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沛霖不想让薛巧儿看到。
所以,他把门掩上,独自在房间里走动。
“不必了。”俞沛霖想起白日的事情,拒绝了薛巧儿的好意。
薛巧儿“嗯”了一声,翻了个身,侧身朝里睡觉,俞沛霖转头,只看得到她的背影。
夜里静得出奇。
俞沛霖的眼睛倏地睁开,他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动静。他的耳力很好,这种细碎的声音逃不过他的耳朵。
这是马蹄声,至少有五六匹马。
放在从前,俞沛霖几个跃步,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前去察看情况,而现在他已是出行不便。
算了,就交给陈度他们吧。
翌日清晨。
“妹子,昨夜睡得如何?”苏成的第一问。
“挺好。”
薛巧儿眼下没有青影,一脸轻松之态,似乎确实睡得不错。
“余霖小兄弟呢?”
“还成吧,我素来浅眠。”
俞沛霖没去注意苏成的反应,他看似漫不经心地转动轮椅,心中突然一凛。
那把弯刀的位置变了,昨日是直直向下,今日刀尖上向左偏斜了。
今日和昨日早晨吃得差不多,清粥包子馒头,清粥里也加了肉末。
用完饭后,薛巧儿教冬儿认字。
“这个是大,这个是小,姨姨的手大,冬儿的手小。”
这个村里,没有给娃娃开蒙的私塾。冬儿一个字也不会写。
“大哥,我和妹妹今日便回去了,感谢您和大姐这两日的收留照拂。”
“小兄弟客气。”
“大姐,这些钗环首饰送给你,你戴着肯定好看。”
薛巧儿拿出那日和云梢在集镇上买的钗环首饰。云娘容貌姣好,但是穿的比薛巧儿以前在向阳村还素静。
“谢谢你妹子,还是你留着吧。”
“大姐,你就当这是我和哥哥的答谢礼吧。”
“拿着吧,云娘。”云娘还想推辞,苏成开口了。
云娘神色有些复杂地接过薛巧儿给她的钗环首饰。
“冬儿,这些是姨姨送给你的。”
薛巧儿拿出一些新奇小物件,蹲身捧到冬儿的面前。
冬儿看向他的娘亲。瞧见他娘亲点点头,冬儿高兴地一把接过那些小物件。
看着小娃娃手舞足蹈的欢快样子,薛巧儿也笑了。
屋外,马车声响,陈度来了。
“大哥,大姐,那我们就走了。”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方长,我们后会有期。”苏成把离别说得颇有侠义风范。
俞沛霖听了心中揶揄。
上了马车,陈度驾车驶离。
“俞将军,我们就这么走了。”
“放心吧,这些人很快便会再见的。”
第二十二章
“主子,这是个匪徒村。”陈度昨夜潜伏在村里,完全掌握了那些人的行踪。
虽然薛巧儿往最坏的方向想,但是真正听得还是有震惊之感。
俞沛霖已经猜测出□□分,所以他并不吃惊。
“这群匪徒拦路抢劫,他们既抢金银财宝也抢人,他们把抢来的金银财宝分了,把抢来的人连夜卖给人牙子。”陈度说着他了解到的情况。
除了老弱和幼小他们当场解决掉,其他的都卖给人牙子。男的去做苦力,女的去窑子,小一点的孩子去做奴仆。
可恶!这些畜生做着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还能安稳的生活。
“那云娘和冬儿呢?他们也是抢来的吗?”薛巧儿为云娘和冬儿的际遇担心。
“这个还不清楚,得把他们合盘端了才能问个仔细。”
“那就把他们都端了吧,俞将军,我们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
“放心吧,他们那群人也不会放过我们的。”俞沛霖笃定道,“陈度,我们就在这里恭候他们。”
他们的马车停在山路上,两边是丛山峻岭,树木蓊郁。
不到半刻钟,身后响起杂乱的马蹄声,伴随着男子的叫骂声。
这响声越来越近,如在耳畔。
薛巧儿拉开轿帘,是苏成他们。他们一个个骑着大马,挎着长刀,围堵在了轿子四周。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苏成,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俞沛霖调侃道。
“我就知道你起了疑心,”苏城一改憨直模样,露出阴鹜神色,“小兄弟,你不是普通人啊。”
“知道我不是普通人,你们还敢来,真是不要命了。”
听了俞沛霖的话,那群人发出猖狂的笑意,他们打家劫舍以来,还从未失手过。
“老二,别跟他废话。我们把那个小娘子劫了,陪我们哥几个玩玩,再把她卖到青楼里去,绝对能卖个好价钱。”
说话的是那个坐享齐人之福的男子,他们都叫他袁老大。
俞沛霖眯起眼睛,朝空中打个响指。
只听嗖地一声,袁老大的右胳膊中箭了,他发出刺耳的叫声。
“特么的,哪个偷袭老子?”袁老大朝山林间看去。
只听俞沛霖的声音悠悠响起:“让你现在死太便宜你了,先留着你条命再说。”
“你个死残废,你想干什么?”袁老大恼羞成怒。
又听嗖地一声,袁老大的左胳膊中箭了。
袁老大彻底怒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他抓起来呀。”
那群匪徒哇呀呀地朝俞沛霖他们冲过来。
他们还没开始动手,两侧山林跑下来几十名侍卫模样的人,他们着装齐整,身形矫健,个个手里拿着长、枪,这些是俞府的家将。
那群匪徒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
很快,匪徒们毫无还手之力地都被一条绳子绑在了一起,来了个“串葫芦”。
“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个跟我到衙门去,俯首认罪,另一个到军营去,给你们三个月时间,练好了上战场,没练好就死路一条。”
匪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他们已经知道俞沛霖身份不一般,那是相当不一般,他们今日就是上来送死啊!
“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要不然就由不得你们选择了。”
俞沛霖的话如同催命符,几个匪徒哭丧着脸,哀嚎了起来。
“老大,你快做决定吧。”匪徒纷纷看向袁老大。
袁老大左右胳膊都中箭,鲜血直流,已经没了多少力气,瘫坐在地上。
“前也是死,后也是死,我要去军营,至少还能活三个月。”
苏成横下心作出选择。
除了袁老大,其他几个纷纷附和苏成,做了同样的选择。
“你呢?”俞沛霖问袁老大。
袁老大面如灰土,伸出手比了个“二”。
“走吧,先回去跟你们家人道个别。”
匪徒们听了,心里更不是滋味。
就这样,“串葫芦”被押上了囚车,浩浩荡荡的队伍到了村里。
女人们瞧见俞府的家将惊惧不已,因为男人们都出去了,她们怕这些人又是匪徒,她们已经经不起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了。
只见一个男子坐着轮椅而来,后面跟着一个女子,这两人村里人认识,是前两日留宿在此外来客。
“姐姐们,你们的男人是匪徒你们知道吧,他们做了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世上。俞将军把他们统统抓了起来,准备送到军营里去,锤炼好了就上战场杀敌。”
这个时候,薛巧儿这样的女子说话,能够安抚人心。
“你们可以去见见你们的男人,小孩子就别带去了。”
孩子见到父亲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知晓父亲的身份,会整个信念崩塌,留下阴霾的。
听了薛巧儿的话,有的女子毫不掩饰厌恶的表情,有的站在原地犹疑不定,云娘第一个迈出步子。
“妹子,我去看看,麻烦你陪一下冬儿。”
“好的。冬儿,在姨姨这里来玩。”
此刻的苏成,和今早离村的苏成完全是两个模样。
离村时的他,骑着高头大马,手挎弯刀,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而此刻,他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布,和其他几个匪徒蜷在囚车里。
看到云娘来了,苏成黯淡的眼睛亮了三分。
云娘走到苏成面前,隔着栅栏,轻声说道:“好好干吧,你还是冬儿的父亲。”
云淡风轻的语气如同送丈夫出行一般。
云娘转身就要走。
苏成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这位小哥,能不能把他嘴里的破布扯下,说两句话。”
云娘问站在一旁的陈度。
陈度答应了。
“云娘,你是不是还在恨我?”
“我这辈子都会恨你,无时无刻不想你死。”云娘的眼神没有温度。
苏成听了,懊丧地垂下了头,比刚才眼神更加黯淡了。
云娘之后,又有三四个女子去看自己的丈夫。
有一个回来以后,拉着两个小孩儿跪在俞沛霖面前,哭着求道:“恩人,大仙,求求你,放过我们家的,我的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啊!”
“玉娘,你清醒点,你难道想让那样的人给你孩子做父亲,你难道想一辈子活在仇恨之中,别忘了,是谁杀死你爹娘你兄弟的。你弟弟死的时候,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俞沛霖没发话,云娘在一旁痛声道。
跪在地上的玉娘听了,掩面痛哭。
“大姐,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薛巧儿看着激动的云娘问道。
云娘稳住情绪,对旁边好奇瞧动静的冬儿说道:“冬儿,去把蚕豆剥了,娘等下给你做豆糕吃。娘跟姨姨说几句话。”
冬儿听说有豆糕吃,乖巧地跑回了院子。
云娘轻呼一口气,把创伤揭开给外人看是她不曾有过的,但是,如果不这样,她的创伤可能永远都要带着脓疮,愈合不了了。
“那是六年前,我和爹娘在院子里说笑,我哥哥在地里劳作还没有回来,突然听到外面传来马的嘶鸣声……”
云娘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那是她噩梦的开始。
那日,袁老大苏成这群匪徒闯进了安静宁和的村寨,屠杀手无寸铁的村民,只留下几个年轻的女子。
云娘的父亲母亲哥哥都被杀害,她亲眼看着他们倒在血泊中,那种悲痛欲绝的感觉现在仍然忘不掉,无数次梦魇之后彻夜难眠,而枕边人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苏成看中了云娘,把她抢了去,云娘抵死不从,苏成绑了她的手脚,只给口饭她吃,给口水她喝。
后来,云娘怀孕了,有了冬儿。
就这样浑浑噩噩了几年。
云娘这些年冷眼看着苏成他们的作恶行径,厌恶这样的生活,更厌恶自己,可她无力改变。
唯一让她挂牵的,便是冬儿了。
直到今日……
云娘说完这些,感觉已经耗尽了力气,她说的这些,和袁老大他们陈述的罪行基本一致。
这群匪徒这些年的罪行,真是罄竹难书。
“在想什么?”俞沛霖见薛巧儿兴致不高,她坐在矮墩上,看着远方失神。
“这些匪徒有多可恨,这些女子就有多可怜,她们的孩子更可怜。她们现在没有依仗,如果再有恶人来,她们又会遭受新的痛苦。”
“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问问她们的意思,至少能比现在过得舒坦些。”俞沛霖轻声道。
第二十三章
“什么法子?”
“飞霞绣坊是我母亲留下的产业,看她们愿不愿意去做女工绣活,温饱能保证,她们的孩子也可以送到私塾去读书。”
大周最大的绣坊居然是俞沛霖他们家开的,光是京城的门面就不下十家。飞霞绣坊衣服的款式质感自是无话可说,就是对薛巧儿而言价格不那么美好。
薛巧儿心中暗自咋舌,但对于俞沛霖的提议还是颇为赞成,眼下,这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
“我不去,我要回去找我的父兄。”
薛巧儿说了提议之后,一名女子立刻站出来拒绝了。
薛巧儿认出,这是袁老大的其中一个女人。
这名女子原本不是这个村的,她是被袁老大抢来的,她回去找家人当然无可厚非。
但她后面的话让人难以接受:“那孩子我也不要了。你们把我带回去就行。”
“姐姐,孩子是无辜的,他是你怀胎十月的骨肉啊。”
“他是无辜的,那我呢?我本是准备嫁人的,然后被那个该死的畜生抢了过来,才有了这个孽子。”女子激动道。
女子和未婚夫青梅竹马,本来幸福地憧憬着未来的生活,结果袁老大觊觎她的美色,把她抢了回来,从此,她的人生从美好的云端摔进了沼泽地里。
那孩子和袁老大越长越像,她不想每次看到这孩子,就想起这段沉痛得让她抬不起头的过往。
“行,我答应你,把你带回去。那个孩子你要不想带走,就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听了俞沛霖的话,女子明显愣了,她以为俞沛霖他们会好事做到底,没想到居然这般绝情。
女子嗫嚅了几句,讪讪离开回去收拾东西。
云娘牵着冬儿走了过来,“你们要是不嫌弃,便把我和冬儿带去吧”。
薛巧儿说能让冬儿去上私塾,这一点着实吸引云娘。她的手还算巧,可以做些绣活,维持生计应该没有问题。
不管怎样,都会比呆在这里强。
摆脱苏成的桎梏,是她以前想都没想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