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明舒陪林琴在中医馆做了个推拿理疗,出走廊时,和程宴洲不期而遇。
男人西装革履,矜贵庄重。在他旁边,周寒双手插着白大褂的兜里,他心虚地抬了下眼镜框。
“周医生。”林琴先出口打破僵局,她礼貌到位地打了个招呼,又打量了一番程宴洲,惊喜地开口:“你不是那天帮我顺利买到牛奶的小伙子?”
明舒眯眼,男人却敛眉,点头。
发觉周围不对劲的气氛,林琴张了张嘴,她再细看男人,却见他身份贵重,气势有从骨子透出的凌厉。
陈年的记忆汹涌,林琴皱眉,“明舒,他…”
明舒弯唇,拍拍她的肩膀,“程家人。”
姓名和礼貌的称呼外,她疏离以无任何区分的三个字来介绍他。
于林琴而言,已经够明了了。
男人胸膛起伏,弯腰一度问好,言简意赅道:“程宴洲。”
林琴抿唇,“是你啊…”她太阳穴突突地跳,“看着还挺正气的,做的事比渣男还不如。”
程宴洲咽了下喉咙,上颚紧绷,异常克制。
林琴骂得不高兴,“周医生,他是你朋友?”
周寒全身不自在,啊了声。
“幸好没把我们明舒和你撮合成一对。”林琴没好气地说。
周寒往墙边挪了几步,他为自己默哀一把。
阿姨,你还是直接骂我吧。
程宴洲呼吸一紧。
几个站着,难免吸引路人的眼光,明舒护着林琴,“我们先走吧。”
林琴年轻时也是有脾气的人,后来和明远怀一起,又生下明舒,往后十几年的人生阅历让她见惯了不公平,也将她的棱角一一磨去。
林琴冷哼,往电梯的方向走。
周寒扬手搁在程宴洲的肩膀上,而后又颇为同情地说:“没事,习惯了。”
他叹气道:“你不受她们家待见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周寒。”程宴洲瞠目。
男人缩了下脖子,“干嘛?”
“你对她们挺了解的?”
“靠!我对她没兴趣啊。”周寒叫屈,“我又不是江临风那货,见到一个美女都要上去勾搭一句。”
程宴洲用力搂了下他的肩膀,“最好。”
周寒嘶了声,“动辄见血,也亏得你敢跟她死磕。”
男人转了下手腕,字字有力:“不敢不用命。”
“……”周寒动了动口腔,“行了,去复检。”
程宴洲从兜里拿出手机,看了眼来电后,扔下两个字:“再说。”
“谁找你?明舒?”周寒震惊。
男人不语,他又自行凑近,“我去—”
还真是。
程宴洲脚步往外,接起,“明舒。”
“我妈要见你。”明舒左手横在胸前,抬着拿手机的那只手。
男人心跳漏了半拍,“好。”
明舒眉眼结冰,勾唇,“真要来?”
男人嗓音沉哑:“迟早要见。”
明舒打发他:“何必呢?”
程宴洲骨节捏紧,脸上却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她的口味也和你一样吗?”
“我什么口味?”
“喜欢草莓但不喜欢草莓味的东西,龙虾沙拉里不能加牛油果,要吃糖心荷包蛋,鸡胸肉最喜欢岩烤。”
明舒听不下去,“够了。”
“现在不喜欢了。”
程宴洲咬了下口腔,“那喜欢什么?蜂蜜鸡胸肉?”
女人睫毛弯弯,“喜欢可以慢慢试探,不喜欢的一尝则知。”
“你还没尝完。”
“没必要。”
程宴洲俯身,撑着栏杆,手机那头的嗓音已经不在,明舒半弯腰着在墙边,她闭了会儿眼,才稍微回神。
十几分钟前,林琴回了病房后直接问起了程宴洲的事。
明舒无奈,于是和盘托出自己近期和程家人接触的事实,林琴才知道明远怀身份的公开并非巧合。
病房里气氛严肃。
林琴静静地听着,用了一杯茶。许久,她开口:“让他明天来见我一面。”
“放心,妈有分寸。”
“好…”
第45章
隔日, 程宴洲准时赴约。
他手肘处的白色衬衫恰到好处地挽好,露出的男性肌肉线条流畅有度。
一堆的水果和保养品将小桌子占得满满当当,林琴让程宴洲坐下, 还不忘客套地说一句:“有心了。”
“应该的。”男人正身敛眉。
门外,周寒两手插兜, 不由地咋舌。
对上明舒扬眉询问的面色时,男人捏着喉咙轻咳一声。
程宴洲半倾身,安静慵懒地接受周围人有兴趣的打量目光。
林琴说要随便聊聊,男人点头应好, 反倒让林琴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不得劲。
“有三十岁了吧。”
似是对话题的切入点有些意外,程宴洲挑了下眉, “差不多, 准确说是三十二岁。”
“那还是差挺多。”刘阿姨做了个手势, 语重心长地说:“再过一年, 都能说三十五上下了。”
林琴也若有所思:“是有点大。”
男人抿了下唇, 双手交握, “看着不显老。”
“但身体不行吧。”刘阿姨凑近,还有点可惜地说:“瞧着是挺帅一小伙子。”
程宴洲拧眉, 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偶尔抽烟喝酒,无其他任何不良嗜好,平时也注重健身,外面那位我的主治医生昨天还评价我的身体机能和二十八岁的人不相上下。”
刘阿姨面露赞同, “要是真的, 还蛮不错。”
里面不知,周寒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还是得请你给他找个对象。”林琴和善地弯了弯眉, 倒了杯水给自己姐妹。
刘阿姨长吁短叹道:“我看你条件可以啊,还单着呐。”
程宴洲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转而嗓音沉哑地点明:“心有所属。”
“那怎么…”
林琴心明眼亮,不轻不重地磕下水壶,“女方不同意,女方家长也不同意。”
闻言。
男人顶了下上颚,咬着牙说:“是。”
林琴再往他心口扎刀子:“双方家庭不看好的婚姻,很少会幸福。”
男人手上掐得骨节发白,“我在争取。”
刘阿姨琢磨出了那么一点味道,转而小声地磕起瓜子看回自己的电视剧。
“程先生,我听了明舒与你重逢后发生的那些事情,不得不说,我对你是有一些改观。”林琴顿了下,重新理好自己的思路后,续腔:“也确实看出了你的诚意。”
程宴洲却不敢掉以轻心,男人将自己的呼吸掌控在手里,不自觉地拢了下指尖。
“你要补偿她,也实在不必搭上自己后半生的幸福。”不过几句,林琴把程宴洲的所作所为归于情爱以外。
男人反驳的话语绕上舌尖,“不完全是。”
林琴似是没想过他会那么坦荡,明显愣了一下后,又找回自己的声音:“既然要偿还,不如你认明舒当个妹妹吧,以后由程家护着她,我也放心。”
程宴洲心神全乱,他眸色紧紧一颤。
林琴一看他的反应,顿时找到重心了。
“三年前,你骗了明舒,严格意义上说你们两个在一起都是假的,做不成陌路人,做对兄妹勉勉强强吧,你看呢?”
程宴洲闭了眼,眉宇戾气丛生,却不敢反驳。
“不可以…”
“可以。”
两道声音在门里门外不约而同地响起,节拍默契,但出口的话又自相矛盾。
明舒优雅地抬着天鹅颈,淡淡地扫了眼男人后,嗓音清脆勾人:“我不介意多个便宜哥哥。”
林琴一身轻松地笑道:“那改天我到庙里烧烧香,让佛祖给你们做个见证吧。”女人面色红润地招手周寒,“周医生,你也听到了吧。”
“啊…”周寒只觉喘不过气。他去坐着男人,全身浸透寒意,阴云密布的一张脸上沉得能滴水,他眼里燃着灼灼的火光,欲有吞噬一切的无状。
完了。
有情人终成兄妹任谁都受不了。
周寒一时间看林琴的眼神也不对劲,怕了怕了。
时间差不多了,明舒也要回芭蕾舞团。
此时,程宴洲起身,一双长腿让人移不开视线,加上低沉到极致的嗓音,仿佛刚从喉咙里打捞出来,未经任何润色。
“我送你。”
明舒看他眼角眉梢自盛风情,“好,谢谢哥。”
男人呼吸微窒,一句“不客气”都不敢轻易说出。
说了,相当于认了。
“不叫我一声妹妹?”明舒勾了下唇。
程宴洲心里抽痛,声线艰难带出几个字:“走吧。”
“看来是还不习惯啊。”女人认真地说:“没事,以后总有机会叫的。”
周寒差点给她跪了。
——
车子驶入阴风大作的聒噪中,黑云压城,顷刻颠覆了天与地的界限,明明是下午两点钟,却已经昏暗四起,涌动着不安和纷乱。
从车库到露天场所的几分钟里,车里的氛围全程死寂。除了明舒握上后座的门把手却打不开那一刻,程宴洲冷冷地说了句:“前面。”
此外,两个人再无言语交流。
而明舒乐得自在。
路口,红灯有心灵感应地截下最前面的迈巴赫。
程宴洲深呼吸一口,漆黑的眸子狠狠攫住明舒,女人眉目如画,红唇轻启,他却先一步压住后面那个生刺的称呼。
“你再敢说那个字,今天绝对下不了车。”男人凑近,眉眼阴鸷,“明舒,你告诉我,要怎么拿你当妹妹?”
明舒清浅的眸色闪了闪,“我教你啊。”
她教他。
不能教他爱,却可以教他如何心甘情愿地看着最后一丝缘分的折尽。
程宴洲撕开嗓音,克制地颤声:“不可能。”
“不做兄妹,那做什么?”明舒循循诱人,“男女朋友吗?”
“可以吗?”程宴洲郑重其事道。
生根的渴望在瞬间挣出。
红灯一过,后面的车鸣一阵一阵砸向最前面那辆始终不动的迈巴赫,程宴洲充耳不闻明舒的眼里黑雾渐起,像是要吸住人的灵魂。
女人往后靠去,“我没这种爱好。”
明舒支着下巴,招猫逗狗似地问他:“不是说任我予取予求吗?”女人眼尾带了钩子,“做不到?”
红灯又亮,几个司机探出头骂骂咧咧起来。
程宴洲喉结滚动,异常难受地开口:“是,做不到。”
“我也没对你抱什么期望。”
男人死死闭了眼,心如一方街景灰败不堪。
最终,迈巴赫驶出了红绿灯路口。
车子经过绿意盎然的街道,眼看开往市中心的另一块区域时,明舒却开口:“往右边走,去万径寺吧。”
程宴洲全身一凛,他握紧方向盘,阴桀声骤起:“好。”
十几分钟后,大雨瓢泼,声声淅沥,路边的行道树摇晃,落下满地斑驳。距离万径寺的山脚下尚有一小段路程时,男人停下车子。
他扯开安全带,直直盯住方面的某一个点,“一定要去?”
“也不是,哪天你有空了,我们再去神佛面前拜一拜也是一样的。”明舒倒是大方,话里全在为他考虑。
程宴洲邪气地勾下唇侧。
见中控台上的显示屏里一个红点跳动,男人眼神示意,“你的座椅。”
“什么?”
男人点着车辆的抗议,“出了点故障。”
明舒垂眸,环顾了一圈座位,眉头微蹙。
程宴洲前倾身体,弯向明舒。他抬手,象征性地动了几下副驾驶周围,随后得出一个结论,“要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