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宴洲来回挣了下自己的似有痛觉作祟的那只右手。嗓音生涩,不发一言。
周寒身子前倾,半边挂出栏杆外。他一边可怜着自己的没睡够的觉,一边说:“难为我一大早上陪你爬山,好不容易到了寺庙勉强赶上了头一份福气的饼。”
男人拍了下腿裤,叹气了一声。“结果人家什么都不知情。”
程宴洲拧了下眉,冷冷地点着他:“周寒。”
“干什么?”
男人头也不动一下,眼神也不转。“闭嘴。”
周寒没好气地看他。一回头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男人咽了下喉咙,顺便拍了下自己那张不争气的嘴。
程宴洲蓦地紧回手,“你吵到她了。”
周寒抿了唇。
暗自腹诽着:我看到了,大哥。
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开,佛前又跪上了一批人,对于求神拜佛,她们似乎永远不嫌多。
明舒和左宁跟着一小拨看风景的游客,在寺庙的林间小路上慢行,脚步在抬头望见亭子上的人不免顿了下。
明舒面色清浅,很快,她找到了自己原先的节奏。左宁也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周医生,挥手高兴地打了个招呼。
周寒对她挑了下眉。
程宴洲往前,嗓音难得服软:“没有骗你,明舒。”男人认真地说:“我是不信佛,却会敬畏佛。”
明舒睫羽如扇,轻动拂下。她脚步不停,往枝繁叶茂的石子路去。
周寒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慢慢来吧。”他转了下眼珠子,“去喝杯酒?叫上江临风。”
某种程度上,酒确实是能让人暂时放松的东西。是以程宴洲没有拒绝周寒的建议。
入夜,天气微凉中拂着盛夏尾巴的沉闷。
听闲酒吧二楼,几个大男人围桌坐着。
其中一个一声不吭地给自己灌着酒。喝得快了,酒渍沿着他喉结鼓动的脖子缓缓流下,在冷白肌肤表面晕出红色。
领口微敞的地方,男人的胸膛上面有些正常的发红,随着呼吸带动了点男性的气息。
江临风见程宴洲喝得厉害,觉得也不是个事。他眼皮乱跳示意对面的周寒,哑着声音问:“什么情况?”
“被刺激到了。”周寒转了下酒杯。
江临风一脸听你瞎扯的表情,“啥?”
周寒懒得理他。
男人盯着程宴洲,无可奈何。
同时他又无比清醒,明舒上午的那番话对程宴洲来说无异于诛心。
否定明舒和程宴洲共同经历的一切不够,还要否定他存活下的价值。
任谁听了,都不好受。
程宴洲死死地磕了酒杯在桌上,一双眼悲凉至极。
周寒看不下去,视线圈了下他绑着纱布的右手,旧伤未愈,又添新痕。
手背红着一大片。
“我行医的好名声迟早有一天要毁在你手上。”周寒屈指敲在桌上,“既然心里那么疼,为什么不和她说?”
话毕的瞬间,程宴洲锐利的眸色刮在他身上。“她受的伤没有一处是假的。”
错了就是错了。
周寒靠上沙发,抿了抿唇。程宴洲起身,单脚踩地,坐在沙发背上。
男人点了支烟,身形寂寥,背光的眸子呈现夜色的浓墨,了无生气中有能开出枯草荒木。
江临心里不爽死了,他抬脚踹了下酒桌。他几乎咬牙切齿地开骂:“杨钦他妈的狗东西。”
周寒也由着他骂。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他那一枪无非是在明舒和程宴洲两个里头随便挑一个要命。
“操!”江临风脸色低咒。“老子他妈要去到牢里去关照关照他。”
周寒比他要冷静,却听程宴洲掸了下烟头,不含感情地说:“别弄死了。”
江临风又喝了杯酒浇一浇心下的火,随手弹开酒杯,“我有分寸。”
周寒挑眉,一脸欣慰。江临风没好气地轻踢他。男人没好气地怼他:“去。”
说着,周寒心头亮了下。
他打开自己的钱包一看,紧接着夹起张名片,胳膊一拐往后抬起。
周寒侧眸,“我师妹的联系方式。”
“谢了。”程宴洲轻笑,掀了眼皮当作对他办事效率的肯定。
周寒也不跟他客气,“晚上这桌记你账上。”
程宴洲指腹捏死了烟头,星星点点的橘红跌到地上成为暗灰,男人捞上外套要走。
江临风的声音不怀好意地传来:“听我爸说剧组最近是有打算要拍几组宣传照。如果没错的话,明舒应该刚好和傅时屿那小子一块儿。”
程宴洲上颚紧绷。
男人咬了下牙关,挽着西服外套的那只手转而插着腰,站在原地不知道思量着什么。
片刻又盯上在场的人。
周寒把酒杯搁回桌上,懒散地窝着。“别看我,我也差不多时间和你知道。”
江临风两脚叉开,俯身坐着,顺带提了下裤腿。紧接着也受不住程宴洲凌厉的眼神,没什么底气地讲了句:“你总不能不支持她的工作吧。”
第30章
男人闭了下眼, 眉头难得有放平的趋势。程宴洲问:“摄影师是谁?”
“你也认识的。”周寒抬了高一度下巴,“闻聘身边的那位。”
程宴洲动了下口腔,眼眸低垂流露计较。
他指腹摩挲着下沈攸的名字, 心里已然有数了。
沈攸的工作室在北城的商业街附近。
明舒见到她本人的时候,也着实惊讶了一阵。
女人左手执了根细长的烟, 看不出牌子,氤氲的气味很好闻,散发着淡淡果香。鼻尖勾着,似乎还有让人有提神醒脑的作用。
沈攸对着名单看了两眼, 抬头说:“原来你叫明舒。”紧接着又见她自顾自地点了下头。
明舒却是眉眼恬静, 认下了自己的身份。两个人友好地握了握手,沈攸红唇摇曳着:“待会儿我会把你拍好看点。”
明舒弯了弯细眉, “谢谢。”
“放心, 你本来就很好看。”沈攸耸了下肩, 眼里光芒悦动。
蒋依曼咬了下唇, 凑到跟前来自来熟地插了一嘴:“沈摄影师吧?”
女人天花乱坠地夸了沈攸一番, 才把话头不动声色地往正题上引。蒋依曼拿了盒女士香烟放在桌上说着推向对面。
“我特意托人从国外的专柜拿到的名牌烟, 希望沈摄影师不要嫌弃啊。”蒋依曼倒真是挺会做人,话里话外都在捧着沈攸。
沈攸拿着盒烟细细地读出上面的英文字, 确实是高档货。
女人涂了亮红色指甲油的手按下烟盒, 嘴巴轻启:“你哪里看出来我抽烟了?”
蒋依曼愣神,绕是她再会来事也搞不定眼前的场面。沈攸挑了下眉,她掸着手上的细烟,磕灭。
旋即, 女人干脆利落地拍了两下手, 压住拍摄现场的杂音。沈攸示意自己的助理:“跟他们说,可以开始了。”
明舒她们的妆发都已经做好了, 戏服也已经换上。拍摄的室内棚子里,光打得很巧妙,白色的背景空空为后期的修图润色做准备。
沈攸安排自己的得力员工拍摄,她主要是在一旁做指导工作,完善现场布局和人物站位。
明舒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睫毛一下一下地扑闪,百无聊赖。
时屿双手抱着胸从后台慢悠悠地出来,到了女人跟前还故意打了个响指。
明舒脑袋往后仰了下,旋即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一双会说话的目光透露出直白的询问。
时屿啧了声,碰了碰自己的眉宇。他摆了下肩膀,不太自在地说:“我的伤好了。”
闻言。
明舒抬头,视线静静地绕在他眉毛上去没几公分的地方,血痕的确是不见了。
女人点了下头,时屿又凑近问她:“你的呢?”
“还行。”明舒转而撑着下巴。
时屿啧了声,俯身盯住她流转着眸色。“那是好了还是没好?”
女人眼尾上扬,又听他调侃着:“你对其他人讲话也都这样?”时屿抿了下口腔,“还是说就对我这样。”
“你对所有人也都这么好奇吗?”明舒不理反问。
时屿顿了顿,气笑了。
沈攸叫自己的摄影师把光圈调下一点,女人捏了捏下巴,余光却地瞧着某一处。
她看戏不嫌事大。
当明舒和时屿站向镜头前时,沈攸亲自端起了摄影机开拍。
对焦的视野下,两个人分别身着冷暖色系的戏服,在鼓风机的吹动下衣摆飘飘。
时屿和明舒拿剑相扣,闪光灯跟着沈攸按下的节奏明暗交叠,咔嚓咔嚓地响。
目光配合着碰撞。时屿坏心思地轻启了下唇:“你的伤和程宴洲有关?”
在一瞬间,明舒的目光跌地,不见光亮。她起了丝警觉。
沈攸嗓音平缓:“来,把眼睛往前看。专心!”
两个人换了个动作,手上有轻微的触及。时屿眼里伪装出不沾尘世烟火的清泠,趁着背对镜头的时机,又说:“小师妹,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吧。”
明舒面上不显,耳朵带了专注力。
“摆脱一个前任的最佳方式不是在分手的那一刻…”男人掀了下眼皮,“而是…在她重新找到下一任对象的时候。”
“所以…”他顿了下。
下一秒,沈攸喊了OK。
气氛还没散去,时屿偏头,盯着跟前的人。
此时,程沅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拿着手机拍了一小段视频,随即发给了微信对面的人。
贺窈也很快地回她:我那天看见和你大哥有纠葛的人就是她。
贺窈:她叫明舒是吗?
程沅心里困惑:可我看她和时屿的关系更好啊。
程沅:她对我大哥一点都不亲切。
程沅:你会不会看错了?
贺窈打了几行字又都删了。
贺窈:可能是吧。
女人把手机放回包里,洗好手,又抽了纸巾擦干。贺窈捏着包回到酒局时,程宴洲和几位重要的董事把合约的细节都商量得差不多了。
贺窈一身职场西服端正地坐下,视线却有意无意地往主位附近的男人看。
程宴洲举手投足带了肆意和娟狂,一杯酒见空,男人又扫了眼桌上的手机。
仍旧没动静。
他神情一向藏得很深,周围一圈的人倒也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一位合作商打着玩笑话说:“程总是有女朋友了?”
贺窈几乎是惴惴不安地等着下一句话的掷落,她指甲紧扣住小包,呼吸也微窒。
“还没有。”程宴洲苦恼地按了下太阳穴的,另一只缠了纱布的手摇晃着红酒杯,轻笑着说:“但确实是在等一个很重要的电话。”
有多重要,没人敢问。
贺窈咬着下嘴唇发白,前后两句话里不加掩饰的联系让她跟剥了衣服似的尴尬。
那位合作商摩挲了下后脖颈,乐呵呵地打圆场。“估计是值几个亿的大生意才能让程总花如此多的心思。”
程宴洲垂眸。
——
晚上,沈攸在工作室忙着审核白天的相片成品。她一一分好,时不时地,女人亮红到好看的指甲在照片的边角闪过。
整理到最后,女人脚下点着高跟鞋,要掉不掉,有几分的散漫和无聊。
直到透明的玻璃平推开,沈攸支着下巴,对着来人说了句:“今天是什么日子啊,都撞在一块儿找我。”
面对女人的揶揄,程宴洲脸色冷硬如常,他手肘侧在桌上,“我要的照片。”
“什么照片?”沈攸不解,动了下脖子。
男人把玩着打火机,一簇火苗腾地窜上又消失。程宴洲兴致缺缺,“闻聘还在楼下等你。”
和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
沈攸暗暗撇了下嘴,把一叠照片推给她。“喏!”
女人欣赏着自己的亮色指甲,说:“拍好的宣传照已经给剧组了,你现在看到的都是些剩下的。”
程宴洲几不可见地应了声,垂眸对着手上的照片一张一张地浏览。
“都是按我的要求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