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儿哭哭啼啼自是不认,一口咬定是被栽赃陷害的。
沈婧针锋相对道:“药草都搜到了,还能说成栽赃陷害,二妹妹,你这丫鬟可真是有一张巧嘴,今日若是在我丫鬟房中搜到的药草,只怕会往我头上扣一个天大的屎盆子吧?如今药草却在你丫鬟这儿,不会是没来得及藏到我那儿吧?”
沈婳冷声道:“你胡说什么?这丫鬟前段时间,偷了我的簪子,定然是恨我罚她太狠,才想害我和妹妹!”
珍儿想说什么,对上沈婳冷厉的目光时,却倏忽认了罪,红着眼眶道:“是奴婢鬼迷心窍了,求主子饶奴婢一次!”
沈婧清楚沈婳手中定是捏着这丫鬟的把柄,事已至此,怕再纠缠下去,自己也讨不了什么好,沈婧没再出声。
瞧出她有退让之意,沈娇眼睫微动。
她走到沈婳跟前,柔声道:“姐姐的腿伤成这样,定然很疼,你就别硬撑着了,这事就交给张妈妈吧,你只管好好休养。我刚刚让人去请了京城最擅长骨科的柳大夫,他应该已经到了,让他过来给姐姐好好诊治一下可好?赵先生医术虽高超,术业有专攻,毕竟不擅长骨科,相信有柳大夫在,姐姐的腿肯定能早日恢复。”
沈婳不动声色看了沈娇一眼,对上的却是妹妹再真诚不过的双眸。
她笑道:“赵大夫并非不擅长骨科,他祖上特意传下了接骨的本领,都已经为姐姐接骨诊疗了,没必要再劳烦柳大夫,姐姐也累了,今日就让柳大夫先回去吧,改日再让他为姐姐诊治不迟。”
沈婳本以为沈娇会乖乖点头,谁料,她竟坚持道:“还是让柳大夫看看吧,万一晚上疼得受不住就不好了,只一会儿的功夫,左右耽误不了太多时间。”
“疼得受不住”这几个字,却犹如一道雷,惊醒了沈婧,难怪她总有种违和感。
今日她们来探望沈婳,沈婳脸色虽苍白,却并未有“受不住的感觉”,断腿可不是小事,腿疼起来,沈婳应该很难保持优雅才对,她的表现多少有些云淡风轻。
沈婧深深看了一眼沈婳的左腿,唇边带了笑,“柳大夫骨科圣手的名号,我都有所耳闻,三妹妹都将人请来了,却让人打道回府,恐怕不妥吧?为了二妹妹的左腿着想,还是让柳大夫给你瞧瞧吧。”
沈婳心中紧了紧,脸上适时露出了倦容,“大姐姐是不信任赵大夫的医术吗?还是觉得,我说累了,不过是强装的?”
沈婧露出个惊讶的神情,“妹妹怎会如此想?诊治又花不了太多时间,二妹妹这般抗拒,难不成……你的腿有什么问题?”
闻言,不少人皆愣住了。
沈婳脸色难看,冷冷盯着她,“沈婧,我平日敬你为长姐,给足了你脸面,你如此胡说八道,当真是其心可诛!亏你还被养在母亲膝下,视为几出,竟口不择言,猜忌姐妹,可有半分长姐做派?”
沈婳是长房嫡女,又打小受宠,平日甚少这么动怒,如今一发脾气,还真唬住不少人,房中一下安静下来,沈婧都沉默了一瞬,有那么一瞬,真以为误会了她。
沈娇不动声色给半夏使了个眼色,半夏紧张地摸了一下手臂,趁人不注意将袖中之物放了出来,三只老鼠落了地就四处逃窜。
沈嫃是最先瞧见的老鼠,不由尖叫了一声,“啊!老鼠!”
房中皆是女子,怕老鼠的不在少数,她这么一喊,其他人也瞧见了老鼠,都尖叫了起来。
半夏趁乱,将最后一只老鼠丢到了沈婳身上,沈婳正紧张地看着地上的老鼠,猝不及防被老鼠砸了一下。
她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下了床,哪里是断腿的人该有的反应,她边尖叫,边抄起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朝老鼠砸了去。
老鼠吓得左右乱窜,不多时就消失在大家眼前。
等沈婳的尖叫声止住时,才发现室内一片死寂,众人都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幕。
见大家都望着她的左腿,沈婳身躯不由一僵。
沈婧神情古怪,半晌才道:“二妹妹真真是厉害,若非这突然出现的老鼠,只怕众人都要被你骗了去。”
反应过来遭了算计后,沈婳气得手都是抖的。她一贯骄傲,还从未如此这般难堪过,只觉得一张脸火辣辣的,所有人都在看她笑话。
沈娇扬起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沈婳,“姐姐,你的腿……”
沈婳想再假装,也已经晚了,正想努力挽回点颜面时。却见她的蠢妹妹飞扑到了她怀里,将她整个人撞到往后退了两步,更坐实了她的腿,无碍的事实。
沈娇搂着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喜悦,“姐姐的腿没事,真是太好了!”
沈婳恼得恨不得捂住她的嘴,饶是她一贯聪慧,这一刻,当所有的不堪被暴露在人前时,她也忘了该怎么应对,只气得挥开了她,“闭嘴吧你。”
沈娇被她推得趔趄了一下,单薄的身子晃了晃,张妈妈就在她身边,赶忙扶住了她,见她小脸苍白,张妈妈不由轻叹了一声。
第4章 遇见了他 被他抱起时,他就拿这种目光……
沈婧是回房后,才得知今日的事竟有人帮她,原来有人往她贴身婆子面前丢了个纸团,纸团上赫然写着药草的下落,当时时间紧急,婆子没机会与沈婧商量,就擅自做主让人将药草神不知鬼不觉藏到了珍儿的住处。
沈婧打开纸团瞧了瞧,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明显是用左手写的,根本认不出是谁的笔迹,不知为何,她脑海中竟莫名闪现出沈娇那张粉黛不施的脸蛋。
她摇了摇头,只觉得疯了,沈娇明知沈婳的腿是装断,却依然为她开心,恨不能将一颗心捧给沈婳,怎可能助她?
此时,沈娇却随着张妈妈来了清心堂,清心堂是老太太的住处,沈娇并未入内,对张妈妈道:“白芍挨了打后,伤口感染,高烧不退,我怕她挺不过去,就擅自让柳大夫为她诊治了一番,如今特来请罪,劳烦妈妈帮我通传一声吧。”
她说完,就跪了下来,瘦弱的身体,在茫茫夜色下,显得格外娇小。
张妈妈眼中多了丝怜悯,她家中也有孙女,平日里都是放心尖上来宠的,如今瞧着沈娇,内心多少有些触动。
她进入室内后,并未率先提起沈娇前来请罪的事,而是先将今日的事,一五一十禀告给了老太太。
此刻老太太正斜依在暖榻上,张妈妈则小心为她揉捏着眉心,她的头又疼了起来,不快道:“亏我以为她素来沉稳,是个聪慧的,如今竟闹出如此丑闻,若是传出去让我脸面往哪儿搁?”
老太太心中跟明镜似的,自然清楚几个姐妹间,不似表面那般姐妹情深,平日里的小打小闹,她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只要别坏了国公府的名声就行。
如今沈婳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事情闹到这一地步,老太太多少有些不悦。
张妈妈道:“老奴已经敲打了知情的丫鬟,她们必不敢乱嚼舌根,几位姑娘也知道轻重,这事想必会到此为止,老太太莫要担忧了。”
老太太闭上了眼睛,半晌才道:“三丫头虽蠢了些,对这个姐姐倒是一片赤诚之心。”
今日的事,令张妈妈着实有些动容,以往她就可怜沈娇那丫头,因着老太太不喜欢她,她也不曾多说过什么,一向明哲保身。
刚刚给老太太描述今晚的事时,她刻意突出了一下沈娇的蠢笨,也不曾为她说好话,见老太太动了恻隐之心,张妈妈才笑道:“三姑娘可不止对二姑娘一片赤诚,对老太太何尝不是孺慕至极,旁的不提,哪次为您请安她都是头一个到的,不论刮风下雨,从未懈怠过一次。”
老太太一想还真是这样,因不喜这个孙女,她自然瞧不见她的好。好好一个小姑娘,却是逆生得来的,她叹息一声,没再多言。
张妈妈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适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瞧奴婢这脑子。”
她连忙将沈娇前来请罪的事说了一下,老太太今日之所以大发雷霆,也是心疼沈婳摔断了腿,如今她的腿没事,老太太对沈娇多少有种亏欠的感觉,便道:“罢了,让她回去吧。”
*
丫鬟见沈娇归来,连忙掌了灯,沈娇在半夏的搀扶下,坐在了榻上,她怔怔望着烛火,有些出神,直到丫鬟皆退了下去,半夏问她要不要用晚膳时,她才回神。
“还不饿,晚会儿吧,白芍怎样了?”
半夏取了药膏,为她退去鞋袜,撩起她的裤腿,沈娇肌肤娇嫩,只跪了这么一会儿,膝盖便红了一片。
半夏有些心疼,边给她擦药,边恭敬回道:“服下药后,白芍姐姐已经退了热,如今睡下了,姑娘不必担忧。”
半夏涂完药,将沈娇的裤腿放了下来,忍不住偷瞄自家主子一眼。
沈娇抱住双膝,坐在了榻上,白皙的小脸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苍白。
察觉到她的打量,沈娇开口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那纸团正是沈娇让半夏丢的,老鼠也是她让半夏准备的,她与姐姐早晚要敌对起来,根本瞒不住身边人,沈娇知道她的忠心,也不想一直瞒着她。
半夏是个聪明的,联想到二姑娘房中的丫鬟说主子克人一事,已经猜到了什么。
这会儿见主子让她问,她才忍不住红着眼眶道:“二姑娘真是好狠的心,她怎么忍心……您名声坏掉,对她有什么好处?”
沈娇脑海中闪过临死前,沈婳骂她的话,“当初就是用这副惹怜爱的模样,勾得他为你着迷吧?你分明已经替我出嫁,却依然令他念念不忘,当真是可恨至极!”
沈娇隐隐觉得与此有关,可是若说她有喜欢的人,她最终却是入了宫。
上一世,她替嫁后,就甚少回府了,很多事没搞明白,就稀里糊涂死掉了,沈娇沉默半晌才道:“总会知道的,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在府里最不得宠,不仅不得祖母喜爱,上头还有个心机深沉的继母,她能用的人只有白芍、白术和半夏而已,目前还不能与沈婳撕破脸,不然单凭她,根本护不住她们三个,沈婳一句话,都能让她们送命,这也是沈娇为何仅让半夏寻来了老鼠,没有直接拆穿沈婳的原因。
当然了,上一世,她被沈婳耍得团团转,直到死,才看清她的真面目,这一世,沈娇也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第二日一早,几姐妹便来了老太太这儿,给她请安。
沈婳也为自己的行为寻了个理由。
她说早在马儿突然发狂时,她就察觉出了有人要害她们,之所以装作断腿,不过是为了迷惑幕后指使,想借此将事情闹大,好搜出使坏之人。
假如沈娇克人的言论没有传出来,她的这些话兴许会可信些,可如今府里都在传,沈婳为了败坏沈娇的名声以及陷害大姑娘,不惜假装断腿的事,哪怕老太太下了令,不许丫鬟们背后乱嚼舌根,依然挡不住丫鬟婆子们的私下议论。
沈婳自然气恼不已,为了表现出对沈娇的好,她还亲自跑来给沈娇道了歉,说昨日不该凶她,为此送她两套价值不菲的首饰。
见沈娇笑着收了下来,依然一副乖巧的模样,心中毫无芥蒂,沈婳才放心。
沈婳走后没多久,沈娇就听丫鬟过来通报说,勇毅侯府的三姑娘赵紫璇来了。
勇毅侯府是沈娇的外祖家,赵紫璇小她几个月,是她表妹,紫璇性子活泼,极喜欢沈娇这个表姐。她是唯一不介意沈娇体弱多病,还整日惦记着来寻她玩的人,也曾是沈娇唯一的手帕交。
之所以说曾是,是因为两人后来闹僵了,赵紫璇性子刚烈,眼中也容不下沙子,上一世得知沈婳对沈娇的算计后,她就与沈婳闹翻了,是少有站在沈娇这一边的人,等到沈娇逆来顺受选择替嫁时,赵紫璇就有些恨其不争。
她成亲那日,赵紫璇都没来送她,沈娇也不敢找她,两人就这么生分了,这一世瞧见表妹,沈娇眼眶都有些酸。
赵紫璇一进来,就瞧见了她额头上的伤,也没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就慌忙拉住了她,“你额头怎么伤啦?谁欺负你了?”
坠马一事,因老太太特意交代了不许声张出去,勇毅侯府自然没收到任何消息。
沈娇敛住心神,笑道:“不小心磕了一下。”
见她无甚大碍,赵紫璇方松口气,戳戳她脑袋,“怎么这么不小心?比我还像孩子。”
沈娇弯了弯唇,任她数落,天知道,她有多想念她叽叽喳喳的声音。
赵紫璇今日来,是想与沈娇一道去灵凤阁,为她的大姐姐赵紫绣选新婚礼物,赵紫绣是勇毅侯府的嫡长女,也是沈娇的大表姐,一个月后,她就要出嫁了。
这是两人早就约好的。
赵紫璇道:“走吧,我都盼了好几日了,终于能跟你一道出门了。”
“我得先问一下母亲,她不晓得会不会允我单独出门。”
沈娇口中的母亲是她的继母荣氏,荣氏是在她生母去世后第二年入的府,如今府里的中馈由荣氏掌管,沈娇如若出府,自然需要找人禀告她一声。
赵紫璇哼道:“只是不带大表姐而已,算什么单独出门,还有我呢,我带了不少护卫,肯定不会出事的,她若不应,我就去找老太太。”
沈婳爱管东管西的,时常端着表姐的架子,赵紫璇不爱同她玩,这才只约了沈娇。
沈娇派半夏与荣氏说了一声,荣氏倒也没为难,只叮嘱了让她早日归来。
马车晃悠悠出了府,最终在灵凤阁停了下来。
灵凤阁共有三层,不仅有京城最时兴的绫罗绸缎,还有不少胭脂水粉和姑娘家喜欢的首饰,这儿的东西虽然价值不菲,却很得贵女们的青睐。
两人走进铺子后就看起了里面的首饰,这个时间铺中没什么人,掌柜的当即热情地迎了上来,赵紫璇清楚表姐不爱说话,便熟稔地与掌柜地交谈了起来,她有心让掌柜给她打造一个崭新的首饰,便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沈娇则被柜台上一支镶嵌着珍珠的蝴蝶镂空金钗吸引了目光,她刚拿起金钗,就听到二楼传来了脚步声,声音其实很轻,沈娇也不知为何,不由抬头瞧了一眼。
男人一身绛紫色衣袍,衣摆处绣着暗色祥云,他身姿挺拔,面冠如玉,缓步走了下来,赫然是她的假夫君陆凝。
沈娇抬头时,恰好对上他深邃的眼眸,他五官立体,一双眼睛幽深狭长,由于没什么情绪,总显得冷若冰霜。
上一世,沈娇胆子一直很小,始终有些怕他,沈娇根本没料到今日会碰见他,思及他谋反的事,沈娇心中莫名一慌,手中的金钗也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