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低声音道:“冯副将最近为何老让你做这老妈子的工作,军营又不是玩闹的地方,真不知道将军怎么想的,他不是不喜欢这样柔弱的女子吗?为何不把人送回去?”
挞雷不好直说其中缘由,只跟着重重叹气。
“军令不可违啊!”
一人摇摇头,忍不住比较道:“世上又有几人能像老定北王妃那样的巾帼英雄!”
定北王一脉的起点就是巅峰,老定北王骁勇善战,老定北王妃运筹帷幄。
两人铁马冰河一生,万古流芳,令人钦羡。
珠玉在前,总让人不由拿出来作比较。
在他们眼中当世能与定北王世子并驾齐驱的寥若晨星。
燕都里这些贵女更是无一人可匹配。
中年人再一瞟池虞,看见她那瘦弱跟蔓草一样的胳膊腰肢,唏嘘道:“嘁,他奶奶的,燕都人喝得都是琼浆玉液,吃得都是山珍海味,养得却一个赛一个柔弱。”
“吃下去的东西估计都用去长脸了吧!”他身后的人笑道。
“好看是真他娘的好看……”
挞雷听他们的话越来越不像话,皱着眉头挥着蒲扇一样的大手,“去去去,她现在还是将军的人,收好你们的眼珠子!”
挞雷虽然也和他们有共感,可是现在池虞的安危就是他的军令,他必须捍卫。
几人见他认真,就也不多言,拱手别过。
哒哒马蹄声渐远,池虞惆怅地目送他们离去。
“你们乾北军都这么瞧不上燕都人吗?”
挞雷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们燕都人耳朵都这么灵吗?这你都听见了。”
池虞抱着双膝,下颚搁着膝头,感慨道:“哎,霍世子如此人才,世上无人可以匹配吧!孤老终生算了。”
挞雷瞪她,“谁说没有,格根塔娜就勉强可以。”
池虞微微抬头,“这听起来像西丹人的名字,我们不是和西丹有世仇?”
“现在中立,西丹的王子妃是我们大周的公主,十几年前就嫁过去了!”挞雷牵着马过来,打量着池虞半响,好奇问:“……你这怎么不生气?”
“?”
“我在你面前说另一个姑娘和我们将军更匹配,不是会怒火中烧,挠心挠肺吗?”
姑娘真是难懂。
买粮受骗哭得那么委屈,如今却不痛不痒。
“天生我材必有用。”池虞粲然一笑,“你们顶多是觉得我和世子不般配,又并非是我不好。”
池虞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昂起下颚,“我为什么要生气,我是池家嫡出小姐,射箭骑马我是比不过你们,可是论诗作赋、掌家理账你们有谁能好过我?”
挞雷在她掷地有声的声音中,恍惚一瞬。
她这模样和当年将军头一次领军那挑旗而起,昂首在马上意气风发的模样真像。
生有热烈,藏于俗常。
自信之人光芒四射,夺人眼目。
第18章 要人
短刀摆在矮桌上无人问津。
霍惊弦问冯铮,“她昨天醒来就无事了?”
“我看池小姐没多伤心的样子,反而越挫越勇?”冯铮苦笑,觉得这个词莫名的贴合她那坚韧不屈的小拳头。
真是奇怪,明明是一个世家望族掌心娇养的千金,却意外得还挺顽强?
霍惊弦拿起刀掂了掂,问道:“她为什么不喜欢这个?”
这把刀曾是霍惊弦最喜欢的一把刀,从没料过送出去后会被弃之如敝履 。
明明当初还有很多人腆着脸问他要,他还不舍得,一直封藏到如今。
“池小姐的意思是,她是姑娘家……”冯铮委婉表达池虞的嫌弃之意。
霍惊弦头一回送姑娘礼物,不得要领,他挑眉思忖片刻,又把刀递给冯铮。
“找个手艺好的工匠把上次母妃送来的几颗宝石、珍珠镶上去。”
池虞的屋里摆设无一不精致、华美,想来是这刀鞘太过朴素不符合她的审美。
“要好看点。”他又补充了一句。
霍惊弦将开弓没有回头箭奉为圭臬,当然送出去的东西也断没有拿回来的道理!
刀身沉入冯铮的手心,他微微有些诧异。
但没等他说什么,从门口处挑帘呼啦啦涌进了七八个人。
个个身穿着黑色软甲,气势逼人。
众人涌入就带起风沙戮气,他们都是霍惊弦手下的将领,每一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士,任谁见了都会肃然起敬。
霍惊弦转身往地图方向走,立即将私事抛掷一边,切换自如。
“……据我自燕都兵部看到的密函,燕都近来会将龙虎关、飞山瞿的兵力往南调,通州两边留存不足七万守兵。”
“这……岂不是要让通州孤立无援?”一个中年的将领惊讶出声。
霍惊弦一压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秋末冬初北狄人最为躁动,最近赤狄那答合罕的私生子掌权,已经收复七大部,联盟结约,最需证明自己。”
“将军的意思是北狄最近可能会对通州发兵?”
“极有可能。”霍惊弦手指点在乾北大营周围几处,“巡防加密,一日出巡六次,十二小队轮巡。”
这些众人自然无异议,皆领命。
“过几日,我要出兵突袭白狄。”霍惊弦目光落在西北方,手指紧跟着在一个打了叉字的地方上画了一个圈。
“白狄如今还没被联合,可他们却是北狄十三部里最阴狠的蛇,不拔除它,日后开战,裘城和沙城决不会好过。”
“可是没有燕都的军令,我们怎么出兵?”
元庆帝倚仗北边的乾北军,同时也忌惮手握重兵的霍惊弦,所以近两年与北狄小摩擦不断,大战几无的时候,乾北军几乎没有主动出击过。
“裘城的督察官不是来过吗?”霍惊弦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裘城求救,我出兵,有何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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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虞在自己的被衾里翻滚了几周,舒坦地深呼吸几下。
还是自己的床舒服啊!
正当她埋头在枕头里心满意足的时候,猛然想起一个问题。
她醒来的地方,是霍惊弦入睡的地方。
刚吸入肺管的气顿时行岔了,把自己猛呛一顿。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池虞一骨碌爬起来,坐在床上惆怅地想,世人都道能得一人心,夜同寝,晨共起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可她呢?
天天跟她睡同一张床的人是她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
想到一个陌生的男人躺过自己的香窝,池虞再也赖不住床,爬起来就大声嚷道:“大月,我要沐浴!”
她每日的安排本就不少,如今两天才得一天在这边,她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料理完各种大小事务。
‘忍痛’辞掉了礼仪和琴课,剩余的时间也就勉勉强强够她料理。
大半日下来,她席不暇暖,脚不沾地,像个陀螺一样到处打转。
老夫人瞧见了都要喊她歇一歇,要不然明儿又要病了。
不是伤寒就是过敏,不然头疼或是脑热,听着都觉得她身子骨弱得不行了,可是隔一日却又见她生龙活虎,仿佛一口气登百米高山都不成问题。
池虞抱着账簿,手里还捏着一个珍翠糕,刚刚从老夫人身边脱身,她对着大月叹气。
“病是肯定要‘病’的,今日还要再把上次忘记审的记录看完。”
大月心疼地搀着她的手,“反正也拖了几日了,小姐还是回院子里歇片刻吧?”
池虞也觉得走久了腿有些酸,携着大月往自己的院子走。
刚走进院子就察觉不对劲,因为院子里梅树下多了一个仰头望天,作悲思之状的蓝衣少年。
大月心底一咯噔,没想到五皇子居然贼心不死,接二连三的摸来,也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
正想上前一步把池虞挡在身后。
可是李孝怀已经转眼看了过来,那双形状姣好的眼睛里含着喜悦。
“虞虞!”
池虞见避无可避,只能对他行礼道:“殿下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李孝怀虽然来池府次数不少,但是都是打着正当旗号。
不是替池贵妃来拜谒池老夫人,就是找她父亲池尚书。
虽然大周男女之防比前朝宽松许多,可是她这般定了亲的还是有些要避讳。
但是李孝怀大概是元庆帝唯一罚也不成,劝也不得,肆意妄为到让人头疼的皇子。
离开了元庆帝的视野,世上就只剩下只有他不想,没有他不敢,所以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大家都不会见怪。
池虞看见他,十分头疼。
李孝怀大步上前,挥着手让大月退下。
大月欠了欠身后退了几步,不敢离远。
李孝怀清了清嗓子,“我来,是想跟你要一个人。”
池虞把账簿抱在胸前,没好气道:“不可。”
“你都还没听我细说,怎么就不可了!你是不是背着霍世子……喜欢别人了?!”
虽然最后几个字他压低了声音,可是每一个字都是咬牙切齿吐出来,仿佛已经觉得八成是了。
曾几何时他挖起霍世子的墙角毫无心理负担,现在见墙角被别人挖了却又开始打抱不平。
昨天那个侍卫虽然站在暗处,可是他也能看出那阴影之中的五官生得极好,浓眉星目,而且他还身高八尺,肩宽腰窄长腿的,他的姐妹们平日里就喜欢凑在一起讨论哪家儿郎生的好,哪家公子身材棒,所以他以为池虞也和那些公主一般,偏好模样好身材佳的男子。
“殿下莫要妄言!”池虞忍不住想瞪他,忽然又警惕道:“昨日殿下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李孝怀眯起眼,”还说你不在意他,你这般紧张做什么!”
池虞干巴巴道了一句我没紧张。
“那我借来用用总行吧?”李孝怀很少让步,面对池虞却不得不一让再让。
“殿下不必再言,他是我的人。”池虞睨着他,难得刚硬拒绝道:“常言一马不鞴双鞍,忠臣不事二主。”[1]
“哪有这么严重的说法,我又不是跟你抢人也不是要他去干坏事。”
池虞沉默须臾,“殿下想要他去做什么?”
李孝怀听她发问,以为有机可趁,就低头小声道:“你听说过兵部尚书之子康叙吗?”
这位纨绔名声很大,大有和李孝怀并驾齐驱之势,池虞自然也听说过,所以她轻轻一点头。
“咳,你知道我七妹这人肤浅只看皮相,那康叙又生得人模狗样的,我七妹一心动,就想把自己嫁了。”李孝怀昂起头,拳头落在掌心,一敲道:“可是我怀疑这个康叙他其实——”
池虞正听到关键处,“其实?”
李孝怀故弄玄虚半响,然后道:“他其实喜欢男人!”
“?”池虞一向不太信李孝怀这张胡说八道的嘴。
“你别不信,大半月前我就曾经在拥星阁碰见过他。”李孝怀叉腰气愤,末了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连忙又低声解释:“我去就是应酬,没干什么坏事!”
拥星阁是燕都最火的一间青楼,权贵们有事无事也都喜欢在哪里聚,李孝怀这等纨绔当然也免不了一月走个十几趟。
“可是我那天看见他和一个面生的男子在如意间里,既没有叫乐妓作陪,也没有唤侍女服侍,两个人手拉着手在哪里亲亲我我,看见本殿下进去吓得落荒而逃!”
“你说若不是心虚,他跑什么啊?我不过是那日喝得有点多,一时找错了房间,他瞧见我就跟见了鬼一样。”李孝怀哼哼几声,指了指自己脸道:“他那相好的生得也古怪,皮肤黝黑,而且腰细腿长,嘿!和你那护卫身型也相仿。”
池虞隐隐约约知道他想要借她的‘护卫’去做什么了……
“就是那次之后再去找,却不知道人藏哪里去了,我七妹又不肯信我,这不借你护卫一用,指不准康叙那厮移情别恋了,我也好抓一个现形。”
李孝怀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太过于完美,自己叉腰笑了起来,“你放心,我会让人在旁边护着,保准让康叙只能看摸不着,不会伤害你那护卫一根毫毛。”
还不知道谁伤害谁,霍世子那样的人会许旁人在他身上动手动脚吗?!
池虞无奈:“你要不再仔细找找?偷偷弄个画像什么的。”
“你以为这些我没做吗?”李孝怀把手又盘到了胸前,“明明特征那么明显的人,那日之后却跟大海捞针一样找不着,你说这古不古怪?”
第19章 带刀
月白风清,繁星如沸。
池虞站在窗边仰头望天,低头叹气。
似乎自从跟霍惊弦扯上关系后,她总会不自觉留意起与通州、与军务有关的消息。
兵部尚书嫡长子康叙好男风她是没有听说过,但是她记得此人曾求娶过一位贵女,对方是陶太傅的女儿陶巧薇,后不知为何这桩婚事被吹了。
康叙死缠烂打,陶巧薇宁死不屈,情愿去菩云观带发修行也要毁了婚约。
那事闹得满城风雨,如今还有人提起康叙,都说他这人虽然荒唐了些,可是也是一个痴情种。
“小姐,您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池虞伸手合拢窗扉,打着哈欠转身走来。
她素白的脸上挂着困倦之色,玉足踩在藕花金银错织地毯之上,落步无声。
“在通州风沙如刀,吹得我脸干发枯,太可怕了。”
半月打量她的脸,“小姐纤姿玉貌、靡颜腻理,没有丝毫受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