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惊弦眯着眼。
这就是池虞的父亲,掐住他乾北军钱粮命脉的户部尚书大人。
第29章 婚书
跑无可跑, 无需再跑。
池虞牵着翻星,有一种死到临头却洒脱的感觉。
她站在中央,左右张望, 甚至还暗暗在比较两边的行军速度,是哪边能疾足先得呢?
两边人马带着震天响动, 卷着浓烟狂尘朝着她们的方向靠拢,但都不约而同在弓箭射程之外的地方勒马停下。
马嘶鸣的声音络绎不绝,但是却无一人出声。
这个距离虽然不能看清双方的样貌,但足以看出对方服饰和佩刀的形制。
非我同类。
噌噌噌——
拔刀声刺耳, 络绎不绝。
池虞却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狂摇起胳膊, 欣喜大喊道:“挞雷!是我!”
隔着溪水,挞雷努力一眯眼, 终于看清那个扎着两个大辫子的, 傻憨憨一样朝自己摇手的少女。
可不就是池三小姐吗?!
挞雷顿时欣喜若狂, 比他射箭十发九中都要来得开心, 一甩马鞭纵马踏过溪流。
“嘿!小姐!”
池虞本着格桑塔娜已经算是共患难的朋友, 就想拉起她往自己阵地跑, 可是却没能拽动,她不明就里转头。
“格桑塔娜, 你不跟我走吗?”
另一边骑着棕马的异族中年人叽里呱啦一大段话砸了过来。
池虞听不懂, 但是也能感觉对方很凶,就像她一贯对这些西北民族的印象。
野蛮、凶残。
杀人不眨眼。
格桑塔娜把手肘从池虞掌心抽了出来,偏头对她抱歉道:“金铃,我阿爸来接我了, 不能陪你了。”
阿爸?
池虞抬眼打量着那个骑在马上, 脸色赤红、一头黑卷毛的异族中年人。
观察半响,格桑塔娜除了和他发饰上都串着同样款式颜色的珠子之外竟都找不到相同之处。
西丹的男人和女人无论长相或是身型都相差悬殊。
“不过既然乾北军的人来了, 想必你也不会害怕了吧?”她歪头看了一眼后面的挞雷,语气轻快却又难掩失落,“看来你还是挺受宠的,连参将都亲自来找你。”
宠不宠不好说,丢了她,他们确实麻烦很大。
格桑塔娜朝着她阿爸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忽然转头对她一眨眼,用大周话道:“别担心,我过几天再偷跑出来找你玩啊!”
“还不给老子滚回来,你以为老子听不懂大周话吗!”
这一声吼,池虞和格桑塔娜齐齐吓了一跳,闭上眼缩起了脖子,连动作都是同步的。
不过须臾,池虞又悄然睁开一眼对格桑塔娜也眨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像是一个无声地邀请。
一言为定。
“喂,那边的姑娘!”
池虞忽然被叫到,刚抬起头,就见一个刀隔空指着自己鼻尖方向,格桑塔娜的阿爸骑着马往前踏了几步,“你是什么人?”
挞雷纵马几步就到了池虞身后,他的手指上滑,虚握在刀柄之上,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胡子拉碴的脸上威慑十足。
格桑塔娜也往左边小跨一步,挡在池虞面前,用西丹话与她阿爸交流。
池虞如坠雾中,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惴惴不安回头看了眼挞雷。
“没事没事,都是误会。”格桑塔娜对着挞雷压了一下手,示意他可以不必紧张,又对池虞笑道:“我阿爸以为你是西丹人,还问你为何和大周人在一块。”
池虞两手握着自己胸前两个的发辫,或许是这个发型衬得她像个西丹人?
西丹人逐一后退,直到消失在原野的尽头。
挞雷带着绯云,池虞松了口气,总算不必再哄着翻星的怪脾气。
她高傲地骑上了被她‘折服’了的白马,昂着下巴看着翻星。
瞧瞧!谁还稀罕求你。
下一刻她就傲不起来。
绯云这个没骨气的舔马对翻星格外亲昵,翻星跑哪,它跟哪。
整得她是跑快跑慢还全看翻星的心情。
池虞抖了抖形同虚设的缰绳,转头看着落自己半个身位的挞雷小声问道:“挞雷,这次出了什么事吗?世子怎么一个人落难了?”
“咱们被人算计了,操他娘的老匹夫,这么快就按耐不住了!”挞雷也是心直口快,没有想过隐瞒什么。
池虞还想细问。
“参将,我们不是要去找将军吗?”一个骑兵快马往上,与挞雷并驾的时候抱拳发问,同时还很不解得看了眼池虞。
想不懂这位小姐怎么做到神出鬼没?
挞雷呆了呆,一时忘记这回事。
在他看来找到池虞等同于找到了将军,可是其余不知真相的人还以为他忘记了此行的正事,像一个见美色就迷晕头的混账一样。
将军还没找到,他就带人回去了?
挞雷朝后摆了摆手,交代道:“你们四小队再分头找寻,西丹人既然也出现在此,切不可跑远,傍晚前无论找没找到,都回营复命,不可有误!”
“是!”
挞雷带着池虞领着剩余的五十来人往乾北营方向。
不疾不徐赶在午膳前回到了营地。
*
池虞刚端起碗饮了一口热粥,门帘就被人哗啦一下掀了起来。
冯铮风尘仆仆领着十来个将领大步进来。
池虞连忙咕咚吞下粥,一双眼惊疑莫名看着他们。
“池小姐,我家世子怎么样了?!”
池虞知道他们这一两天寻不着霍惊弦想必早已急疯,个个衣衫凌乱,两眼充满血丝,比流浪在外的她还饱受摧残和折磨。
她亮起手里的阳镯展示给众人,宽慰道:“诸位放心,虽然世子伤势颇重可是正巧我院中有一名神医坐镇,相信定能助世子逢凶化吉,而且你们瞧这阳镯并没打开,说明世子还活着。”
“太好了,吓死老子了。”
“将军没事、没事就好!该死的北狄,等将军回来把他们一锅端了!呜……”大胡子的将领说着居然还哽咽起来。
十几个男人在自己面前掉眼泪,说不吓人那是假的。
池虞赶紧端起碗,连连喝下几口肉糜粥压惊。
看着他们哭,她也差点跟着哭了!
霍惊弦往后还要遇到这类事,她想想都觉得口里的粥开始发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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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习惯了池虞病一日好一日,所以今日趁着她‘病好’而前来找她的人格外多。
半月起初还能带着笑脸,后来麻木了,就变成了一个面无表情的门神,拦了一波又一波的人。
她所能拦下的都是老老实实敲院门的。
还有一位不走寻常路的年轻人她还没瞧见,人就已经踩着池虞院墙上的青瓦轻飘飘落了地。
霍惊弦正在树下坐着,手里摊着一封鎏金印花的帖子在看。
来人直奔他而来,冲他单膝跪地行礼。
“世子!”
霍惊弦合拢手中的邀帖,看向跪地的蓝衣青年,“关律,召你前来有三件事需要你办。”
“一,我要你命人去暗查裘城的城守的背景。是何人派至裘城,背后又与何人有关系。”
“二,我要你暗中保护池三小姐。”
“三,池小姐院中的小厮从今天起由你来练,一个月后我要他们能派上用场。”
关律抬头,脸上的表情有些怪,仔细看还有些促狭的意味。
“世子是要属下保护世子妃吗?”
他特意强调‘世子妃’,似乎在向霍惊弦要一个肯定。
接纳王妃给他定下的世子妃,从此他们便会以保护主子的姿态誓死保护池三小姐。
霍惊弦幽黑的眸子慢慢凝起,“关律,我怎么不知道你从前话这么多?”
关律搔了搔头。
“世子你不在,王妃娘娘每日总要找人说说话……”
关律本生也不同与乾北军出生的那些暗卫,他天生就有些油腔滑调,人也活泼,王府里的奴仆平日里都喜欢跟他说一两句。
谁叫他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脸。
可是霍惊弦只注意到他有一张讨人厌的嘴。
关律又提起嗓音委屈道:“世子,我们鹰卫世代只保护霍家人!”
“她现在就是名义上的霍家人。”霍惊弦睨着他,“怎么,婚书王妃没给你过目吗?”
他板起脸,肃然道:“是!属下领命!”
晚霞的余光慢慢平齐院墙,撒金一样镀在两人身上。
霍惊弦被金光勾勒出身形,他的面容逆着光,神色让人更加看不清、看不明。
“……我娘那边可有异样?”
“并无,属下等人谨遵王爷命令,誓死保护王妃安危。”关律说完,声音微顿。
他悄然抬起眼,看着眼前这个一别多年,从张扬五陵少年变成如今内敛寒芒的将领大帅。
年少时的霍惊弦和燕都里的纨绔也并无多大的差别,鲜衣怒马、意气风发,闯祸惹事也无一落下。
可后来一桩接着又一桩的事彻底把他的傲任性敲了个粉碎,也把他的骄傲全埋在了那些森森白骨之下。
是边陲的寒风烈阳重塑了他如今的钢骨铁躯,柔情和软弱都是他最先舍去的东西。
关律看着他,却不死心想替王妃一问:“世子,您回到燕都的事,王妃尚不知晓,是否安排与王妃见上一面?”
霍惊弦垂目看着手中的邀贴,里面的字迹熟悉,他闭上眼就能想起幼时娘教他提笔写下第一个字的景象。
但是那些是属于霍如玉的,却不属于现在霍惊弦的。
“不必。”霍惊弦站起身,又补充道,不知道是在说服关律还是在说服自己,“不必告诉王妃,免旁生枝节。”
关律应了一声。
几个小厮慢腾腾走上前来,对霍惊弦行礼拜道:“见过世子。”
关律转过身,先留神几人的瘦腿,然后才看着他们视死如归、隐忍负重的脸。
他侧头对着霍惊弦小声道:“世子,这些人都没有练过耶。”
“不然我为何要给你一个月?”
话是这么说,但是关律的脸很快就和那几个小厮一起沦为视死如归、隐忍负重的模样。
站在一块,都不显得他有多突兀。
“这位关律以后就是你们的师父,需要如何做,但听他的吩咐,不过除了训练,其余事情也不必理会他。”
霍惊弦知道他虽有能力,但也事多,所以多提醒了一句。
关律张了张口,委屈地看了一眼霍惊弦,可是知道他家世子如今是铁石心肠,就老实闭上。
“关师父好。”小厮们顶着菜色的脸转身对关律行礼。
关律欸欸了两声,连忙把头几个扶起来,嘴里喊着不敢当,都是给主子办事云云。
霍惊弦拾阶而上,把他们的吵闹都留在院中。
第30章 纨绔
“今天先绕院跑五十圈!”
“是!关师父!”
清晨池虞被惊醒时以为自己还在乾北大营。
却见头顶的床幔是如此眼熟, 分明是她的闺房。
不过床帏之间不再是她熟悉的熏香,而是血腥味夹杂着浓重的药味。
这两种味道强烈交织,让人生出恶心的感觉。
她才闻了一口就忍不住手捂住鼻子, 掀开被褥自个下床去。
笃笃两声响,房门外传来大月的声音。
“小姐?”
池虞朝着门的方向喊了一声, “大月,快进来。”
门没有落锁,大月手端着洗漱的盆,三步并两步走到她跟前, “小姐, 您没事吧?”
“我能有多大事呀,你瞧, 好当当的呢!”池虞在她面前转了一个圈。
事后连她自己都要庆幸自己命大, 那边境地之下还能全须全尾, 毫发无伤。
池虞一圈转毕, 站定在她面前问道:“……霍世子, 他的伤好些了吗?”
“已经转危为安了, 幸好白神医在此,及时施救。”大月忍不住想跟池虞多说两句, “况且世子身子骨好, 第二日就已经下床可以走动了,只是提拿重物还要多些时日。”
“小姐,你就不用再担心世子了。”
“我就随便问问,也没有担心。”池虞摸了摸耳朵转过身在妆奁里的铜镜中打量着自己的脸。
“对了, 我昨日一整日不在, 可有人来找?”
大月转身把铜盆放在架子上,把昨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给她听。
最重要的当属有人偷摸进她的屋中, 图谋不轨。
虽说好在屋子里的人是霍惊弦,没有出什么大事,可是这件事传递出来的信息却不那么简单。
“有人要对付我?”池虞回头,不可置信。
大月点头。
”这事,世子说由小姐您来定夺,是否报官,是否让大人、老夫人知晓?”
听到这,池虞更惊诧,“府中的人还不知道此事?”
“咱们院子偏,那会也没有闹出很大的动静,应是没人注意到。”
池虞住的地方是她自己选的,偏僻安静还有个后门临着街,她出入也便捷,可没到现在却给宵小之徒行了个方便。
池虞低头,想了片刻。
“世子可有派人去查是何人所为?”
“世子说会派人去查,但是希望不大。”大月拧好湿帕侯在一旁,“小姐,我们是不是也要派人去查一查。”
“我们的人哪能干这事,世子既然有安排,我们就自己院中小心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