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跟太子放在一起比较,对太子实在不公平。
宫里人人都想踩林萱一脚,可林萱跟那些人没有仇,实际上最应该恨林萱的人是太子,林萱夺走了邧帝太多关注,累及太子成为没爹的孩子。
太子却不恨她,平时里只装作看不见,真见面了,待她也算客气。
“相府公子如何?我听说你们切磋了古琴,相处十分融洽。”
林萱看了眼太子,太子触到她审视的目光,立即慌乱闪躲,耳朵都有些红了。
太子是在试探她吗?想从她这里知道什么消息?或者说,她若跟姚允正成亲会对太子有什么威胁?
太子从不过问她的私事,这是第一回 问,她不得不往深了想。
“没影儿的事,他可是相府公子爷。”林萱轻描淡的回答。
太子听完,长叹一声,却安抚她:“你要记住自己姓林,休得妄自菲薄。”
林萱回以感激的笑。
她的太子兄长还是很厚道的,只可惜投错胎,他们两个都不幸,同时拥有一个疯子父亲。
邧帝跟嫔妃们聊得投入,林萱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有人离开,她疼越来越疼,先跟吕思净身边的小太监说了声,又去向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季瑶告罪,才坐了轿辇回青玉宫。
林萱身子不舒服,晚上也没用膳,径自爬到榻上昏昏沉沉的闷头大睡,后来吕思净来看她,说了些什么,她也没听清。被他伺候着喝下一碗黑乎乎的药,脑子才没那么疼,昏昏沉沉便睡去。
她睡到第二日辰时才醒,红豆提醒她,陛下命镇南王世子开课授《四书》。宫里的皇子、公主们都要去听讲,林萱也不许躲懒。
几乎在短短一瞬间,林萱便明白了邧帝在想什么。他不得不服气镇南王把这个儿子教得好,心生嫉妒之余,还想取彼之长,补己之短。
难怪邧帝和众嫔妃昨日聊得那么投入,原来是在聊孩子们的学业,是谁想出来把竞争对手请过来当给自己当老师这种馊主意?
林萱将那人的祖宗问候了一遍,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她又要跟裴云瑾见面,逃不开,避不开。
林萱懒懒地抬手,任凭红豆给自己穿衣上妆。
她脑海里忽然浮现裴云瑾训斥下属时的严厉面孔,再想想那群娇滴滴的小皇子们被训斥时哭鼻子的模样,莫名有些开心。
也不是完全没有乐子。
林萱到的时候,裴云瑾尚未开始授课,但所有人已到齐,只等她一个。
他站在台上,目光不经意地在林萱身上扫过,执戒尺敲桌:“我这儿的规矩,不守时辰的人,需站着听课,否则便回去。”
邧帝虽不好女色,却极其擅生养之道,被他幸过的嫔妃,除徐妃外,个个有子嗣。
此时舜华斋里泱泱一片坐了四五十个,都侧过头看她。
林萱才不管裴云瑾说了什么,她正头疼,在末尾找个空位置坐下来,趴着睡觉。
裴云瑾眸色顿深,盯着林萱好一会儿,小姑娘脸色苍白。
今日太热,更甚于昨日,她却穿着厚衫,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也不怕捂出疹子。
她似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看也不看他一眼,换个方向趴着,后脑勺对他。
皇子公主们开始叽叽喳喳,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起来。
裴云瑾用戒尺敲桌,才再度安静。
今日授课,裴云瑾明显有些分心。但他讲课比宫里的太傅更风趣,浅显易懂,深入人心。下了课,几个十一二岁的皇子围在他身边,问他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裴云瑾一边耐着性子认真回答他们的提问,一边漫不经心的抬眸,往台下看。
怎么不回青玉宫睡,也不嫌这里闹腾。
第40章
十几岁的孩子精力太旺盛, 提问也千奇百怪,裴云瑾才稍稍凝神回答了几个提问,趴在案几上的那人已经消失。
裴云瑾突然黑脸, 拨开人群,冲去外面。
正在打哈欠的安瑞突然被惊到, 一路小跑至他身后。
他眼睛里透着寒光:“人呢?”
安瑞最近有些摸不透裴云瑾的喜好,他在世子身旁贴身伺候十年,世子性子虽清冷,待下人却是十分和气, 他偶尔犯错, 世子也会大度原谅。最近,世子却好像变了个人, 妍韵昨日不知犯了什么错, 竟被世子赶走。此时他正昏昏欲睡, 头脑也不清醒, 被世子突然一问, 一时也没回过神来。
什么人?
顶着杀人的目光想了好半晌, 他才突然醒悟,想起来这段时间世子待那位贵主的态度, 他险些要犯错:“吕提督过来把贵主接走了。”
裴云瑾看着路口, 眉头蹙得更紧,他将手里的戒尺递给安瑞,转身回了舜华斋。
安瑞脑子里嗡的一声响起,他一直以为妍韵贴身伺候世子, 日后会有名分, 对她也是小意伺候着,把她当半个主子。今日却幡然顿悟, 原来是他认错了主子。
“贵主生病了,身子虚,吕提督不放心,亲自给贵主带了药过来,用软辇接了回去。”
裴云瑾只冷笑,林萱是他的人,何须旁人来关心?可他分明见到她脸色苍白,却未多想,还觉得是她太懒的缘故。为何不上前问问她,是否身子不适?
翌日清晨,吕思净正领着西缉事处十二玄武晨练,忽见校场入口走来一人。
杀气太浓烈,一袭圆领黑衫掩盖不出。
吕思净只好停下,领着十二玄武躬身施礼。
裴云瑾抬手握住吕思净的手臂,淡淡瞧了他一眼,容貌白净清秀,满脸讨好人的笑。油嘴滑舌,心机太多,非长寿之相。
在安瑞眼里,裴云瑾只是抬手扶吕思净起身。十二玄武却看出吕思净额角青筋毕现,他们把手放在腰侧的刀上,静待吕思净的下一步指令。
过了好一会儿,裴云瑾才放手,笑道:“听闻吕提督箭术精妙,我今日特意来讨教。请提督今日放开手与我较量,无需承让,若提督赢了,我愿奉上黄金千两,京城宅邸一座。若提督输了,罚酒十杯,如何?”
安瑞起先没听明白,只觉得世子爷是借着讨教的名义在赏赐吕提督。可世子对吕提督似乎有敌意,他再细细想,便明白了。吕思净任西缉事处提督,又在皇帝身旁贴身服侍,他不能喝酒。他若输了,要喝十杯酒,就得有两天不能在御前伺候。
吕思净知其有备而来,躲不过,也不愿躲,于是躬身拱手道,“多谢世子指点,奴才受教。只是这酒哪天喝,请由奴才自己决定。”
“好。”
不说废话,直接取弓箭,走到靶前。
安瑞与十二玄武皆怔住。
世人皆知,裴世子臂力惊人,箭无虚发,谁敢跟他比试,便如同自虐。
“请吕提督拼尽全力,不要有所保留。我亦不会对你心慈手软,在旁的事情上,咱们都可以商量着来,唯独这件事,我必须倾尽全力。”
也不知说的是比箭,还是别的。
裴云瑾是镇南王世子,从他被过继给镇南王当儿子的那一刻起,便习文习武,不得片刻空闲。他学什么都快,年纪轻轻,已经远远超越了同龄人。
吕思净亦是文武双全,但裴云瑾前世死前,已过四十五岁,比心眼计谋,吕思净的火候还差得远。
比赛刚开始,两人旗鼓相当,各有所长。
过了半日,吕思净双臂如同被废,再也抬不起来,这场较量才算结束。
吕思净这里无法当值,不得不向邧帝告罪,邧帝看着他笑:“你能在裴云瑾手中过招半日,已经很不错了!”
说完,他看着吕思净发怔,不知为何,竟然又想到太子。连一个太监,都比他的太子强,大梁危矣!
丹药功效已过,他最近又泱泱的没什么力气,心绪也总是不宁。
“等过两日萱儿身体好了,你带她出宫去玩,这次走远一点,过个三五日再回。”
吕思净应声。
他知道,邧帝又要服丹药了。吕守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偏方,用九九八十一个处子的血,炼制成了一副丹药,据说有长生之功效。
兰韵被赶出去后,是惠兰顶了进来伺候,她刚进晴云阁时,裴云瑾正好收拾完吕思净回来。
惠兰快有一个月没见林萱,神色不免有些激动,想要跟裴云瑾求个假,去青玉宫见林萱,谁知还未开口,便对上裴云瑾神色冰冷的脸。
惠兰胆小,不敢再提。
安瑞知道惠兰从前是伺候林萱的,便对她嘘寒问暖,十分关照,对惠兰的友好程度,比之妍韵更甚。
惠兰是个没心眼的,谁对她好,她就信任谁,她问安瑞:“世子今天心情不好吗?”
虽然平常看着也不好接近,可还是能正常跟他沟通的。
这次进宫,裴世子浑身冒寒意,仿佛随时要杀人。
惠兰只是看他一眼,就吓得瑟瑟发抖。
安瑞一言难尽,只是叹气,“醋坛子打翻了。”
惠兰不明白,安瑞又说,“世子喜欢你主子,这事儿你知道吧。可陛下有意将贵主赐婚给姚相长孙,世子知道后,一直心情不好。后来他跟贵主说话,贵主也不理他,却跟吕提督有说有笑。就在刚才,世子把吕提督狠狠虐了一把。”
这次惠兰听懂了,却不再害怕,反而浑身上下都透着舒适。
干的漂亮,她家主子真是出息了!
想起那里伺候林萱洗沐时,她身上遍布的青痕,惠兰便觉得心痛。后来她又在别院里听说,裴云瑾有个房里人,很得宠,在他身边算得上半个主子。从此,惠兰再也不看好裴云瑾。
惠兰就寝后,安瑞又去向裴云瑾复命。
裴云瑾道:“惠兰是她身边的人,你多跟她相处,有什么事情去找她讨主意。”
安瑞是个明白人,闻弦而知雅意。
翌日,安瑞带着惠兰给雪狮子喂食。雪世子浑身毛发洁白,性情温驯,不像巧儿似的上窜下跳,见人就疯,娇气又蛮横,惠兰对雪狮子爱不释手,雪狮子也喜欢被她抚摸。
安瑞见惠兰心情很好,试探道:“贵主最近心情不好,世子见了着急,也跟着心情不好,昨日到今日都未用膳,嘴角急得冒泡。你是伺候过贵主的,可知有什么方法,能让贵主开怀?”
雪狮子将球叼过来,送到惠兰手里,又催着惠兰抛出去。
惠兰心思都在雪狮子身上,未留意话中深意,随口道:“带她出宫玩,给她买好吃的、好玩的。她喜欢漂亮衣服和首饰,还喜欢看戏听曲。这几样,随便拿出一个哄哄她就能开心好几天,她就跟个孩子似的。”
安瑞将惠兰的原话一字不动的禀告给裴云瑾,裴云瑾听罢,不禁摇头笑笑。
林萱一直是这样的性子,他怎么给忘了?
晴云阁内,裴云瑾为她惆怅不已。青玉宫里,林萱已经病好,她完全把裴云瑾这个人抛在脑后。
吕思净给林萱把脉时,手臂后背都还隐隐酸胀,他对裴云瑾倒是没有偏见,心里只觉得,将来林萱若能嫁给他,倒也不算辱没。
在他心中,林萱未来的幸福,大于生死仇恨。过往种种,皆不可挽回,虽然仇恨不能忘记,但人活着总要往前看。
他倒是忍不住为裴云瑾说几句好话:“奴才瞧着裴世子那神色,对贵主似是真心的,贵主不妨与他多些接触。姚相长孙虽也不错,比起裴世子,却还是差得远了些。”
林萱嘴角一撇,带着讽刺:“你收了裴云瑾什么好处?或者你后悔了,觉得司礼监总管的位置太诱人,想一直当下去。”
“贵主切勿动怒,奴才并未被他收买。司礼监总管虽诱人,但奴才不愿一辈子困守于此,只愿天高海阔,随侍贵主左右。”
林萱只笑笑,不置可否。
人各有志,她谁都不信,只信自己。
林萱对自由的向往一直没有改变,虽然也觉得自己欠了裴云瑾,却不打算用一生偿还。
愧疚并不能改变她的决定。
她又不是救苦救难的神仙,凭什么见他难受,就要为他改变。
林萱有过两辈子的经历,在裴云瑾后宅里的那些日子,她有过幻想,如果自己身体康健,还会留在他的后宅里,痴痴的等着他来吗?那时候的林萱对裴云瑾是有喜欢的,敢爱却不敢想,害怕痴心妄想遭到嗤笑。
这辈子她身体康健,有自保的能力,大可不必依附一个男人,靠祈求他的垂怜过日子。
林萱身子好了后,去给邧帝请安。
邧帝这几日心烦气躁,怕又误伤林萱,接见她时,语气略带着几分责备:“朕不是交代吕思净了吗?让你好好休息,病好了就出宫玩几天。”
邧帝察觉到自己的怒意,又咳嗽几声掩盖。
林萱回答:“我今日是要出宫的,但又舍不得陛下,想过来请个安再走。”说完,跪在邧帝身边,两只拳头在他肩上敲打,乖巧温顺,又十分的可爱。
邧帝隐隐作痛的头,似又舒缓了几分,终于露出笑意。
“朕的萱儿长大了!”
第41章
裴云瑾并非重欲之人, 前世他醉心于政务,满心只装着民生大计,每日十二个时辰里, 只三个时辰吃饭睡觉,校场锻炼一个时辰, 四个时辰商议政务,四个时辰处理奏折。只有偶尔他觉得烦腻了这些事,撂挑子不想干,才去青鸾宫里坐坐。
软玉温香抱满坏, 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尝了好滋味, 身体精神了,又能重新埋首案习, 处理那些冗长琐碎的事务。
与他而言, 只是批朱画勾叉, 与百姓来说, 桩桩件件都是事关生死的大事。有前朝邧帝和奸宦吕守一的旧例在前, 他一刻都不敢放松自己。
如今他还未登大位, 但对一切都胸有成竹,只需静候时机。
只是有件事很郁闷, 这具身体已然二十, 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每日晨间苏醒,龙首昂扬,不得消停。
未重生前, 裴云瑾未经人事, 倒还能忍受。
但他已经领教过那事的好处,且林萱如今身体康健, 清纯妩媚更胜从前。
只是对他过分冷淡。
每日早晨是最难捱的,他满脑子里都装着林萱,微微挺立的小荷,不盈一握的纤腰,雪白的玉足。还有她蛮横娇媚的怒气,软软糯糯的求饶声,娇媚的哭声。
前世她从懵懂少女开始,便伴随在他身侧,二十多年风霜雨露,他们彼此相依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