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皇后娘娘请安,”何瑞上前行礼。
“平身,”林婳依旧抚着琴,轻轻地,缓缓的,还是那首哀怨的曲子,漫不经心看过来道:“何总管到永安宫来,不知有何贵干?”
“奴才特地来传皇上的赏赐,”何瑞招呼着身后小太监将御品呈上,亲自揭开了绸布,道:“ 这是番邦刚进贡的葡萄美酒,还有一些新鲜的蜜瓜,这些瓜果在它们还未成熟,便被连根拔起,栽在木桶里,经历了千辛万苦才送到了盛京。
起初一共栽种了百来桶,一路运来不知折损多少,到了盛京不过余下二十几桶。皇上特地命奴才挑了其中品相最好的送来。”
“这样啊,还请何总管代我跟皇上谢恩,我甚是感激不尽!”林婳嘴上这般说,却只专注抚琴,根本连看都没看一眼皇上的赏赐。
何瑞面上尴尬,觉得皇后娘娘今日情绪怪怪的,他又道:“晚膳时,皇上会过来永安宫与皇后娘娘您一同用晚膳,还请皇后娘娘届时准备准备。”
“他要过来用晚膳?”林婳忽然停下弹琴,放眼看过来道:“如此,还请何总管告知本宫,皇上喜欢吃甚么?又不喜欢吃甚么?本宫也好安排妥当。”
何瑞面上一喜,连忙将皇上在饮食上的喜恶娓娓道来。
譬如皇上嗜辣,不喜甜;喜欢吃肉,但不吃内脏;喜欢青菜、但不吃胡萝卜、芹菜、苦瓜等等。
最重要的是,一道菜里便是有他喜欢吃的,但只要沾上一点他不爱吃的,他统统都不会碰。
林婳微点了下头,道:“多谢何总管您告知,还请您转告皇上,今晚务必前来一块用膳,本宫定会好好准备一番的。”话落,她转头让绿翘去取一些冰块来,将皇上赏赐的美酒和蜜瓜用冰块冰镇着,她又笑了笑同何瑞道:“用冰块冻过之后,味道会更佳。”
“还是皇后娘娘您蕙质兰心,”何瑞行礼道:“那奴才这就回去复命了。”
何瑞高兴地将这也消息告知了皇上。
萧弈洵听罢,品了半天,才道:“她当真问了你这些?”
“当真,”何瑞笑道:“皇上您晚上过去一看便知。”
盛京夏季的尾巴,天气并不燥热,反而入夜还有些凉意。
风轻轻地吹进窗户,吹得整间屋子都十分凉爽。
萧弈洵一下午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批奏章批一会,停一会,嘴角紧抿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与方丞相等人商讨政务,突然就勾唇那么邪魅一笑,这不笑还好,一笑方丞相等人还以为皇上在嘲笑他们的意见,心中忐忑不已,便抱拳问道:“皇上,臣可是说错了什么?”
“嗯哼,”萧弈洵清了清嗓子,“说的很好,朕很满意,你们接着往下说……”
天色渐暗,长明宫主殿点上了宫灯,已经到用晚膳的时辰了,皇上还埋头批奏折,迟迟不起身,一点也不心急,反而很沉着。
何瑞不得不提醒道:“皇上,到用晚膳的时辰了,您不是说要到皇后娘娘宫里用晚膳吗?”
萧弈洵这才放下了手中的笔,起身望了望窗外暗下的天,“是时候该过去了。”
于是,便起身来,还吩咐道:“让司膳房把从苏州阳澄湖进贡来的大闸蟹蒸几只,直接送去永安宫。”
何瑞忙让徒弟小德子去办,自己匆忙跟在皇上身后,忍不住掩嘴偷笑,皇上表现得一点不着急,怕是性情傲娇所致,不想落了皇后娘娘的下风,其实心底还是很着急想去见皇后娘娘的。
这不,今日刚进贡至皇宫的贡品,连太后那边都还未送去,就先给皇后娘娘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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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弈洵脚步飞快地踏入了永安宫殿内,林婳闻声前来接驾,他目光幽幽地飘在林婳的身上,剑眉不由微蹙,怎么就随意穿了一件颜色土黄的凤袍?发饰也普普通通的,面上更没有精心打扮的痕迹。
他不禁心中有些失落,哪里想是特地等他过来用晚膳的样子?
罢了,罢了,想来晚膳是用了心思的,再说自己不也穿着素日里的常服,也没有精心打扮,不能要求林婳特意装扮过了呀。
“皇上,晚膳已经准备好了,请您随臣妾去用晚膳吧。”林婳脸上挂着笑容道,萧弈洵伸手正欲去牵她的手,哪想她往前走了一步引路,手牵了个空,萧弈洵只能讪讪地把手收了回去。
若说一进永安宫,他稍微有点失落,可进了用膳的屋子,入眼的便是插了好些鲜花的花瓶,摆得煞是好看,这失落的心情瞬时大好。
“皇后,你可喜欢吃大闸蟹?”萧弈洵主动搭话道:“今日正好有苏州阳澄湖进贡的大闸蟹入宫,朕已经让司膳房的人去做。”
林婳微微一笑道:“臣妾也为皇上准备了你爱吃的菜,希望皇上会喜欢。”
萧弈洵目光追着她,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只要是皇后准备的,朕都爱吃。”
绕过帘子,看到了那满桌的菜,萧弈洵嘴角的笑意僵住了,这满桌的菜,全是他讨厌的菜!
第62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皇上, 这是我为您特别准备的西芹炒百合腰果,美味又养生,肉吃多了, 吃这个解解腻。”
“哦,还有干锅肥肠, 臣妾最爱吃这个了,味道特别好, 臣妾相信皇上您一定会喜欢的。”
“臣妾还让人给您准备了胡萝卜排骨汤, 看着简单, 但喝起来甜丝丝的,补身体可好了。”
“还有清炒苦瓜、清炒苦瓜、鱼泡炒鱼籽,最后是牛肺炒香菜, 呵呵……”林婳笑道:“本来准备用牛肉炒的,不过既然是请皇上您吃饭,这菜当然要有新意,臣妾就该用了这牛肺。”
“哦,对了, 最后一道是火山飘雪, 是用白糖拌的番茄。”
只见这道火山飘雪,是几片番茄铺了厚厚的一层白糖, 一看就是会甜得牙疼的那种。
“皇上, 你快入座啊。”林婳坐下, 伸手先给萧弈洵舀了一碗胡萝卜汤,只有汤和胡萝卜, 连排骨都不给放一块,“皇上,你先喝口汤。”
把汤放到了萧弈洵面前, 又拿筷子给他夹了一筷子的苦瓜,“这个苦瓜清火,皇上你多吃点降火。”
萧弈洵坐下了,转头看向一旁立着的何瑞,确定没把他喜好的和厌恶的说反了?
何瑞也满脸错愕,这,这皇后娘娘该不会是听反了吧?怎么竟准备了一些皇上不喜欢吃的,要知道皇上讨厌吃某一种东西,便是与他喜欢吃的东西混在一起,他也是半点不会沾的。
“皇上,你怎么不动?是不喜欢吃吗?”林婳故作失落地抿了抿嘴,道:“虽说这些菜式都是一些家常菜,但也是臣妾精心搭配了,让司膳房做的呢。有荤有素,吃着才营养均衡。”
“朕很喜欢,”萧弈洵端起面前的汤,强忍着胃的抗议,喝了两口汤,随即放下了来。
林婳道:“皇上,你怎么不吃胡萝卜呢?”她说着,自己拿筷子夹了一块胡萝卜,很喜欢地吃掉了,“真好吃。”
一双圆圆地杏眸向他看来,萧弈洵又端起那碗汤,用瓷勺舀起胡萝卜块,一口吃掉,不喜欢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他快速地咀嚼两下,随即吞咽下去。
林婳催促着:“还有苦瓜,皇上你尝尝。”
萧弈洵剑眉压紧,用筷子夹起苦瓜片,毫不犹豫地吃进口中,这次连嚼都没有嚼,直接吞咽了下去,但他受不了这苦瓜的味道,胃里一阵翻腾,他忙端起一旁的茶喝上一口,将令人难受的苦味压了回去,但是这茶——甜的?!
眉头又是一阵紧蹙,忙将茶放了下来,“茶怎么是甜的?”
林婳笑笑说:“臣妾一贯喜欢喝甜的茶,皇上,你觉得好喝吗?”
她面容娇俏,杏眸带着笑意,在宫灯下亮如流萤。
“好喝。”萧弈洵缓缓道。
何瑞微微侧身过去,简直没眼看,这还是那个原则性极强的皇上吗?怎么在皇后面前一点原则都不要了。
不爱吃的,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吃的,这会不仅吃了,居然还说违心话,夸好吃。
“看到皇上你吃得开心,臣妾也很开心,”林婳笑道,拿着筷子,目光在桌上望了一圈,随即夹了肥肠放到他碗里,又顺手给他夹了牛肺,“皇上你尝尝这些,臣妾已经尝过了,味道非常不错。”
何瑞瞪圆眼睛地瞄了一眼皇上,心道:皇上这下应该忍不住了吧!内脏,皇上是绝对绝对不会沾的,记得有一回司膳房的传膳小太监误将娴贵妃宫中的一道膳食——酸辣肚丝,传到了皇上宫里来。
皇上也没认出来是什么菜,吃了一口后才知道是什么,当即沉了脸,把司膳房上上下下地人都仗责了五十以儆效尤。
至于皇上为啥不吃内脏,何瑞自进宫就在皇上身边伺候,自然是知道的。
那时皇上还是太子,宫里发生宫变,叛军冲进来四处杀人,手段及其残忍,那被杀了的妃嫔、太监、宫女一个个被划破肚子,五脏六腑全流了出来……太子当时持剑带着禁卫军御敌,杀了三天三夜,才击败叛军,想必皇上当时是被恶心得不轻,自此便不吃这些肉食内脏。
萧弈洵望着面前碗里的肥肠和牛肺,它们被处理的很漂亮,用蒜蓉和辣椒混着酱油等多种辅料炒制过,看着非常可口,但他见了脑海里就自动浮现那些不想记起的画面。
“皇上,你不喜欢吗?”她圆圆的杏眸里一下蓄满失落,亮眸瞬间黯淡下去。
“喜欢,很喜欢。”萧弈洵拿筷子夹起肥肠,一口吃到了口中,尽管喉咙有着强烈地恶心的感觉,他也强行压了下来,面色冷静道:“很好吃。”
“那您再尝尝这个牛肺。”林婳纤手撑着脸颊,欢喜地看着他。
何瑞看不下去,转身离开,去叫人催司膳房快些送大闸蟹来,还顺道送了几样小菜来。
何瑞也不好说这些菜不是皇上喜欢的,只是赶忙让宫女把这些菜撤了下去,又借口茶凉了,去重新沏了一壶清茶来。
幸而大闸蟹来得快,所以萧弈洵只是把菜尝了一遍,并未吃多少,否则都得吃出阴影来。
大闸蟹上桌,萧弈洵熟练地把大闸蟹拆分开来,把蟹肉、蟹膏、蟹腿肉都弄到了一块,再抬眸看林婳,还在努力地拆大闸蟹,他自然地把自己面前这份拆好的,换给了林婳。
林婳有些惊讶地看了萧弈洵一眼,她把他整得那么惨,居然不生气,还饶有兴致地帮自己拆螃蟹,还挺会献殷勤的嘛。
“福公公,”林婳喊来福祥公公,示意了下道:“替皇上把大闸蟹拆了。”
不过是拆个大闸蟹罢了,何必自己来拆献殷勤,让奴才们来拆不也一样?她可不想受萧弈洵的这份殷勤。
酒不醉人,人自醉。
她也体贴自己,让旁人替自己拆分大闸蟹。
萧弈洵手擒着酒杯,浅酌着,唇角不自觉上扬,清冷的眸子里泛起了涟漪,这葡萄美酒似乎比平常的酒更醉人。
他边喝酒边望林婳,眸光撩人而不自知。
林婳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匆忙吃了几口大闸蟹,便假装泼了自己一身葡萄美酒,借口去沐浴更衣,便退走了。
为了耗走萧弈洵,她还特意泡了一个花瓣澡,磨蹭了半天,结果绿翘跟她道:“皇上喝醉了酒,要在永安宫歇息。”
“……”
林婳更衣完,回了寝殿,看着已经睡下了的文宣帝,他骨架子大,往她那榻上一躺,就占去了大半,只剩下角落那么一点位置给她睡。
她才不睡呢。
林婳让绿翘铺好左侧窗户下的小榻,歇在了小榻上。
不过小榻到底躺着没有床榻舒适,她又认床,翻来覆去睡不着,望了一眼睡得很香的萧弈洵,她起身来,手拿着点燃的烛台,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照了照确认他睡着了没有。
烛光下,那张脸看着没平时那般冷清,俊美倒真俊美,他睡姿很端正,直挺挺地躺着一动不动,之前不是睡相很差的吗?
“皇上?”林婳伸手推了推萧弈洵,他没有反应,是真的喝醉了睡得很沉。
她这便就放心下来,抬手在他脸上虚空扇了两下,看着他高挺的鼻子,一个伸手过去直接捏住了他的鼻子,让他不能呼吸,憋死你!憋死你!
坏蛋!让你欺负我阿姐!
“恩……”萧弈洵呼吸不过来了,呢喃了下,头动了动,吓得林婳连忙松开了手,手遮着宫灯往床榻下多,听着没动静,这才又站起身来,她抬了抬手,作势捏鼻子,不行万一醒了呢?打他脸肯定也是不行的?掐脖子?
林婳一连变了几个手势,发觉都没法下手,看来趁着他醉了睡着出气这法子,不太妥当。
殿内侧边有扇窗户没关,夜风直直对着床榻吹,吹在林婳身上,她只穿了薄纱中衣,登时打了个冷颤,抱住了胳膊。
有了!
她伸手拽住被角,一拉,盖在萧弈洵身上的被子滑落在了地上,林婳笑了笑,转身回去小榻上睡觉,不给他被子盖!冻死他!
有点渴!她去桌上找水喝,水没有,倒放着一壶进贡的葡萄美酒,这般情况也不好叫绿翘另外送水进来,顾不得那么多,她一连喝了两杯,这才作罢。
随即吹灭了宫灯,一个箭步爬上小榻,躺下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好困——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半夜时分,萧弈洵被冻醒了,睡眼惺忪地伸手摸被子,摸了个空,身旁没人,被子也不见踪影。
他一下清醒过来,睁眼四下望着,临近十五的月光很明亮,透过窗户照射到殿内来,一片冷浸溶溶月,他坐起身来,脚踩到了柔软的锦被,而不见了的林婳,在左侧边窗户下的小榻上睡着。
顾不得伸手把地上的锦被拾起,萧弈洵径直起身走到了小榻旁,坐在了塌边上,月光的清晖给他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纱,那俊美的面庞愈发俊美,墨发披散,一双含情眸打量着塌上睡着的林婳,缓缓地,缓缓地……他身体向前倾去,冰凉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她的唇是温热的,隔着锦被,也能感觉到她身体上的温热,不像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带着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