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跟林萱和谈,劝林萱乖乖当只笼中鸟,金丝雀,每日只要考虑如何讨狗皇帝欢心就好。
前世的林萱乖乖听话,就是这么做的。
前世她每日战战兢兢地等着得到邧帝的欢心,吕守一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她为了讨好邧帝,被吕守一哄骗着吃下许多烈性丹药,年纪轻轻就吃坏了身体。以至于后来裴云瑾请了多少医术高超的大夫来给她看病,都摇着头说没救了。
这辈子她谁都不听,只听自己的。
“贵主,池子里的水好喝吗?我那三岁的侄儿都知道洗澡水不能喝了,你怎么连我侄儿都不如呢?”
吕守一把他的徒子徒孙都聚拢起来,围观林萱受辱,他的干儿子吕明方在岸上笑得最开心。
林萱笑他天真,不知自己笑声越大,死得越快!
岸上这些嘲笑她的太监,除了吕守一之外,明天都会被扒了皮挂在秋容道上。这就是帝王的权衡之术,一边哄着她过来给吕守一赔罪,让他出口恶气;一边又杀些不重要的小太监来平息林萱的委屈。
她平时最害怕水,今日却没那么怕,因为今日上午,她已经在水里泡了小半个时辰。
哪怕她把自己泡在浴桶里半个时辰,也没有将裴云瑾留在她身上的印记洗涤干净。她一直记得,在盛开着白茶和鸢尾的院子里,蝴蝶绕在艳丽的芍药花旁,裴云瑾将她抱在膝上,在她耳后轻嗅。
他身上有很好闻的伽蓝香,修长的手指游走在她的肌肤上。那些,才是真正令她觉得羞耻的记忆。
可是那些羞耻的记忆,此刻却成为缓解痛苦的解药。
当水再次淹没头顶,林萱听见岸上的人还在嘲笑:“真该让所有人都来瞧瞧她这贱样,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在我们面前摆主子的谱。你不是主子吗?主子怎么会像个落水狗一样泡在池子里呢。”
一旁的柳树下,裴云瑾站在人群后,死死的盯着被泡在水里的林萱。
他就快被林萱气出内伤!
裴云瑾让她不要回宫,好好留在别院,其它的什么都不用想。她不同意,哭着闹着非回来不可,这就是她的选择?
她说她有能力对付吕守一,他信了,放手让她自己去对付。
可她的手段难道就是自己送上门受辱?
她那么娇气,被烫了手还要哭哭啼啼,骂她一句就委屈得掉眼泪,怎么哄都哄不好!怎么在别人面前,就如此坚强不屈?
他抬脚迈上前,从太监手里夺了绳子,将她从水里捞出来。她身上湿漉漉的,头发上还挂着根水草,桃色宫装被水泡得皱巴巴,细密的桃枝绣纹间隙染了绿泥。
悄悄躲在一旁哭得瑟瑟发抖的红豆见机跑过来,给裴云瑾递上棉大氅。
裴云瑾将大氅披在林萱身上,将她打横抱起。
吕守一微怔,然后拦住了裴云瑾:“世子,您是什么意思?”
裴云瑾将她肩膀滑落的大氅再次裹紧,目光森森落在吕守一身上:“让开。”
“世子这么轻易的把人带走?不该给我个交代?”吕守一说完,他身旁的人都围了过来。
第31章
裴云瑾的目光越过吕守一, 看向他身后蜂拥而至的铁甲军。
“吕公公。”
吕守一回头,惊见阳奇峰和他身后全副武装的铁甲军,再也无暇顾及旁的事, 也没心思管裴云瑾已经抱着林萱大步离开。
吕守一怒道:“我竟不知铁甲军何时投靠了滇州。”
相比吕守一的愤怒,阳奇峰反倒从容许多:“吕公公说话可要有证据。”
吕守一额角青筋毕现:“你跟镇南王世子裴云瑾沆瀣一气, 把人从我手里夺走,还要我拿出什么证据?”
“吕公公,您误会了,我是奉旨来保护贵主的。”
阳奇峰面无表情, 手一抬, 他身后的铁甲军利刃出鞘,拔刀杀向刚才嘲笑过林萱的太监们。
上一刻还在嘲笑林萱不像个主子的太监, 没来得及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脖子已经被刀划开, 他们看见自己身体里的鲜血从伤口井喷出来, 喷向身外的石子路上。
站在吕守一身后的吕明方, 脸色苍白, 他微微张开嘴,正要求干爹想办法救救自己, 可是他看着兄弟们一个个倒在血泊里, 完全被吓傻,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颤抖的双腿间,汩汩留下腥膻液体。
地上的尸体被扔到御花园的湖里,传说中养了两百年的锦鲤闻到血腥味, 纷纷浮出水面, 嘴巴大张,一口一个, 吃饱后又重新潜回水底好眠。
石子路上的血迹很快被冲洗干净,只有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
林萱被裴云瑾从湖中打捞起直到现在,前后不过一盏茶时间。
林萱没有回青玉宫,她被裴云瑾带回了晴云阁。
晴云阁的案几上摆放着贵重的纸墨笔砚,纸是前朝薛美人写明月赋的明月笺;笔是镇南王猎的一只黄皮子的尾巴做的,笔杆是上好的羊脂玉;砚台是方玉书斋出的极品香墨。
这些东西,里面随便一样都能作为民间言情书网人家的传世之宝,却被裴云瑾拂扫在地。
他抱她坐在上面,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居高临下的看她:“吕思净呢,他不是你的哥哥吗?他就是这样保护你的?”
“萱儿,你为了别人跟我翻脸,我不生气。”他抚摸着林萱湿漉漉的头顶,眯起眼睛:“可你至少应该找个跟我差不多的,你为了吕思净那样一个阉人跟我置气,我的脸面往哪里搁?”
“我冷。”日头已经西斜,气温降下来,林萱浑身湿漉漉,被冻得瑟瑟发抖。
裴云瑾仍在生气,不想理她。
他打开十八罗汉纹竹盒,拿出一盘伽蓝香点上。烟雾腾腾散发出来,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表情逐渐平静。
林萱害怕他这个样子,吓得要从案几上跳下来,被他一个眼神止住:“不许动。”
他走过去,摸摸她脸,在她葡萄似的眼睛上轻轻摩挲:“上午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刚才御花园里发生的事又是怎么回事?我原以为你是个没有心肝的人,才能那样轻易将我送你的玉镯转赠旁人。”
“林萱,你真没让我失望,你不仅对别人狠,你对自己更狠!”裴云瑾说完这句,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她隔着屏风看见侍女们提水走进来。
妍韵正好奇世子今日怎的这么早便歇下,忽听见里面传水,便放下手中刺绣,亲自去给他收拾换洗衣物,送去书房。
侍女们提着水正要往桶里倒,听见裴云瑾说:“把水放下就好,再去多提几桶过来。”
没多久,屋子里已经摆好几桶热水。
侍女们退下,只有妍韵还留在屋内。
她主动上前替裴云瑾宽衣:“世子,让奴婢服侍您洗沐吧。”
裴云瑾不自觉的看了眼屏风的方向,皱了皱眉:“不用,你退下。”
妍韵正是花样年华,削肩细腰,蜜桃熟透,她杏眸浮上羞涩,声音缠绵又情怯:“王爷叫奴婢来京城,是来伺候世子的。”
说完,她主动把自己的衣服解开,颤颤巍巍的把身体贴过去,春情溢满桃腮。
“把衣服穿上。”裴云瑾往后一步,表情冷漠,“退下。”
妍韵再度被他拒绝,只有满腹心酸,她勉强维持着平静,把衣服穿好,给裴云瑾行了一礼,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
裴云瑾把门栓好,越过屏风,见坐在案几上的那个人歪着头,一双灵动的眼睛里充满了探究,上翘的嘴角充满着跃跃欲试,又可爱又可恨。
他走到桌前,拎起已经冷掉的茶喝了几口,抬眸看她:“不冷吗?”
林萱一门心思看热闹,早忘了冷。
裴云瑾冷笑:“看来贵主是想要我亲自伺候你洗沐!”
林萱吐吐舌头,跳下案几,飞奔向盥室。
不知是因为在水里泡了太久,还是因为这一路都是被裴云瑾抱着回来的,或是因为刚才跳的那一步动作太大,在她即将靠近盥室时,不小心把脚扭了。
听见“啪”的一声,裴云瑾丢下茶杯,大步朝外走,看她摔在地上,不怒反笑:“原来贵主是铁了心要我亲自伺候你洗沐。”
她都摔跤了,正疼得厉害,他还要取笑她。
混蛋!
林萱在让他把侍女叫进来伺候她和裴云瑾亲自伺候她之间犹豫了一瞬,最终认命的选择了后者。
他好像很生气,虽然林萱并不懂他为什么生气。
林萱为了拿捏住气势,显得自己输了也没那么难堪,故意换身礼服去的司礼监。这身礼服繁琐复杂,穿上去麻烦,脱下来也要费好长时间。
裴云瑾解开她的白玉绶带,握在手中,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问:“想清楚该怎么道歉了吗?”
林萱低头,抓住他摩挲在腰间的手,自己解开了缂丝鸾雀大带,丢弃在地:“我、我自己能解决的,你别管了好不好?”
裴云瑾笑,也不知她说的是吕守一的事,还是指伺候她洗沐这事,他抬起她的下巴,道:“怎么就被人沉到湖里了呢?你不是最怕水吗?”
这样逼问她,裴云瑾自己也不忍心,可他必须让林萱明白,她究竟傻在哪里。
除去大带后,还有一层层的织锦,她宽衣解带,渐渐露出白细瘦削的肩,心里却想着:他这么生气,我该怎么哄?
她抬眸看他,圆溜溜的眼睛里透着粼粼波光,宝钗珠坠褪下,黑发披散在肩后,容色明艳,不说话时楚楚动人,一开口就要惹人生气:“你耍赖!明明早上答应过我的,吕守一让我自己杀。”
区区吕守一而已,不过是林冲渺身边的一条狗,杀或者不杀,在裴云瑾眼里都是小事。
这个人的存在,对裴云瑾而言,甚至是有好处的。比如,她会为了这件事而求他。
每次林萱用这种声音求他,都令他心颤,令他悸动不已。
像他这样的人,事事顺遂,很难有什么东西是得不到的。唯有眼前这个谎话连篇的小姑娘,他心念已久,却始终难以琢磨透。
他这样什么都不缺,也无人管束的人,总喜欢去挑战一些有趣的事。
“水快凉了,先洗吧,一会再说。”
林萱站在浴桶中,脑袋微微往后仰,裴云瑾舀了一勺热水,从她发顶往下冲。林萱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在她的头皮上轻轻揉捏,空气里弥漫着木樨花膏子的香味。
她泄气的耸肩长叹,又多了一次难忘的羞耻记忆。
林萱明白裴云瑾只是贪图她的好颜色,而她却是真心仰慕他的。上辈子她最无助的时候,他像是天神般降落在她眼前,杀了那些企图侮辱她的士兵。
这辈子再相遇,他一次又一次带她走出困境。
她的羞耻心并非源自于裸裎相对的困窘,也并非源于她对陌生情潮的恐惧,而是源于她在裴云瑾这里无法获得尊重。
所以她才反复跟裴云瑾强调交易二字,有交易,就能代表他们之间有互相利用的价值。
连吕守一都觉得,她跟裴云瑾相处得近,只是因为她想找颗大树依傍。
裴云瑾呢?
他也是这么想的吗?
林萱侧过头去看他,想从他眼睛里找到答案。
这样的担忧,像是连日大雨过后慢慢上升的湖泊终于摧垮护堤,水漫出去,淹没了隐隐萌芽的欢喜。
可是裴云瑾不像她那样,把所有的情绪都摆在脸上,他总是板着脸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沐浴过后的林萱裹着长长的棉巾从浴桶里走出来,她身上弥漫着清淡的木樨花香,裴云瑾只在她身上闻过一次,便认定她最适合这个味道。
裴云瑾为她擦拭头发,动作比惠兰还温柔。
这种事情发生在他身上有些诡异,毕竟,从来都是别人伺候他的。
裴云瑾仿佛看穿了她在想什么,笑道:“我脑子不笨,学什么都快。”
林萱左手抬起,在右肩摸到他的衣袖,想跟他撒娇,可他却拿着犀玉梳从她的背脊慢慢往下滑,轻轻刮着她的脊椎骨,引得林萱战栗,哼唧了几声。
他看向镜中的面泛红潮的林萱,微笑着在她耳边说:“只有一桩,该怎么讨好贵主,我却始终学不会。我想,一定是我对你还不够好,你才会宁肯回皇宫里吃苦头,也不肯呆在我身边。”
“铭泽哥哥,我错了。”林萱察觉到今日这事,没那么容易解决,她桃腮粉嫩,眼里泪光氤氲:“今日在别庄,我不该为了吕思净跟你置气。”
“他不是你哥哥吗?”裴云瑾撩起她的发,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耳后,又笑:“你吃定了我无法拒绝你的花言巧语才有恃无恐,吃定了我看见你的眼泪就心软才动不动就哭。那些说你是妖孽祸水的人或许没有说错,还有谁能逃得开你眼泪汪汪下的花言巧语呢? ”
“我不是——”林萱小声抵抗,满脸委屈。她对妖孽祸水这几个字,从来都很反感。
裴云瑾笑得淡漠,他伸手去探棉巾下的荷尖初蕊,见她皱眉不吭声,又凑过去细细咬她的耳廓,轻笑道:“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还有心思去关心别人的死活。”
林萱轻喘着看向镜子,见到他眼底的讽刺,只觉得自己卑微又低贱。他轻易就能撩得她面红耳赤,可他却始终冷静。
她心里旖旎散去,呼吸渐趋平稳,提醒自己回归冷静。
“你想做什么!”
她真正想问的是:“你把我当成什么。”
可是还用问吗?他是高贵的世子,而她是狗皇帝不愿承认的私生女,他们之间隔着上一辈的深仇大恨,就连身份上也有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想把她禁锢在别院,让她生孩子,将来母凭子贵。
可他凭什么替她决定未来。
他这样做,跟狗皇帝有什么区别?
“你不准动吕守一。”林萱猛的将耳垂从他唇瓣中挣脱,把他胡作非为的手从棉巾里扯出,跛着脚单跳几步,远远地离他:“裴云瑾,你不是想知道该怎么讨好我吗?你给我听好了,我林萱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
她恼羞成怒,气得浑身颤抖:“我最讨厌你了!”
“你总是仗势欺人,你还喜欢擅作主张来干涉我的事,你总像只发情的公狗一样随时随地的对我动手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