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太医了!”惠兰终于松口气,她刚才怕极了,还以为林萱这样是被吕守一害的。
太医开了三副药,林萱喝完之后,还是昏昏欲睡。
没办法,最后惠兰只能通知裴云瑾。
裴云瑾没有过来,只打发了晴云阁的一位杨大夫过来给林萱看,杨大夫发现林萱身体虚弱是因为体内的蛊虫全部清除干净,身体还没适应,才会导致气血虚弱。
宫里的药材虽好,却因为产地在北方的缘故,虽是同样的药草,药效却与南方的药材有些差异。
因为要给林萱用,那些滋补的药材如流水般送入了青玉宫。
林萱又吃了两副药,第二天便起来了。
宫里的太医再来给林萱诊脉时,不由得询问:“贵主是否服用了南疆-独有的金花七虫草?”
林萱看向惠兰,惠兰点头:“去年裴世子入宫时,送来了一小盒金花七虫草,我见太医开的药方子上有虫草,便添加了几颗进去。不知是否对贵主身体有碍?”
“无碍。”太医笑道:“非但无碍,对贵主身体反而大有益处。”
同时,太医心中也很惊讶。
金花七虫草药效虽好,却十分珍稀,一寸虫草千金难换。因此药材生长需要十几年才能成熟,且只有滇州玉龙峰的半亩地才能养活。
那裴世子怎么舍得将如此贵重的药材送来青玉宫?
“太医,金花七虫草还要继续服用吗?”惠兰问。
“至少再服用三日。”
“这……”惠兰面露难色。
因为裴云瑾送来的金花七虫草只能用到今日。
“贵主既然已经醒了,剩下的药可以用其他虫草代替吗?”
太医面露犹疑,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等太医走后,惠兰对林萱说:“我再往晴云阁去一趟吧。”
之前林萱一直昏昏沉沉,惠兰出于担心去找裴云瑾,林萱可以理解。但是她现在必须跟惠兰说清楚。
“惠兰,你不要再去求他。”
就在林萱再次昏昏沉沉时,裴云瑾亲自送来一斤金花七虫草。
第60章
茂密的柳荫下, 容貌艳丽的女子在钓鱼。
花团锦绣的御花园里,和风徐徐,花香袅袅, 合着明媚的阳光,视线所及之处, 皆是人间最美好的景色。
身后的万紫千红更衬得黄衣女子明艳娇俏。
她似乎心情很好,钓到了鱼也不放在桶里,而是将鱼取下来,又放生回水里去。她有时候也没留心鱼儿是否咬到了鱼饵, 拿着一本书在看, 偶尔会闷声笑。
这样的画面太美好,令人不敢惊动, 怕向前走一步, 打扰到她, 她就再也不会笑得那样开心。
隐在暗处的裴云瑾, 贪婪的看着湖边钓鱼的女子。
眼角眉梢, 如冰如霜。
他身后站着惠兰。
惠兰的半边脸隐在柳树的树荫下, 她往里面站了半步,遮住所有刺眼的阳光, 再抬眼时, 眼睛里只有淡淡的悲伤。
“她最近和阳蒙走得很近?”冰冷的语气里,并没有询问的意思。
惠兰试图从他的表情里找出些答案,却什么也猜不透,只好谨慎的回答:“阳侍卫知道贵主病了, 给她送了很多书过来, 那些书都是市面上买不到的,贵主很喜欢。”
“你今天来得有些晚。”林萱看向身后的阳蒙。
“宫门外发生了一场闹剧, 我帮守城的兄弟们值守了半日。”
“哦,是什么闹剧?”林萱笑着问。
“清晨时分,一名女子来到宫门口,她穿着宫装,召我父亲去见她。她自称是溧阳长公主的冤魂,说起溧阳长公主的生平事迹也是对答如流,她斥责天子失德,导致河南道疫情扩散,以至数万百姓变成冤魂厉鬼,在地底下向她告状,她听闻此事,难以安眠,向阎王告假,来人间巡视,要替那数万冤魂主持公道。”
溧阳长公主的冤魂引起了百姓的围观,很多进出宫城的小官吏也都惊慌失措。
阳蒙将那女子拿下,审问了半日。对方先是死不开口,酷刑之下,终于承认自己是在装神弄鬼。
接着,自然是让那女子当众承认自己是被钱迷了心,她被一个陌生人收买,前来宫门口妖言惑众。
让她回忆那个人的容貌,她也说不记得,因为对方始终蒙面,连声音也是伪装出来的。
阳蒙将消息报到邧帝那里,邧帝很快做出决断,将那女子凌迟于闹市,杀鸡儆猴。
若只是普通的散播谣言,斩首即可。
在吕守一和溧阳公主的的影响下,邧帝向来对犯罪女子很宽容,即便有官员家属被连累,也只要求犯罪官员写一封放妻书,罪不及女眷。
但是这一回的犯罪女子,触犯到了邧帝的底线溧阳长公主。
林萱听完之后沉默了许久,阳蒙感觉到林萱最近的情绪非常低落,她虽然一直笑着说话,笑容却落不到眼底。
林萱不说,他也不问,只是静静的陪伴在她身边。
林萱忽然问:“阿蒙,你可以陪我出去走走吗?”
阳蒙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虽被铁甲遮住半张脸,只看见一双眼睛,但是那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眯成了一道细长的缝,看着就很喜庆。
林萱向邧帝请示之后,带着阳蒙骑马出宫。
马儿越走越偏,来到了坠马河畔最偏僻的地方。
阳光从树木间筛落下来,微风吹来,树枝轻轻摇摆,叶动,影动,落在林萱脸上的阳光也在动。
两人的马儿惊动了树林中的走兽,“叽叽”、“嗷呜”、“刺啦”,飞禽走兽一哄而散,树林里只剩下寂静无声。
穿过茂密的树林里,前方豁然开朗,一座桥在两人面前。
相传很久以前,这地方从前有一座旧木桥,是走私商人在荒山中搭建的一座木桥。
因年久失修,马匹从桥上踏过,腐朽的木板断裂,导致过桥商人人马货物全部掉入湍急的河水中,所以叫做“坠马桥”,这条河也因此得名为“坠马河”。
如今的坠马桥是石头修的,非常牢固,自然不会有马从桥上掉下去,但是因为两岸山路崎岖,过桥的旅人却越来越少。
林萱骑马来到河边的樱花树下,这里有一座无字的墓碑。坟墓旁荒草稀少,却摆着很多束枯萎干瘪的鲜花。
林萱在坟墓前站了很久,神情肃穆,然后跪下,磕了九个头。
“这里就是溧阳长公主的坟墓。她从前是大梁的皇嗣女,若没有遇上镇南王,如今很可能是坐在龙椅上傲世天下的女皇。这样一个聪慧的女子,因为爱错了人,落得这样荒凉的下场。幸好她死得早,没看见女儿被人凌虐的模样,也没看见自己的儿子被人害成了太监。”
阳蒙听完,也跪下来,对着坟墓磕了九个头,然后将坟墓前的花朵残尸都清理干净,又将坟墓周围刚冒头的新草除去。
他小时候听过溧阳长公主的故事,也听父亲感叹过,若这个女子能够不沉溺于情爱,或许可以成为载入青史的名君。
对于这个曾见过一面的女子,他是充满敬意的。
“镇南王若是对溧阳长公主有情,怎么舍得花钱雇一个低贱女子来辱她的名声?”
林萱冷笑:“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能明白,我能明白,陛下也能明白。有些人却不明白,好歹相爱过一场,为什么却不肯放过她?”
声音在河边的樱花树下响起,风吹散了声音,却吹不散话语中无尽的凄凉。
阳蒙内疚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说:“我从前听父亲说过溧阳长公主,像他那样沉默寡言的人,提起溧阳长公主也是无尽的感慨。哪怕是在铁甲军中,也有人在私下里偷偷讨论她,说她当皇嗣女时推行仁政,爱护百姓,提倡节俭,和今上奢靡懒政的作风完全不同。大概是因为溧阳长公主在百姓中有很高的声誉,一直被百姓惦记,才有人利用她的好名声来打击陛下。”
“所以,溧阳长公主若泉下有知应该会很高兴,她不会觉得自己被侮辱。”林萱对阳蒙屈膝行礼道谢。
阳蒙极力控制着脸红,鼓了半晌的勇气,才敢问:“四月二十三日,是我的沐休日。我想邀请你去外祖父的镖局看看,你愿意吗?”
“抱歉,我现在不能给你答复,我的时间从来不由自己做主,你是知道的。”林萱抱歉的看着他。
为了让裴云瑾死心,林萱利用了阳蒙,但她如今已没办法再爱另一个人,不能让阳蒙误入歧途。他是个很好的人,应该与一个不染尘埃的女子相爱。
阳蒙很心慌,连忙道:“是我太唐突了。”
两人离开的时候,林萱的脸上依旧冷漠,但是阳蒙能感觉到,她现在的不笑比在御花园笑着的时候开心多了。
林萱骑马走在树林里,想起了很多回忆。
她身体好了之后,有一阵子很喜欢去树林里赏月,好像是从邧帝修仙的书籍里看来的,说是身体阴气重的人,沐浴晚上的月光可以吸收仙气,强身健体。
树林里仙气最浓,是沐浴月光的最佳场地。
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想去试试,裴云瑾不放心,非要跟着她去。
月下的树影婆娑,像一个个锁魂的厉鬼,林萱拉着裴云瑾的手走在其中,脸色雪白,手一直不停的颤抖。
“萱儿,你的手在抖。”
“我、我一点都不怕,我只是有点冷而已。”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好呀,一路上也走得无聊,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林萱认真看着脚下的路,仔细避开杂草和藤曼,便忽略了裴云瑾言语中的戏谑。
“从前,有一个美貌的男子,爱上了一个美貌的女子,最后,他被那个寡情薄幸的女子抛弃。那个女子与人成亲后,他在树林里上吊,化作了厉鬼。后来,他的魂魄在树林里游荡,专门寻找年轻美貌的女子报仇。他静静的飘啊飘,飘到那女子身旁,仔细的看她的脸,看她是不是美貌。萱儿,你现在有没有觉脸上有凉风吹过?”
林萱尖叫着扑到裴云瑾的怀里,哭得满脸是泪:“我好怕啊,他来找我锁魂了——我不是那个负情的女子,你找错人了。”
裴云瑾见怀中的小姑娘一直颤抖,被吓得泪如珍珠般滚落,心疼如绞,连忙解释:“没有鬼,是我骗你的。就算有鬼,我也会保护你,不要害怕!”
林萱被他柔声细语安慰许久后,仍旧哭得打嗝,捧着他的脸索吻。
裴云瑾一时不察,被她重重咬了一口。
林萱拎着裙子跑开,笑道:“我就知道你要使坏!”
她一边走,一边笑:“色令智昏这个词,就是专门为你造的。我什么时候害怕过鬼?今晚就算你不来陪我,我也打算一个人来的。裴郎啊裴郎,下次想吓我,你可以想个其他的点子。比如让几个太监穿着白衣服,把脸也涂得白白的,再画一张红红的舌头。哇,我看了肯定会害怕。”
裴云瑾在她身后追着喊:“慢点跑,树林里就算没有鬼,也有一些不长眼的藤蔓和杂草,你跑那么快,万一被绊住了,摔疼了怎么办?”
“我摔跤,疼的是我又不是你!”
“摔在你身上,疼在我心里。”
言犹在耳,却已物是人非。
阳蒙想起了兄弟之间闲聊的一些话,红着脸跟林萱说:“反正走着也是无聊,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林萱还没从回忆中醒过神来,随口说:“好呀!”
“从前,有一个美貌的男子,爱上了一个美貌的女子,最后,他被那个寡情薄幸的女子抛弃……现在有没有觉脸上有凉风吹过?”
林萱听完,心里头那点伤感荡然无存,回头看着阳蒙那张满眼期待的脸,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声回荡在茂密的树林里,惊走了树梢的飞鸟。
“现在是白天,哪里会有鬼出现!”林萱叹气:“你从哪里学的这些昏招,女孩子很讨厌这样被戏耍的!哎,以后别再跟你那些兄弟们学了,他们的招数不适合你。”
谁知向来言辞不畅的阳蒙,突然伶俐起来:“你博学多才,见闻广识,能不能教教我,怎么能让心仪的女子每日都很欢喜?”
他刚说完,心突突跳起来,脸颊绯红,很快低下了头。
然后,他不给林萱拒绝的机会,策马飞奔,跑到了最前面。
第61章
马儿不疾不徐地跑, 踩在青砖上响起嘚嘚声。
林萱遥望着皇宫的方向,嘴角的笑意消失,神情陷入迷茫。
夕阳的余晖将东十六街染成了秋霞绯色, 在这温暖明媚的画面里,她轻薄的身影显得分外萧索。
一辆由八匹马拉着精致豪华的马车靠近, 车轮滚过青石地砖,马车上雕刻着大大的“姚”字。
林萱看那仪仗,已经猜到那是谁家的马车,她无意在大庭广众下出风头, 驱马到一旁, 主动让道。
马车上,姚相唯一的千金, 工部尚书李夫人, 姚允正的母亲姚宜筠和姚允正, 以及临湘侯府的大郡主崔云湘正准备去看明月楼看戏。
姚允正心有所感, 看到马车外的林萱, 呆滞的眼神中绽放出明亮的光芒。
下一刻, 他看到母亲充满担忧的表情,和崔云湘哀怨的抓住他袖口的手, 一种散不去的哀伤重新笼罩在了眉宇间。
这一瞬, 姚宜筠竟有些不忍,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儿子他亲生父亲并非李远山那个窝囊废,他不知道他亲生父亲是那位镇南王,也不知道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其实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现在时机未成熟, 她什么都不能说, 只能关怀地问:“隽儿,明月楼已经提前将今日的戏名摘录了送过来, 你先选一个自己喜欢的?”
马车已经遥遥远去,一抹娇艳的鹅黄消失在人潮中。
姚允正愣怔了一下,似完全清醒过来,他微笑着对母亲和崔云湘抱歉:“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下次再陪母亲和云湘去看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