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一样,不想当被怜悯的那个。
姚允正附身行拱手礼:“多谢贵主赐教,吾豁然开朗。”
她昂首看向姚允正,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又围着他转了一圈,开始装腔作势起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姚允正微微愣怔,猜到她要说什么,顿住。
果然,林萱甜甜的对他笑:“幸得陛下垂青,我竟能结识姚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姚公子若是对我无意,还请早日与陛下严明,令祖居内阁之首,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你实话实说,陛下不会怪你的,如你若不肯拒绝,任由事态继续,只怕将来世间再多一对怨偶。”
“倘若贵主对我一见倾心,我亦对贵主有情有义,又怎会是怨偶呢?”
他要做什么!
这回轮到林萱傻眼。
姚允正看着她圆溜溜的眼睛,藏住眼底笑意,正色道:“贵主其实不喜欢我吧!”
“其实你挺好的!”林萱枉作了小人,被当场揭穿,说话便有些气短:“就我这样的身世,怕是委屈了你。”
“是否委屈,应当由我自己说了算。”姚允正坚定道。
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绣履上的珍珠,脚尖无意识地在地上蹭,哪里还有刚才仪态端庄的模样?林萱忽然抬头,见姚允正一直盯着他看,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把手背在身后,绷起一张不可侵犯的脸,却不知该说什么。
姚允正又笑笑,把桌上的伏羲琴抱起来,后退了几步道:“三年前我曾伴驾于凌霄殿议政厅,因年幼不定性,不大能坐得住,加之对议政内容也是似懂非懂,正在瞌睡连连时听得丹房内传来一曲《广陵散》,忽觉精神一振,心中也一直好奇,谁是那位奏曲人。”
林萱好奇:“三年前,你也才十二岁,就已经进了翰林院吗?”
姚允正却不答,继续道:“那日在汾阳郡主别院,我着实有些生气,气自己竟然只是四人中的一个。因灰心丧气,我对贵主说话也是情不由衷的冷淡了些许。昨日得知自己能入贵主青眼,我心中欣喜,于是沐浴焚香,擦拭琴身,调弦试音,静待今日之佳曲。今日多谢贵主赐曲,如闻仙乐,让我暂缓丝竹之苦!”
他转身离开,走了几步之后,又停下道:“贵主若有难言之隐,也可由我去向祖父说明情形。”
说完这句,他匆匆离开。
姚允正会喜欢她?
林萱只觉得困惑,又想起来吕思净交代过,最近李远山可能要对付她。
难道这就是李远山对付她的方法吗?送个儿子给她,将她娶回家里去当小媳妇磋磨?林萱觉得李远山也没这么蠢。
想了很久没想明白,林萱才捏了两颗枇杷,走出兰芷阁,去了御花园垂钓。
她手指纤细修长,剥枇杷时姿态柔美,水灵的枇杷送入软嫩檀口,在一旁观看的人也觉得赏心悦目。
她吃完枇杷,将果核抛入湖中,引得水里的鱼儿竞相争夺。
须臾,一张绣着鸳鸯藤地帕子递到她面前。
林萱笑眼弯弯的看他:“我就知道,你一直在暗中窥探我。”
她接过帕子,不留神碰到他的手指,指尖微微发烫。
她没心没肺惯了,还能笑得出来,裴云瑾却气得脑仁疼,他眼底深藏着阴霾,语气平静:“曲有误,周郎顾。我先庆贺贵主得遇知己,再恭喜贵主觅得有匪君子。”
第37章
林萱将擦过手的帕子, 塞回他胸口,仰着脸笑:“你拿妍韵绣的帕子给我擦手,你还在狗皇帝面前说娶妻要娶贤, 还说我心胸狭窄,睚眦必报, 不够格当你的正妻。”
裴云瑾心口一堵:“你听到了?”
“我当时就在丹房里。”
“你生气了吗?”裴云瑾有些期待,想知道她生气和吃醋是什么表情。
“不生气啊!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而且妍韵是你的房里人,将来会成为你的侍妾,为你诞下庶子, 你把她的绣帕随身携带, 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裴云瑾怄得吐血,却偏偏讲不出一句话反驳, 他的绣帕和贴身衣服都是妍韵亲手做的, 从前并没有觉得不对。对他而言, 妍韵做的衣服和别人做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偏偏经过林萱的嘴说出来, 就变了味。
林萱看见鱼漂在动, 去提鱼竿:“太重了, 你过来帮帮我。”
她没有经验,鱼儿没上钩就去提竿, 把鱼吓跑了。
裴云瑾没能帮上忙, 脸色更加晦暗。
林萱重新勾上鱼食,将饵抛下,拍拍手道:“所以我们两个半斤八两,谁也不要说谁, 好吗?”
“我没有碰过妍韵, 我也能保证,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 身边只有你一个。”裴云瑾抓着她的手,质问:“你呢?你不能不能保证,别再跟吕思净纠缠不清,也不要再背着我跟其他人见面。”
裴云瑾眯起眼睛,缓了很久才说:“或者,你太贪心,什么都想要,甚至希望我跟他们和睦相处?”
“你在瞎说什么呀!”林萱嫌弃的瞪他一眼,不明白他哪来这种想法。
“你看过《南疆风情录》,那上面记载着孔雀有两雄争一雌的习性。按照我们滇州旧俗,当两个男人同时喜欢一个女人,彼此之间若不愿和睦相处,便可设下生死局。我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只想独自拥有你。你不愿放手,我便去找他们决生死战!”
林萱瞪大圆圆的眼睛,她还是第一次听说两雄争一雌这种事,在北疆,都是一个男人身边围着无数个女人。难道在滇州那边,一个女人可以拥有很多个男人吗?她突然对滇州非常向往。
林萱晃晃脑袋,提醒自己不要走神。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耐着性子解释:“吕守一有个妹妹,他妹妹死了很多年,因为我跟他妹妹长得很像,他想家的时候,就想跑过来听我叫他一声哥哥。还有今天那个,你觉得他真的喜欢我?他可是姚文修的孙子、李远山的儿子,怎么可能会看上我!”
林萱自己都没想明白,姚允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在她看来,姚允正说喜欢她这件事给她带来了极大困扰,等同于竞争对手给她下了个局,她却没明白这个局是怎么布的,对方想要从中获得的好处是什么。
正因为想不明白,她会自我怀疑,会觉得自己好愚蠢,怎么连个黄毛小子的计谋都看不透,简直白活了两辈子。
就在她重新纠结时,裴云瑾的手抚摸上她的脸颊,情不自禁的吻了过来。
裴云瑾对林萱的喜欢像是一种病,他爱她乖巧的模样,娇柔,妩媚,爱她泪眼朦胧的依偎在怀里的模样;也爱她怒目而视的娇嗔。
从来没人敢跟他生气,忤逆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况且这么个小猫一样的女子生气也没多少杀伤力,至多往他脸上挠一下,不疼,反倒更痒。
她懵懵懂懂的眨巴着眼睛,一脸天真的模样最让人心疼,令人忍不住想将她拥在怀里呵护。
这个人怎么那样讨厌,一见面不是亲就是抱,他脑子里还能不能有点干净念头。
林萱象征性的挣扎了几下,便被他亲得忘了拒绝,自己也跟着投入进去,感觉身体变成了软绵绵的白云,在天空中飘。
从前林萱心里膈应,是想起他用吻过妍韵的嘴来吻自己,甚至他的亲吻技巧全是妍韵教的,她很生气。
可是裴云瑾说,他从来没碰过妍韵。
她是相信的。
因为没有了心里负担,她才能放心投入。
她偷偷睁开眼看裴云瑾,发现他是闭着眼睛的,睫毛又长又卷,表情慵懒,眼角眉梢透着快乐的欲色,有种罕见的忘我投入。
无论前世或今生,裴云瑾给林萱带来的感觉是,他这个人绷得太紧,说话做事都不允许犯错,也不允许别人犯错,她在他面前更多是感受到被桎梏,无法正常的自由呼吸。
裴云瑾感受到她在分心,捧着她的脸,亲吻的力道加重,带着几分惩罚在里面。
唇瓣上微微的刺痛后,随之而来的感觉,像是被蚂蚁爬过,留下点点酥麻。她身体里的所有感官都聚集在这一处,脑子里一片空白,软软塌塌的,站都站不住。
搭在她后背的手,揽住纤腰圆臀,将她搂在怀里,身体贴得紧紧的,给她依靠的力量。
有了依靠,她飘荡在云里,也不怕会摔下去。她像是飞翔的长鹰,时而穿越云层中的巅峰,钻过陡峭狭窄的山峰;时而俯冲向下,坠入海水,从水面滑翔而过,伸出手就能触摸到跳出水面的鱼。五湖四海从她身旁略过,极致的愉悦,令她感受到极致的自由。
忽然,她眼前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世界只剩下一片白茫茫,仿佛置身于白色的冰雪世界,眼睛里看不到白色以外的任何东西,眼睛疼,头也疼。
强烈的酥麻之后,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两种感觉冰火交融,导致她所有力气被抽空,身体像是一块碎裂的破布娃娃。
说破布娃娃也不合适,更准确的形容,是她好像被抽走了所有主心骨,成为了一株没有主干的鸢萝,攀附于高大的柏木,将根驻扎在柏木皮层中,不断吸允它的养分,然后继续攀援。
这样的认知,让她从浑浑噩噩中醒来,她吓得一把推开裴云瑾。
林萱呼吸紊乱,脸色惨白,她不断安慰自己,裴云瑾生得好看,他又一直死缠烂打,对这样一个人暂时情迷意乱,其实也很正常。她也不过是个食五谷杂粮的普通人,一时戒不断人间欲念嗔痴,实在太正常。
沉迷一时可以,若拔不出来,就会陷入万丈深渊。
林萱见他一脸餍足的表情,心里对他的怒气更是压过了微薄的喜欢,她伸手给了他一巴掌,愤怒道:“你说过的,只要我不愿意,再也不会对我动手动脚!”
前世她乖巧柔弱,生气也只是不说话。
没想到十五岁前的她,竟是如此泼辣。
这样娇柔中带着几分蛮狠的霸道,更令他痴醉。
她还是太小,太天真,男人在这种事情上的承诺怎么能当真?但他已经不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虽然顶着年轻的身体,内里却住着个已过而立之年的灵魂。
上辈子,林萱跟他在一起度过了二十几年,也是到最后那几年才发现他是个疯子。现在的林萱还小,虽隐隐发现他性格偏执,却还看不出来,他究竟有多疯。
因为失去过,痛苦过,心碎过,他比从前更能伪装。
这里说话不方便,湖边有假山,裴云瑾将她搂在怀里,飞奔着闪入了假山洞内。
她要挣扎,他气喘吁吁地倒在她肩上,压低了声音,“是你先主动的,难道你忘了?”
林萱狠狠掐了他一把,明明是他故意诱她犯错!
这个人有多强词夺理,她早已领教,也无意跟他争执,气呼呼地把他的头推开,扭头就要走。却被他轻轻一拉,又拽回来,搂在怀里。
“现在我不愿意,难道你要强迫我?”她杏目圆瞪,怒得很没有威慑力。
裴云瑾牵着她的手,又往里走了几步,将她带到假山洞里最深处。
她竖着双环髻,鬓角贴着金桂花钿,项上戴着玛瑙蒲桃璎珞圈,头高高的抬起,更显得脖颈纤长白细,肩膀窄窄的,欺霜赛雪的锁骨勾着他的眼睛,小而挺立的胸脯被布料裹得紧紧的。到底是年纪小,还没完全长开,后来她这处被呵护成了婀娜多姿之态,可握满掌,即使别的地方都瘦得脱了形,唯有那处依旧倔强挺立,惊艳脱俗。
真是天生的尤物。
自那夜重生回来后,还是第一次这样仔细打量她。上次虽遇见,却也不敢仔细瞧,因为心情仍旧停留在她已香消玉殒的悲恸中,不敢多看,不敢细看,害怕多看几眼才发现所有经历不过是场梦。
现在他已经十分笃定梦不会醒,不但仔仔细细看她,还吻了她。
面对她的诘问,裴云瑾虽目光灼灼,表情却不甚在意,语气也很淡然:“我只想跟你说说话,这都不行吗?”
林萱忽然将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你小声点!”
假山附近是宫道,因宫中规矩森严,宫中诸人不许嬉闹,走路十分安静,她在假山内都能听见清晰的脚步声,由此可推测,假山外的行人也能听到他们在说话。
假山内光线半明半暗,他心里满是失而复得的欣喜,忍不住重新将她搂在怀里。
前世痛心她骨瘦嶙峋的记忆太深刻,他如今拥着个香香软软的小姑娘,心里不禁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林萱发现他又要动手动脚,不禁反抗,狠狠用指甲去挠他的手背。
他心底一彻,吓得赶紧握住她柔软的十根手指。长而尖锐的指甲涂着茜色蔻丹,如同她这个人一样,娇媚又任性。
第38章
裴云瑾护着她的手指, 轻轻摩挲着,试图抚慰她的慌乱。她像只受伤的鸟儿,不停扑腾着流血的翅膀, 拼了命想要飞走。
怕她受伤,最终还是放开了她, 只拉着她的手。
裴云瑾小声道:“别闹,小心指甲折了,伤着你自己。”
前世她想离开他,不让他碰, 每次向她求欢, 她都用长长的指甲来掐他,他皮糙肉厚, 被划烂了脸和脖子, 一两天就能长好。可她自己却受伤严重, 长长的指甲从指甲床中间被折断, 手指头血淋淋的, 几个月都养不回来。
即便如此, 她依旧寸土不让,继续用受伤的手指来挠他, 用力将他的嘴从她脸上掰开。
纱布再次被鲜血氤氲, 重新换药时,血肉和纱布黏在了一起。
十指连心,她却失去知觉,只痛在他心上。
后来宫女伺候她剪指甲, 她也挣扎着不肯, 最后没办法,只能让御医开一剂不伤身的助眠药给她服下, 等她安睡之后,再将指甲剪掉。
她那么爱美,十个指甲护得跟宝贝似的。从那以后,三年没再留指甲。
裴云瑾捧着她的十根手指,放到唇边亲吻。
他从腰侧抽出一把短小的匕首,放到她手里:“用这个,流血多,伤得深,还不会弄疼自己。”
林萱握着冰凉的匕首,匕首尖锋利,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可以看见白锐的光,这是见过血的兵器。
“你手中的匕首削铁如泥,杀人也可以。”裴云瑾在她耳边轻轻吐气,含住她的耳垂,轻轻吮吸。
匕首虽握在她手上,可她真的能杀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