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舒看着他面熟,旋即才记起对方好像是时屿身边的小助理。“你是跟着时屿的?”
小助理憨憨地点头,“我是陪我们老大来做笔录的。”
在他的一番长话多里,明舒知晓了大致情况。原来是时屿和几个私生饭打架,后面又闹到了警局。
小助理偷觑了眼视野里兀自出现的男人,声音细若蚊蝇:“对…”
明舒绕开他,经过大厅时,恰好在值班人员的桌前露了一面。那里,时屿正大咧咧坐着,帽沿不配合地压住了眉眼。
似是听见动静,男人勉强掀了下帽子。见是明舒,他不自在地点了点鼻子。
旋即,时屿摘了帽子。
因为男人临时的动作,对面的民警才得以看清他受伤的地方。
男人眉眼上去没几公分的地方,划了一线鲜红的血痕。民警也暗自咋舌。
瞧着多帅的一张脸,好好地受了份罪。
时屿抬了下手,叫她:“明舒。”丝毫不惧她身后站如山势的男人。
视线下移,撞见两个人左手处的伤口时。时屿表情不耐,散漫着语气说:“你们。”
“两口子是吗?”
明舒直接回他:“不是。”至于程宴洲的眼里倒是不大明朗。
小助理莫名地哆嗦了下。
时屿挑眉,“就喜欢听你的爽快话。”说完,他往明舒怀里仍了个东西。“看看。”
明舒接住,见是一台小型相机,也不惊讶。
点了几下按键,相片一张接一盏地划过,程宴洲站在身侧敏锐地瞧见了明舒和时屿一起去电影院的抓拍照。
明舒把相机还回给办事人员,才看向时屿。
男人眼神微闪,“认真算起来,我今天也有为你出头的成分。不是?”
“所以?”女人顺着他说。
时屿手指在桌上点着节奏,“所以你陪我去趟医院?”
明舒打量他一番,说:“没怎么伤着。”
男人没脸没皮地来了句:“是不是觉得我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帅?”
越听,程宴洲的脸色越是寒透。
男人一根根睫毛下射出冰冷的暗光。
他吩咐了身边的何旭:“去跟陈警官说一声,派个工作人员带他去医院,顺便做个伤情鉴定。”
时屿吊儿郎当地歪着头,“我和小师妹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程宴洲往前一步,转手拿了手机拨出去。
他盯着时屿,对手机那头字字藏狠:“你弟在警局赖着,你最好亲自来接他。”
“我靠!”时屿手压着桌子,猛地起身,胳膊一抬直接要打下对方碍眼的手机。
程宴洲睨他,出招又快又准,拎回手机,一把扔在桌上。
锁屏界面是一片极致的黑。
根本没有通话。
时屿咬牙,“程宴洲!”
男人转而捏起明舒先前暂时放在桌上的那份文件,目光如炬蓄着警告。
“别让我自己真的叫你哥来。”
二少。
程宴洲无声地做了个嘴型。
应付完他,男人拿着文件交到明舒眼前。
明舒接下,不经意地捕捉到文件左上角的一块亮红。
极为显眼。
明舒看到了程宴洲斑驳出血色的右手纱布,层层晕出。
时屿踢了椅子,心情不爽。
他抱胸,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那不去医院了,去药店吧。”
男人摆明了要和程宴洲斗到底,“你帮我买张创口贴。”
明舒尽量好心气地面对他,女人从包里找了创口贴和外用的药,再交给他的小助理。
“我能用的伤药,你应该也可以。”
时屿啧了声。“谢了。”
他夹着那张创口贴在程宴洲面前挑衅地转了下。
两边的助理对视一眼,随即低头看鞋面。尤其是何旭,心里说不出的苦。
苦肉计没用,难啊…
明舒到警局门口打了一辆出租车。
夏风和煦,程宴洲站在老樟树下,身形从容。趁着女人没走,他不轻不重地问了句:“回来以后去万径寺了?”
明舒一时不解,“你要去?”
“我不信佛。”男人言简意赅。
女人开门坐上了车。
时间一截轮回。
三年前,他在警局门口的场景一如今日。而在万径寺山下,是明舒和程宴洲告别。三年后,却又促成了一场相逢。
恰逢周末,万径寺迎佛日。明舒的假期所剩无几,她带着左宁上山拜佛。
赵茗不信佛,外加工作忙碌,故此没来。
山路上,起了个大早为赶好时辰的香客此时手上都捧着寺庙赠送的鲜花素饼啃得美妙。左宁看得眼馋,不禁咽了下口水。
明舒伸手撑了下她肉肉的下巴,“口水要流出来了。”
“姐姐,那个饼好像很好吃啊。”小姑娘上下唇碰了下,眼睛亮着贪吃的光。
明舒点点头,“所以你要爬快点,不然都被别人抢光了。”
左宁一听,来劲了。“哦哦哦!我们快走!”
女人揉了下眉骨,见她可爱的模样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好不容易上了万径寺后,见几个由家长牵着的小孩子嘟着长脸,不开心地要下山。
一位妈妈抱着孩子,轻声地劝她:“来晚了,就没有了。”
另外一位因为没吃到饼,心情也不好。“明年吧。你跟我闹也没用的。”
万径寺迎佛日的鲜花素饼,不只在喷香好吃的味道,更在于它作为福饼寄寓的下半年期许。
所以,今日上山的人多多少少都是为了能吃上一个鲜花素饼。
左宁也可怜巴巴地看着明舒:“姐姐,好像没有了。”
明舒牵着她走,“吃不到,见见僧人们赠饼的场面也好。就当是沾沾福气了。”
两个人不扫兴地往前。
寺院正门下,几张红木桌上摆了好几个大竹篓,里面空空如也。剩了几张贴了油光的纸饼和鲜花瓣,排队的人已经散去。
明舒和一位收拾的小僧人行礼问好。
小僧人执手作礼:“阿弥陀佛,饼已派完,还请施主见谅。”
明舒低首,谦声:“佛祖慈悲,也给花留一片来年的春景,不好摘光。”
小僧人目光虔诚。“阿弥陀佛。不知施主可还有见解?”
“福气也该有限,人才会珍惜。”女人笑着,静美如画。
左宁也乖巧地跟着点头。
小僧人见礼,“施主实与佛法有缘。”说着,他拿出一张纸包好的鲜花素饼,“出家人不打诳语。”
“先前有一位香客留了自己的饼说要赠给晚来的有缘人。”
明舒谢过,她双手捧了饼接下。“小师傅,可知那位好心人可还在寺中?”
小僧人有礼貌地摇了摇头,转而收拾起自己的竹篓。
明舒和左宁分了那张鲜花素饼,吃得心情畅快后,又往寺内去。
里面香火旺盛,人头攒动。
第29章
隔着一片如织的人流, 明舒似是看了一个人认识的人。烟火袅袅,熏得人眼睛发呛。
她闭了下眸光,再抬头寻找时, 天地喧闹,好像与谁都见面不识。
左宁呆萌着小脸, 叫她:“姐姐。”
明舒挽唇:“应该是看错了。”紧接着,两人起脚往佛前正殿走去。
万径寺里此时拜佛的人不多,地上的蒲团孤零零地放着,正静静等待着着下一场叩拜。众人都守在正殿后的院子里, 长桌支起, 有端身打坐的高僧宣讲着佛法妙理。
左宁耐不住冷清,也挤在人群里左顾右盼。听倒是听不出多少关窍, 但看得津津有味。
明舒也不拦着她。
女人径自跪身, 左右手平摊交叠, 置于跟前, 脑袋低垂, 轻声叩佛。
住持站在一旁, 慨叹了句冥冥的缘分。他依稀认出了明舒。于是上前问:“施主如今可要点一盏长明灯了。”
女人点头,眉眼是纯粹的美好。“我们又见面了, 大师。”
“阿弥陀佛。”住持谦和有礼地回了句:“只是看施主心结得解, 的确是好事。”
住持双手合十,中气尽显。“不知施主的长明灯是为谁?”
明舒弯了弯眉梢,畅朗出口:“家父,明远怀。”
住持颤了下手, 面上却自持。“实不相瞒, 他的那盏长明灯前几日刚刻上名字。它在本寺已燃了两年有余。”
闻言。
女人几不可见地蹙眉,声线倦怠, 以至于凉薄:“程宴洲?”
住持垂眸,一切尽在不言中。
明舒找到明远怀的那盏灯,克制着伸手,触碰了下才敢放心大胆着摩挲。
碗口状的杯身洋溢着微光的暖,火苗飘动,小小的一簇挨着另一簇,明灭交杂,佛祖的金身,数不尽的来生祈愿。
女人红唇无情地张合:“他有碰过吗?”
住持一字定神:“无。”
明舒才冷冷地牵了下嘴角,她的手捧住那盏灯,摇曳的火光燃在她的眼里。
“爸,他大概也知道不能让你在地下都难安对吗?”
女人昂首,清冷却平和。“以后我会守着你,无需其他人。”
佛前的阳光最是清白,你该好好看一看。
明舒嗓音温良:“还望大师能告知不相关的人。”神佛面前,从来不能说假话。
“阿弥陀佛。”住持应下了。
趁着左宁还没有回来,明舒听他说了几句佛法典故。当年离开地匆忙,也没还得及好好听一回。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住持看了眼明舒,“敢问施主可会有妄动情爱却又兀自生悔的经历?”
万径寺里来来往往的人无非是俗世三求:身体康健,家庭和乐还有相悦厮守。
女人轻渺渺地扬起眼尾,“我从来都不后悔的。”她一目温柔悉数给予那盏长明灯上,旋即却扯了下唇:“可我会替你不值。”
“真的…不值。”
明舒紧了下自己的呼吸,她眼里溢出复杂的情绪。“我一直绕不开,也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当年活下来的人不是你啊。”
“又为什么当年被救下的人偏偏是他们。”女人眼里升起暗光,片刻诡谲。“如果那个时候他死了…
“罢了。”明舒为自己心里出逃的恶画了下自锢的囚牢。她终是摇了摇头,“如果可以,我情愿你从来没有救过他。”
啪——
外面,瓷盏碎地的动静打破了一方寂寥。
明舒敛下眸色,须臾从混乱的思绪里抽身。住持唤了外面的一个小和尚问他:“出了什么事?”
小僧人歉声作礼:“好像是山间的野猫,不小心弄翻了放好的杯盏。”
“那要把瓷片收拾好,切勿伤到了人。”住持温声说,慈眉善目。
小僧人鞠了半躬,说:“好的。”待他走到殿外,喃喃地自语:“我佛慈悲。”
眼见院子里的佛法宣讲要结束了,明舒望向写有明远怀正体的长明灯,目光如炬。
“爸,我所经历了的那些注定了让我无法成为一个完美的好人。”
女人最后叩拜一下,嗓音跟着她的动作埋向更深的地步:“你要原谅我。”
住持扫了眼风中凌乱作舞的山茶,静心念了句:“阿弥陀佛。”
片刻后,对离开的人说了句:“后面本寺会有洒净水的祈福活动,施主若有兴趣可以参加。”
明舒浅笑着应下:“多谢。”随后出去找左宁那个小丫头。
两个人刚巧碰上了僧人摘了竹枝蘸水洒开的情景,此举昭示了佛家对万物的和谐共生,滋养成长。
人群站着,偶尔会有一两滴水点在他们身上,受下佛祖慈悲的馈赠。
气氛美好,人与寺中的一花一木在此刻滋生出相惜的融合。明舒站在人群圈外,恬淡的眉眼静静描摹着眼前的素写画。
左宁拉着她的胳膊,活泼地踮脚乱动。小姑娘的不安分有意无意地带动了明舒,女人身上也慢慢洋溢出烂漫和纯洁。
左宁绕着她转了圈,“姐姐!”欢快地跟跑在草地的兔子。
明舒笑容灿烂,此刻,她真实得明艳,美好到点缀在头发上的山茶花瓣也飘零出快乐的余温。
寺庙亭外的红色栏杆处压上了一只手,周寒转头看了眼某个男人,下意识地提了下自己眼睛框。
他无奈地抱胸:“她在慢慢习惯着与你无关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