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舒看着他,脚步慢慢往后挪。
“我碍眼。”
说完,她不顾程宴洲反应,径自转身。路边微醺的暖光让她定了定心。
程宴洲盯住她。明舒走得不慢,她身后半倾的伞可见湿润的折面。
男人拧眉。
此时,天空乍亮,一瞬间轰隆雷鸣。
明舒颤着眼皮,蓦地转身。
正对上程宴洲眯眼的神情,男人敏锐地捕捉到她目光里还倦留了分害怕。
程宴洲看得很清楚
——那是一种最本能的不安和抗拒。
即使下一秒,女人若无其事地离开,原本该与天际对望的伞面却半边挡住了她的后背。
明舒与他见面不识的那些日子。四下无人时,她都执着于看着自己离开。
她不会将后背信任地坦露给他。
而明舒也不会再对程宴洲毫无保留了。
男人低头,拼命汲取周遭的空气,紧接着失了重的嗓音久久漂在雨里:“对不起,我忘了你。”
只忘了你…
男人浑身湿冷,不知疲倦地承受着雨幕。
夜色阑珊。
赵茗回到公寓的时候,头发有些凌乱。她从浴室拿了条毛巾擦着,明舒端杯刚泡好的姜茶给她。
赵茗吹了吹,喝了小半杯后,觉得身体有燃着股劲儿了。“要我说还是有人一起住好,冷了会烧水,热了给扇风。”
明舒捧着自己的那杯姜茶暖手,听她说话,不免弯了嘴角。“你找保姆不是更好?”
“你别听懂了装不懂。”赵茗打了呵欠,“我在夸你呢。”
明舒看着她,话语闲适中有愉悦:“听到了。”
赵茗隔着毛巾挠了挠头,扫了眼客厅与阳台间拉上的窗帘。
她不太好意思地说:“我看程宴洲好像在楼下,光淋着雨也不撑伞的。”
明舒拿了遥控板,给电视换了个台。
女人面色淡淡地看着当天的天气预报,不怎么上心地说了句:“看来今天的雨下得还不够大。”
赵茗埋头喝着姜茶,瞟了眼电视屏幕里暴雨的标志,不由地撇了撇嘴。
两个人聊了会儿天后也各自回了卧房里睡觉。
外面,夜深人静,虫鸣的聒噪被雨水悉数冲刷。保安室的工作人员时不时地探出头看看楼下淋雨的呆子走了没走。
扫了几眼后,又是一阵摇头。
朦胧的色调里,男人一身黑衣黑近乎完美地融于暗夜。唯有手心缠绕的绷带白得亮眼。
两束车光先后到达又驶离,保安才关上了值班室的小隔板。
——
许是因为下了雨的缘故,后面几天都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明舒去医院看了看左宁,顺带也有她自己的事。
双人间里,小姑娘啃着明舒刚给她削的苹果,尝了几口后,鼓着嘴巴问:“姐姐,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啊?”
明舒认真地剥着橘子。闻言,抬头仔细地看了看她的伤处,心定了几分。
女人浅笑着:“还有几天,等你把伤完全养好。”
明舒扔了橘子皮,又说:“不用着急,小助理的位置一直给你留着。”
“不着急。”左宁咬了瓣橘子,心情倒是不错。
明舒眸色不变,只多了分好奇。“怎么又不着急了?”
小姑娘挪着身子凑近,乐呵呵地说:“我发现吧,给我查房的医生和护士她们人挺好的。”
左宁眼里bulingbuling地亮着。“而且她们还喜欢和我唠嗑。”
明舒悟了,她眼角风情摇曳。“你还真是到哪里都能和人聊上天。”
旋即,她问:“今天怎么不见查房的医生?”
“不知道,按理说应该早来了。”左宁一脸呆萌。
正说着,敲门声响起。
周寒身后跟着两名小护士走近。男人一身职业白大褂,提了下镜框后,一本正经地说:“抱歉来晚了。”
紧接着,周寒大致看了眼左宁的病历表,负责地签好字后,男人把圆珠笔勾在胸前的口袋处。
旋即开始说起迟到的原因。
“主要是我的一个好兄弟身体不太舒服,刚病了,昨天又下了一场挺折腾他的。”男人的嗓音磁质分明,又蛊惑人心的本事。
左宁点了点头,担忧地说:“那要不要紧啊?”
周寒叹气地拍了拍手上的单子,“目前情况还好。”他话锋一转,目光对上一双通透如常的眸色。“明小姐怎么看?”
明舒想了想,“没死,那都是小事。”
周寒握拳咳了咳,“没事…”
左宁则是歪头,一头雾水。
半晌,男人缓了缓呼吸,眼神直白地落在女人的手心包扎好的地方。“要不我找个人给你再好好处理一下伤口吧?”
明舒指尖顿了顿,“不用了。”
“伤口除了要及时处理,最好还要由专业的人包扎。现在天气热,恶化了就不好了。”周寒本着医生的职业操守不免叮嘱她。
左宁从心里认同周医生的话,她帮腔着说:“对啊对啊。姐姐,你让我住院了,你自己总不能连医生都不看吧。”
明舒握了握手,“那我去挂个号。”
周寒抬手叫住她,乐于助人的可贵品质此刻在男人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急诊科刚好有一位实习医生,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就让他来吧。”
明舒回以礼貌的微笑。
——
急诊室在住院部的楼下,明舒找到地方的时候,里面刚好坐着那位实习医生。
男人敞开分别装有镊子和棉花球的消毒盒,小心地握住明舒的手。
他眼眸利了一分,露在口罩上方的眉宇叠着戾气。
他用镊子夹了蘸着碘伏的棉花球,微微湿润伤口周边。
因动作的缘故,两个人呼吸相互纠缠,男人的侧脸轮廓顶着灯光散发清冷又矜贵的气息。
明舒抬头,轻而易举望出他眼里的深邃跌宕。她沉下眼皮,旋即扬手扯下男人单边的口罩。
程宴洲一张脸五官硬拓,线条完美,此刻占据了她整片视野。以至于她回神时,男人已然抓上她划拉带子的手。
女人眉目良善,偏生冷意。“我身上又有什么值得你算计的地方了?”
明舒丢开他的温度,干脆抽回。另外一只还在处理伤口的却没那么容易。
男人沉沉地盯着她,“周寒嫌我最近占光了他的休息时间,所以专门给我挑事情做。”
程宴洲垂眸自顾自地抹开凝固的血迹,“早年在部队我学了基本的伤口紧急处理技巧,又刚好能用上。”
明舒面上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说的那些话。男人自己却说得起劲。
恰巧,桌上的手机震动。
两个人不约而同抬起的眼皮子下,单字贺闪烁其间。
程宴洲划开接听键,视线在明舒脸上转了下,最后又落定在相互触碰的那只手上。
贺窈似是有些惊喜,“程总?”
男人用镊子换了团棉花球,嗓音有淡淡的警告:“贺小姐,我很忙。”
“我…我知道。”贺窈吐了口气,按着自己的胸膛说:“晚上贺家有个私宴,你要来吗?”
“和我一起。”
明舒无意偷听,奈何程宴洲开了免提。
她听着,不自觉地揣摩出一场好戏,倒透了几分难言的趣味。
程宴洲咬了下牙关。
而后对手机那头回道:“贺小姐,我不谈私事。如果是公事的话,请贺总到盛越一叙。”
待贺窈僵着声线说完再见,程宴洲也礼尚往来一句。手机页面亮着,男人也不去按下。
几分钟后,程宴洲拉直明舒的手,仔细地撒上药末,再绑住纱布。他唇角抿出弧度,神情比刚才冷了许多,“伤口沾水,有化脓的迹象,后面要多加注意。”
明舒起身,疏离地颔首,目光古井无波。
她直白地说了句:“谢谢医生。”旋即关了上门。
程宴洲脱下手套,扔进垃圾桶。仰头倚在墙边,重重地深呼吸一口。
周寒进来,双手抱胸,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地问他:“你这算什么?上赶着偶遇…”
程宴洲捏了捏眉骨,“亲自包扎了我才放心。”
周寒拍了下他的肩膀,提了个尖锐的问题:“你有医疗知识,当年为什么不自救?”
他皱眉,即使不认同也还是勉强压着声调:“你他妈是真的不怕死,程宴洲。”
当年出任务男人差点折在边/境,待到北城几个世家圈子得到风声赶到时,程宴洲半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手里却死死捏着个小型录音机不放。
有说话的时间,却不通知队友寻找救援。
男人垂手,摩挲着指腹,嗓音细听比风还要远上几里:“我欠她的。”
不怕生死,只怕再难见到她。
第26章
晚上, 明舒去了酒吧。
面对眼前的灯盏招摇,女人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说起来,还是因为赵茗跟别人应酬的时候发现把合作的文件一不小心落家里了。
明舒在公寓里也没事干, 索性帮她跑了一趟。
而那家餐厅的位置刚好在听闲酒吧附近,离赵茗结束工作还有一段时间, 明舒8点了杯果汁刚好给自己打发时间。
顺便又听了一嘴调酒师侃侃而谈的酒味趣识。
灯光渐浓,明舒所处的地方刚好是吧台边角落的位置。
台上的驻唱歌手正用吉他弹着八九十年代的老歌,悠扬沉缓,给世界卷了层老式的CD色调。
调酒师正说着一款小众鸡尾酒的名称由来。“它由奶油风味的伏特加和草莓利口酒按1:1的比例调配而成, 味道是难以形容的甜美可口, 所以它也叫—”
“Floating on Cloud.”邻桌的女人手指轻佻地一根细巧的女士香烟,青雾袅袅, 她红唇诱惑地续腔:“中文名字的话应该叫九霄云外鸡尾酒, 形容极其享受快乐。”
女人挑了下唇:“大概可以说是做/爱的潜台词?”说到后面几个字时, 她伸手捏了高脚杯直直地朝明舒身侧泼去。
调酒师惊地提了脖子。
却见柠檬黄的酒尽数洒在了一个行为暗示了不怀好意的男人身上。
明舒偏头, 看着即将搭上自己胳膊的手, 立时脚尖勾着转椅侧了个方向。
男人头发耷拉, 睁不开眼,为了挽回自己仅剩的形象, 他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明舒请调酒师再端一杯刚才的酒, 指尖压着划至邻桌时,嗓音温润:“谢谢。”
对面的女人抬了下执烟的手,微光一点红与她自持的娇媚艳绝汇成不俗的故事。
女人点了下头,说了句:“太乖了不好, 不适合在酒吧里待着。”
明舒眼眸垂落看了眼赵茗刚敲给自己的短信:还有一会儿了!
赵茗:你先喝着, 后面请你吃好的!
女人弯了弯唇,再去抬眼时, 说:“什么事都可以装,乖巧也是。”
“包括爱情?”眉眼浸在一丝一缕的烟里,女人撑着下巴很有意思地问她。
明舒别开额边的碎发,“对的。”
细长的女士香烟燃到了末尾处,女人磕灭它,没来由地说了句:“到时间了。”
话毕,她吹着口哨叫住一个陪酒女郎。女人从包里搜出几张大红钞票,眼睛都不带心疼地给她。
女人抬了下巴点了VIP卡座上的一个男人,说:“要是成了的话我把剩下的几张都给你。”
陪酒的姑娘收了钱,二话不说地往目标任务的方向去,着了流苏挂饰的腰身摇曳得风情。
明舒目光寻上,也看了几眼。
离吧台位置有一些的距离的卡座上,几个男人西装革履,翘着脚或把手撑在皮质沙发背,举手投足间自带矜贵和傲气。
视线在捕捉到背对自己而坐的男人时,明舒不自觉地蹙了眉。
男人半露出的上身硬气冷冽,周身暗色,后脑勺似是贴着的创口贴显眼,为他的气场平添野性。
邻桌的女人留心卡座的动静,顺便介绍了下陪酒女郎正费心接近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