕首,不会真是何人故意放的,吓我的吧。”
分封无望,燕洵试图安抚自己不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