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行。
她狠狠想,大不了找个角落睡,反正极寒门都变成绝地求生了。
不差她一个。
月上垂柳,夕阳荏苒。
此时,天已披上一层浅薄的夜色,淡如稀释了的墨汁。
容景自山顶归来,一路上想,按照她记仇别扭的性子,必定还会发脾气,于是转了个方向,又掐了一枝鲜嫩的杏花,带了满满当当的零食回去。
打开院门,推开房门,瞧见的是空荡的屋子。
木桌上的早饭原封不动,早已变得又凉又硬。
床边的被褥叠得很整齐,大抵上是起了床,叠好后离开屋子。
他捏了捏眉心,打开御水铃,声音平静道:“你在何处?”
“……”对面没什么声音,只传来簌簌的风声。
他很少在她面前生气,克制着情绪道:“回话。”
御水铃发出突然的“叮”,消了声,被对面的人强行掐断通讯。
容景捏着御水铃的手一紧,捏得发白,心里又气又急,脸色跟着沉了沉。
万籁俱寂中,他面无表情地碾碎了手中的铃铛,风一吹,洋洋洒洒的灰尘漫天飞舞,渐渐消散于空中。
除了御水铃,他没有任何联系到她的方式,转身往清心殿的各处偏僻角落里寻找。
当初姜糖寻遍偌大的清心殿,没找到容景在哪。
这回轮到他来找,分析她的性格,以及常去的地方,得出结论,十之有八九是呆在花园里,最有可能的是中心的凉亭。
他信心十足,打定了会在那里寻到她。
到了花园,却没看到。
影影倬倬的树影,诡谲沉寂的黑暗中,他长久地立在原地,似乎是不大相信眼前的事实。
她不在。
她确实没在这里。
还能去哪?
还能去哪里?
他接着找,翻过草丛,花圃,枯井,甚至是树梢……
除了清心殿的各大别院,都没甚么留过的迹象。
随着时间往后推移,黑夜愈发往浓重,他的心跟着便往下坠了一分。
终于,寻遍整个屋子外头,他眉眼一动,继而开始寻屋子里头。
这一晚上,清心殿灯火辉煌怨声载道,骂骂咧咧的叫声从屋子里纷纷响起,容景冷着眼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把人找出来。
人不见了。
怎么可能?
他简直无法相信,想了很多种可能。
她离开清心殿了,出现的地方便有无数种可能,其他大殿,苍岭山脉的任何位置。
担心拖延下去,会出什么事。
寻遍清心殿后,他紧接着动身,把广阔的苍岭山都翻遍了。
披着一身的晨光,他一无所获,脚步像是踩在云端,落不到实处,向来精力充沛的他,头一次感到些许疲乏,缓慢往厢房中走去。
门一推开,熟悉的、找了一整晚的人撞入他暮色沉沉的眼底。
姜糖正睡在床上,揉着眼睛起床。
看到他时,带着脾气,故意快速移开目光不看他。
眼里甚至没半点心虚。
一双沉寂无光的眸子落在她的身上,他扯出一个笑:“你去哪里了?”
姜糖嘟囔道:“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容景极慢极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反复地重复她的话,“这还不关我的事?”
声线压得不能再低,夹杂着冰雪般寒凉的气息。
又或者是,一簇即将点燃的火焰,即将蔓延到每一处角落。
姜糖整理被褥的手一顿,抬眼朝他望去。
他的脸沉得能滴水,既熟悉,又陌生,让她久违地感受到了曾经的不寒而栗。
姜糖不声不响。
他走到身边,俯身,声音轻得令人毛骨悚然:“你是不是觉得我该一直纵容你?”
她往后躲了躲,他便再进一步,贴着她的脸颊,状似亲昵温柔,语气却平得无波无澜。
“以后乖乖待在屋子里,嗯?”
第三十四章 关小黑屋
容景的手不容置疑地钳住她, 明明是这般亲近的距离,这样好看的笑容, 却笑得让她情不自禁抖了抖。
随之而来的,是滔天的不满。
他欺骗她,隐瞒她。
装作女人和她这般亲近,她都没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最多是在花园里呆了一下午,到了晚上,按照现代的时间,也就九点钟才回来。
居然要关小黑屋?
有必要吗!
姜糖从旁边绕开, 偏偏不信邪地往屋子外面跑去。
这才刚踏出一步, 半开的门一关,将明媚的阳光和炎热的夏意关在外头, 屋子蓦然间陷入昏暗中。
不敢置信地回头,姜糖眼里满是控诉:“你真要关我。”
他垂着眸子, 一步一步靠近, 周身的空气沁着冷意, 蔓延至他的眼眸中。
她一步又一步倒退,最后退无可退,抵在墙壁上,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下来, 禁锢着她周遭的空间,挤出一丝自由的味道。
“只是不出门而已。”
他的语气极其温柔,抚上她的脸颊, 似乎是在安慰。
可当她抬头,看到的是一双冷冷清清的眸子,里面没有什么缱绻, 而是神色不明,以及淡淡的,几乎看不出的极为冷淡的怒气。
他在生气,气她未告诉他,便一声不响跑到危险的夜里。
姜糖怕硬不怕软,见他来真的,怂怂地解释:“我,我只是在外面玩得忘记了时间,很快就回来了。”
他不为所动。
她继续说:“而且你也一晚上没回来,凭啥要关我。”
昨夜,因畏惧黑暗里阴森的花园,不等到半夜,她便按捺不住地跑了回去。
以为他会在厢房里等待,打开门一看,空寂的屋内黑黢黢的,家具安静地坐落着,没有半点人气。
姜糖更委屈了,两人闹矛盾后,他竟然彻夜不归!
回来后,还要把她关小黑屋。
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听到她的话,容景气笑了,语气却不紧不慢道:“昨天你是不是跑到花园里呆了很长时间?”
姜糖心虚,躲着他的眼睛道:“你怎么知道我去哪里了?”
她好像没有告诉他吧?
容景闭了闭眼,大抵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回房的时候,正好和他错过。
他心底的气消散了些,却仍是冷淡道:“我找了你一晚上。”
她蓦地睁大了眼睛。
距离前所未有的近,他平静的眉眼,紧抿的双唇一一投入她黑白分明的瞳孔中。
姜糖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心中产生了一丝愧疚感。
他的手指暧昧地捻着她的一缕发梢,半天不吭声。
无声无息的反应,让她更觉得不妙。
她硬着头皮解释:“都是误会,我没有彻夜不归。”
容景语气平缓,赞同般地颔首道:“确实。”
“所以你不能关我……”
“你原本是不是打算不回来?”
姜糖:“……”
这是要从头翻账。
她是有这个打算,可是没有付出实际的行为!!
这时候,她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不敢承认,一口否定:“我是出去玩,不是故意不回来。”
仍然等到的是这个回答,容景笑了一下,捻着她的发梢,温柔地往后脖子处拂去,俯身在她耳际轻声道:“你别想出门了。”
姜糖:“……”
接下来几日,他设了一个结界,把她关在别院。
姜糖简直不敢相信他不讲道理的强硬态度,闹了一夜不睡觉。
敲敲门,爬爬墙,试图突破无形的结界,像个半夜蹦迪不肯回家的叛逆少女,呆在院子里不肯进屋子,偏要睡在檐角下,倚着庭柱子,宣示态度道:“你不准我出门,我便不进厢房。”
他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她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姜糖的眼睛本是大而明亮的,两排睫毛像是小帘子,齐刷刷地在眼睑下一闪一闪。
圆圆如杏眼,笑起来纹路很少,给人一种干净澄澈的感觉。
因此不管她是闹脾气还是瞪人,反而一点气势都没有。
更像是在跟人撒娇开玩笑。
她不知道自己在他人眼里是这种模样,仍然尽职尽责地表达心中的不服气。
容景的视线和她撞上,长时间盯着,谁也不肯退一步,似乎比她更顽固。
姜糖睁着觉得累了,眨了眨,嘟哝道:“真是的,怎么连不眨眼都比不过。”
他的眼睛不累吗?
容景:“进去。”
“不要,”她哼了一声,“你不准我出门就不出门,让我进去就进去,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凭啥都听他的。
“我们的关系不是上下级。”她摆着脸道,“不是每件事都要按照你的意思来。”
容景冷笑:“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
随后,一一把她做过的事数出来:“我不让你上来,是你要爬上床榻。”
“我不愿睡此屋,是你要让我住在这里。”
“你想要外卖,我便让邢青衣给你送来。”……
一件又一件,多得数不胜数。
非但不是她听他的话,而是他顺着她的性子成全她。
掷地有声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地传来,姜糖的底气也跟着一点又一点地散去。
姜糖垂死挣扎道:“你都同意了的,不能这时候来算账。”
“我只是反驳你的话。”容景凉凉道,“免得被你说成一个强横无理的人。”
“一码归一码。”姜糖给他讲道理,“朋友之间,哪有关禁闭的。”
“你见到了。”他笑。
完全!说不通!
姜糖撇过脸不看他。
庭园离离疏影,风声飒飒。
她准备不进屋子,是一种表明不悦的坚决态度。
虽然她经常宅在房间里不出门,但她不想被禁锢在一个院子里!
她希望的是,想出去便出去,不想出门便不出门。
来去自由,无人能阻。
这时候她已经懒得再纠结容景是个男人,心里满打满算,总归是要说服他。
现在这才是最重要的目标,其他都靠边站。
姜糖打着小算盘。
时间一点一滴走过,月出东山,渐往西下。
熬夜很艰难,连续打了十几个哈欠,眼皮子重得打架,姜糖靠在红漆庭柱子的身子不由得歪了一歪,当着他的面睡过去。
倾斜了大概三十度,身体顽强地保持着坐着的姿势。
容景松了松手臂,待她卸下全身的荆棘,眉眼轻动,像是炙热的风融化了其中的寒凉,甚至沾染上风的温度。
他的唇角不像方才那样紧紧抿着,见她睡了,才往上勾了勾。
凑近了,蹲在她的身边,声音很轻:“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话语随风渐散,不留一丝痕迹。
过后,他把她抱起来,小心地放在床榻上。
动作很轻,走路的、脱鞋的、甚至换下衣袍的动静,比呼吸声还小。
姜糖安安稳稳地睡着,黑夜里的面容舒缓,大抵是在做美梦。
借着稀薄朦胧的月光,他躺在卧榻上,侧着身子看她的面容。
他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情绪很复杂,一时睡不着,直到夜深了,困意将他拉入睡梦中之前,他想,如果她实在不能接受,便让一步。
翌日醒来,姜糖的一双手紧紧抱着被褥,脸颊紧贴着柔软的布料,半梦半醒中眯着眼,思绪沉浮,努力回忆晚上做了什么梦,却忘得干干净净,只记得挺让人开心,唇角不自觉地往上弯起。
眼睛睁开,翻了个身,待看到熟悉的桌椅床榻,放松的脸蓦然间一僵,过了许久,目光迟钝地移到桌子上。
容景已经替她准备好了早饭。
以及,从密林里摘来的一枝杏花,呈现枯萎的迹象。
雪白透明的花瓣,本该是柔软如水,白皙无暇,却染上了几丝灰褐色,焦枯的发出濒死的呐喊。
这是前夜容景寻找前,为她摘的一枝芳艳。
而她没能第一时间收到,没能和他说——
她很喜欢。
挪到桌边,姜糖拾缀起杏花,遗憾道:“多漂亮啊,怎么枯败得那么快。”
她想到了两人的关系。
因为一系列的矛盾,会不会也要像这枝杏花,很快衰败了?
倏然间,她生出了一丝不舍得,手指紧紧抓着桌角。
他们相处那么长的时间,感情已经很深。
如果因为此事,渐行渐远,以后两人从朋友走向陌生人,变成那种相遇都不会打招呼的关系,到时候她肯定会后悔的。
可她是现代人,原则是接受不了这种控制行为。
因此这颗心摇摆不定,一会儿因他限制自由生气,一会儿又觉得他是担心自己才会做出这般举动,忍不住给他找理由。
姜糖长这么大,从未碰到过如此复杂的感情关系,一时不知所措,茫然地在院子里徘徊。
有时候会爬到柳树上,有时候会给翠竹边的花圃浇水,百无聊赖之下,还会爬到墙头上,看过路的人。
通常是没一个人影。
午时,一张方桌子倚在围墙边。
姜糖站在方桌上,一下没一下地用树枝戳这个封闭的结界,和传说中的广隐罩相似,透明如琉璃,寻常人是破坏不了的。
她没精打采地打发时间,即使系统在旁边闪烁屏幕,提醒道:“容景把我留在这里,是让你玩的。”
“暂时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