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舒眼底眉梢干净清明,她恰到好处地微笑:“是互相都不认识。”
陈警官打了寒颤,“是…是吗?”
程宴洲神情一滞,他的脸色不太好。手上的红与眼前发白的雾交织汇合,引导他走向不知名的过往。
站在他身后的何旭目光触及男人后脑勺的异常时溢出震惊和不安。
程宴洲的浓密的短发下是细流潺潺的血河,在重力的施压下,全都埋入后方领口。
何旭讷讷地说:“老板…”
程宴洲侧眸,威胁住了助理接下去的话。
杨琼神思恍惚了许久,再看清明舒的面容时,又开始大喊大叫,更是要扯开两边困着自己的警务人员。
“明舒!”女人尖声刺耳,“是你!都怪你!”杨洁疯癫地跺脚,“要不是你,我哥怎么会进去!”
杨琼声嘶力竭:“你该死!”
陈警官惊觉身旁的男人氤氲出的冷冽气场,掸了掸胳膊上的凉意后,旋即示意架着杨琼的警员把人锁好。
明舒恍若未闻地弯了下腰,把自己先前的那柄刀拎拿在手里。
陈警官醒神,“明小姐,你要干什么啊?”
女人却是慵懒地把刀横在自己和杨琼的视野里,她欣赏着刀口上的血以及弥漫的血腥味,还有细小的肮脏尘土。
程宴洲眼眸复杂,久久注视后,压着嗓音叫她:“明舒。”
陈警官更是提着一口气,好言相劝。“你可不能乱来啊,明小姐。”
女人眼眸睁得无辜,转而把细如葱白的手指捏上了刀口。
她轻轻地划开上面的红黑,开口时颇为认真:“骂点别的吧。你没说够,我都听烦了。”
杨琼不自觉地抖了下脑袋,嘴上还是振振有词:“去死!”
“除了死,就没了?”明舒指尖在刀口点着,她垂眸,上眼睑弯下,娇美的唇形一字一字道:“我真的有差点死掉。”
“你,不记得了吗?”
杨琼的嚣张顷刻涣散。
而程宴洲的眸光倏然瞠开极致的黑,仿佛野兽的竖瞳,危险阴鸷。
那一句话没有后缀。
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不记得了吗?程宴洲。
而不知为何,程宴洲恍惚间有个印象。
当下的场景并非是第一次。或许在更早之前,他听过另外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男人拧眉,与身体做着最本能的抗争。头疼欲裂一度迫使他停住了思考。
明舒把刀收回鞘里时,银白的冷光在她的眼底晃了下。
陈警官看得头皮发麻,最后交代几个人去警察局做一下笔录。明舒和左宁跟着他,程宴洲则是做何旭的车。
原先的那辆迈巴赫车前端几乎毁于废墟,残破直直扎向另一辆的侧面。
当真骇人。
饶是谁看了都少不得唏嘘一声。
人群散开,风开始从四面八方乱转。程宴洲的脸已经白得无多少血色,可男人正身直立,挺拔得不减丝毫威慑力。
临上车前,女人的背影融在程宴洲的瞳孔中。趁她还没走,男人似有警告地叮嘱了句:“别伤害自己。”
明舒听到了,她余光偏了丝弧度,旋即又拨回。
程宴洲嗓音沙哑:“明舒。”男人死死地握拳,在车子开始启动时,正声道:“永远都不要伤害自己。”
他待在原地目睹女人乘车离开。
看着她的面容在一寸寸升起的车窗上沦陷至透光的蓝色。
也有陈警官的存在。
可不是在当下置身的郊外。
而该在警局的门口。
对的…
男人抬手按住自己后脑勺的伤口,他几乎不受控制地俯身。
好在何旭上前扶住了他。助理关切又慌张地问他:“老板,我们现在…”
却见男人喉间波折,气息紊乱。程宴洲狠狠地闭了下眼。
耳边全是明舒的声音,温柔得像是能让人醉死。软刀子扎进,红刀子出。
他艰难地分辨着时间点。
话里无一例外都在喊着自己。
明舒在说
——程宴洲,我喜欢你!
——程宴洲,我等你,可你也要等我啊!
——程宴洲,你抱抱我?
……
到后面是
——程宴洲,你不信我…
——程宴洲,你假装对我满腔爱意这么多年。会不会也在哪一刻恍惚觉得自己真的爱上了我?
最后
——一路平安。
此后,再没有程宴洲。
男人死死地扣住伤口,紧绷的弦裂了彻底。眼底的光更是汹涌明灭,了无尽头。
……
做完笔录后,陈警官调出了现场的监控录像,看了几遍。
紧接着,他对明舒大致说了一番杨琼的行为企图。主要的导火线还是因为杨钦在监狱里活得不成人样,又因为杨钦表现恶劣更有延长服刑期限的趋势。
杨琼才理智尽失地要伤害明舒。现在好了,她自己也要进去了。
“还有一点,好像是杨钦在进监狱前也挨了个枪子。”陈警官把杨琼的那份口供背着盖在桌上。
因说得嘴巴干了,男人顿了顿,饮了杯水才准备接着说。
明舒偏头,睫羽卷翘扑闪着细碎的困惑,但什么也没问。
陈警官抿了抿嘴,转头找事做地盯上了监控。对于明舒处变不惊的本事,他称赞了句:“你的应急能力倒是不错。”
女人抿了口水,微微濡湿唇侧后,才说:“在国外待久了。”
语气真诚,不似作伪。
陈警官懂了,不好再说下去。
明舒轻轻吹开茶叶下面罩着的热气,思绪难免跌宕了片刻。
刚到国外的时候,逢人不识。那些小偷和小混混的又专门挑不是本地面孔的陌生人下手。
明舒运气怎么好,也被抢过几次钱。幸好她碰到了中国同胞利益保护团体里的几位志愿者,才没遭受更大的损失。
后面明舒也加了这个志愿者组织,倒是没再遇上先前的坏事。
但警惕性却始终不曾抛下。
回国前,她甚至还特意留下了这个志愿者团体的群号,勉强当作一个纪念吧。
陈警官清了清喉咙,又说回正事。
待到茶水都凉透了时,情况也了解得差不多。
明舒转而认真问道:“刚才的情况下,我用刀伤了她的话应该称得上是正当防卫吧?”
陈警官脸色一僵,呛了口水。男人一边用纸巾擦着,一边委婉地说:“理论上是这样。但——”
他咳了咳什么,又说:“但正当防卫有些也是要判刑的。”
明舒指尖搁在眼尾,眉眼如画,似是出于好奇:“死人的话要判多久?”
陈警官不自在了,“不…不好说。”
“没事。”女人浅浅一笑,“我也只是随便问问。”
陈警官呼吸都觉得不畅快。
他是没看出哪里随便了。
眼看明舒拎着包要走,陈警官端着个保温杯,嘴巴吞了个鸡蛋似地对着监控里的内容。
他立马叫住女人,“你…要不要再看看后面的视频?”
明舒眉梢风情如细雨,绵绵倦懒。她弯了弯嘴角,“不了。”
陈警官啊了声,讪讪地挠头。“可程宴洲…他晕了啊…”
……
明舒走出警局门口时,赵茗已经停好车在等着了。两个人还没说上一会儿话,杨洁身形匆忙地从对面马路跑来,搅扰了当下和谐的空气。
刹那间,视线两厢对撞。
杨洁顿了下脚,而后昂首挺胸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见明舒安然无恙地出现,她暗恨地瞪了下对方。
觉得老天爷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明舒的目光悠悠,不经意地掠开,直接无视了她。
杨洁不好再耽误时间,躲闪了下眼神,手里死死掐着包看似投降地离开暂时的战场。
赵茗在后面轻呵,瞧不起她的做派。
车子慢慢地在夕阳挥别的地平线上前行。
赵茗把着方向盘,略微侧了目光,“最近一段时间,要不要先帮你安排个实习的助理?”
明舒仰头在车枕上,假寐中,悠扬的呼吸浅浅而出。她睁眼,婉拒了赵茗的建议:“不用,我自己能应付几天。”
女人还有心情玩笑:“再说要是左宁知道我找了个新助理,她说不好能偷偷给我溜回到剧组。”
但小姑娘身上有些轻伤,不重。但阅历浅,总归是吓到了,所以明舒提议让她在医院把伤养好了再回去。
赵茗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多了分光彩。“也好。”
明舒别住散乱耳边的头发,有些埋怨地说:“但最近恐怕是回不了家了。”
“先住我那儿吧,地方不大,但你和我住的话也够了。”赵茗盯着前方的路况。
车子拐了个弯,行驶到了郊外。
明舒扬唇,迎着阳光的脸灿烂朝气,她心情不错地说:“好。房租我是不会付的,最多帮你买买零食,做做饭什么的。”
赵茗也一脸正气地说:“别付,千万别付。付了见外。”
明舒点点头,“谢谢。”
到剧组时,太阳已然落山。天色呈现蒙蒙亮的疏漏,点滴星辰闪烁至另一个天明。
明舒跟江敬请了几天假后,一个人回了自己住的房间。
月明星稀,盛夏的尾巴里勾弄着橘子花的清涩,山茶香埋得很低不叫人轻易闻见。
明舒扯开手上的方巾,扔在桌上。
她抱着腿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思绪发空,眼神澄澈但空洞,太清以至于不存在像鱼一般活泼的灵魂。
门铃叮咚了几声。
何旭捧着张和善的脸,对明舒礼貌地打了声招呼:“明小姐。”
说着,他提着个纸袋子到明舒跟前。“我们老板叫我送来的。”
男人一直保持着抬手的姿势,大有明舒不拿,他就不撒手的打算。
明舒接下,垂眸扫了眼。里面大大小小包装不一的擦伤药膏,内服外用一应俱全。
女人挑了下眉,礼貌地问:“多少钱?”
何旭直了下脖子,“不…不用钱。”
女人就等着他这句话,“抱歉,我不收不明不白的东西。”
何旭作难。
此时,门外的视线盲区又无端闯进一个男人。他身上杂糅了矛盾的因子,看似风流散漫但端正自持。
顾泽承伸脚挡住她关门的动作,“明小姐,要钱的,至于多少钱你得去问他。”
男人眼角含笑但不含情,带了疏冷且不叫人轻易看透。“要不我把他的地址给你,他晚上才从医院回来。”
明舒大方地摇了摇头:“不用。”
顾泽承挑眉,“既然没事,那我们先走了。”
女人吐气如兰:“慢走。”
顾泽承抖了下西装外套,“好说。”
下了酒店直达停车场的电梯后,顾泽承与何旭一前一后地出场。
卡宴的副驾驶座上,沈易铭眯眼问了句:“成了?”
顾泽承开了车门,坐好。“你说呢?”
在他身边,邵齐珩捏着没点的烟,也了他一眼,“没说你不行。”
男人调侃了句:“你吊儿郎当起来没脸没皮。”
顾泽承气得要踹他,“少在外面说我坏话,要我老婆听见了,我跟你没完。”
邵齐珩扔了烟给他,紧接着又听前面的沈易铭正经地说了句:“真、挺惨。”
顾泽承啧了声。
开车的何旭忐忑地发问:“比你们那时候还要惨吗,邵总?顾总?沈总?”
邵齐珩冷哼,“应该。”
沈易铭双手抱胸:“大概。”
顾泽承没好气地说:“或许。”
第24章
酒店的走廊安静无人。
套房的门还没关上, 明舒掂量了下手里的袋子,脸色平静,她刚转身要走。
一声慵懒又玩味的嗓音传了过来, 仿佛怕别人不知道似地加重了音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