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淮舟俯身凑近,屈指在她耳朵上轻弹了一下,而后不紧不慢收回手,懒散勾唇:“好了,上班去吧。”
乔梧耳垂微红,她不明所以地抬手摸了摸耳朵,茫然问道:“刚才是什么?”
岑淮舟的视线落在她身后,闻言收回眼,慢悠悠哼了声:“可能是蜜蜂吧,一下子就飞走了。”
“......”
难道不觉得,这个理由真的很敷衍。
乔梧半信半疑,腕表上的指针又向前跳了一格,看在时间紧迫的份上她没再多纠结,轻轻抿了下唇,开口道:“那我先去上班了,快要迟到了。”
岑淮舟轻描淡写点点头,叮嘱道:“慢慢走,不要急,领导又不会扣你工资。”
说起扣工资,乔梧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她是来收拾离职物品的,为什么还要怕迟到?
她像往常一样来到办公室,那盆小仙人球依旧青葱可爱,就是还没开花。总经理也依旧没来公司。
确实如刚调来时,陆蔓说的那样——“离职了都不一定能见到总经理。”
陆蔓很快也进来了,帮着乔梧一起收拾东西。
临走前,徐青言来了。他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乔梧收拾桌面上的物件。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神色有些复杂,几次欲言又止。
在乔梧抱着箱子准备走的时候,他叫住了乔梧:“小梧。”
乔梧转身平静地看着他,笑意很淡:“师兄。”
徐青言不是没有察觉到她疏淡的态度,但想起在楼下看见的那两道亲密身影时,他还是没忍住问道:“刚才好像在楼下看见了你和岑医生一起来的?”
在乔梧被冤枉的那件事情后,徐青言给她发消息的次数变少了许多,每一次发消息,都是在安抚她。
言语间流露出的意思均是——
虽然你做错了事情,但是你要是能认错,还能继续留下来。我可以帮你抹去这件事情的存在。
乔梧一直很感激徐青言的帮助,但她也明白。在这件事情上,徐青言并不相信她。
说来也是她失败,不管是当年的乔父乔母,还是现在关系亲近的师兄,他们第一反应都是不信任她。
乔梧弯唇笑笑:“顺路。”
说完这句话,乔梧的东西也收拾好了,她对徐青言笑了笑:“谢谢师兄的照顾,再见。”
乔梧的东西不多,一次就能带走,但是还有些业务明天要和新的助理交接完毕。
等她回到家重新归置好,已经是下午了。
傍晚。
乔梧照常牵着小鸡毛去江边散步,一如既往地很多人,小鸡毛左顾右盼,蹦蹦跳跳地跑着,一路上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
在草坪上玩了很久后,一人一狗都累了。
乔梧搂着小鸡毛坐在大石头上,小鸡毛耐不住寂寞,趴在沙地上挖洞。
乔母的电话打来的时候,乔梧恰好在刷晚间新闻,粗略一眼,说是有一批犯人要出狱了。
她还没来得及细瞧。
乔母犹豫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参杂着电流的滋滋声:“小梧,你....你是不是去看阿朝了?”
乔梧垂下眼,她盯着脚下的沙砾。几只小蚂蚁慢慢吞吞地扛着一小块糖粒,兢兢业业地往不远处的一个小黑洞里运去。
“嗯。”乔梧轻笑了下,唇角微弯,眼底的笑意极淡,声音飘渺极了:“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我怕再不去,他就又要生气了。”
话音落下后,乔母沉默了很久。久到乔梧以为她又像从前一样,因为其他的事情遗忘了自己。
刚准备把手机放下,乔母突然小声地啜泣起来。
乔梧一顿,动了动唇,却也没说话。
她叹了口气。
好烦啊,怎么都喜欢哭。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她确实无法理解乔母现在有什么难过的。
据说,乔昭乖巧听话,和当初的乔朝一样成绩优异,甚至更甚于乔朝,是老师长辈口中的别人家孩子,完美的弥补了抚养乔梧时没能让她为家长争光的遗憾。
她不明白,乔母还有什么可以难过的呢?
可是乔母哭了很久很久,哭到不能自己,最后被乔父拿走了手机。
乔父的声音沉沉的,和从前一样严肃。
他说:“妈妈生病了,奶奶和爷爷的身体也不好。乔梧,我们大家都很累很累了,我们现在就想有个正常的家庭生活。”
“你可不可以懂事点,做一个正常孩子?”乔父的声音听上去很是疲惫,没了十几年前的意气风发。
“按部就班的生活可以吗?你不想回来定居没关系,我们以后给你筛选相亲对象的时候,条件是定居在W市都行。
逝者已逝,当初的事情真相我们不想再追究了,你妈妈每天也很难过,你不要再刺激她了。你不想结婚,可是在这个社会上,哪有正常人不结婚?我们不想你不开心,但我们也并不想被其他的邻居、亲戚用异样的目光看待。”
现在的乔父就和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没什么区别,他用那么恳求的语气说:
“小梧,算是我们做父母的拜托你了。”
“别给我们徒增烦恼了,可以吗?我们真的,很累。”
电话挂断后,乔梧还握着手机。她定定地盯着沙面,那几只小蚂蚁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不见了,可能是已经到家了。
蚂蚁都有家,但是她没有了。
不远处是在江滩边互相追逐打闹的热闹人群们,还有人点燃了仙女棒,在夜色下摇晃,绽出一朵朵绚丽多彩却又转瞬即逝的烟花。然而,每当上一朵的烟花消失后,紧接着就又会有新的花绽放,用它们明艳的模样取代了人们对上一朵烟花的记忆。
乔梧想起了乔朝。
有的时候真的觉得人是太可笑,太复杂了。
曾经信誓旦旦说是不可替代的宝贝,在他离开的那天,他们就找好了替代品。
此后几年,乔朝这个名字再也没出现在这个家庭里,就像不曾来过这人世间。
来也出乎意料,离开时也突然。
乔梧静坐着,任由着江风撩着长发飘散。
不知道什么时候,沙面上多了几个被水珠砸出的深色小浅坑。
为什么她就要一直懂事乖巧啊,明明,她已经很努力学着懂事安静了,可最后还是一无所有啊。
良久。
她吸了吸鼻子,拿出手机,拨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才响了一声。
那边就接了起来。
乔梧吸了吸鼻子,抬手抹了把眼泪,声音里有重重的鼻音:“岑淮舟,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岑淮舟察觉到她声音里的异样,安静了两秒,也没插科打诨,声音柔和了许多,嗯了声:“你说。”
听见岑淮舟的声音后,乔梧的心跳又快又乱。
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玻璃罩,乔梧听着自己狂跳如雷的心跳,轻声道:“你上次说,只要我同意,随时生效的话还作数吗?”
乔梧停顿了下,纤细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但她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
乔梧深深地吸了口气,小声颤道:“如果作数的话,你介意多个儿子吗?四条腿的那种。”
第42章 离婚麻烦吗
“我反悔了。”乔梧发狠地咬了下唇,可能是咬破了,淡淡的铁锈味一点点蔓延开来,没什么感觉,不知道疼不疼。她强迫着自己把话说完,“我想问你一下,你那句只要我同意就......”
乔梧停顿了一秒,憋着一口气说:“就结婚的话还作数吗?要是不作数的话,我邀请你,你能再考虑一下吗?”
说这话的时候,乔梧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心跳扑通扑通地疯狂跳着。
话音落下后,电话那端安静了。一瞬间,汽笛声,人群嬉笑打闹的声音都减弱了,像是被渐渐推远,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忽远忽近。
明明才过了几秒,乔梧却觉得像是走过了一个世纪。
每一秒都让她觉得煎熬。
恐惧。
害怕。
期待。
紧张。
岑淮舟会答应吗?
那么骄傲,耀眼,那么好,却又被她数次伤害的岑淮舟。那句话或许不过是他情绪激动之下的一句戏言。
乔梧的脑海乱成一团,纷杂着,无数的思绪,画面,一股脑地涌上来。
笑声,哭声,尖叫声,像是童话故事里,杰克的那些魔豆。崩溃,发了疯似的生长蔓延着。
乔梧几近失声,极度张嘴都发不出声音。她就像是,被关在玻璃罩里,然后有一个看不见的真空机悄悄抽走了所有的空气,周围的一切的声音都听不见了,赖以生存的氧气也在无声之中消失。
好像不能呼吸了。
难受极了。
这种心跳狂跳的窒息感。
要,疯掉了。
乔梧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江边森凉的江风伴随着新鲜空气一点点重新回到肺里时,她才觉得自己好像又一点点活了过来。
“你说,你被催婚了。”乔梧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用力,“那...既然我们都被催婚了,不如先结个婚应付一下。等哪天你找到了喜欢的,我再腾位置,行吗?”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但抬眼,不远处那个拿着烟花的小女孩,她手中的仙女棒才刚刚刚点燃。
不过几秒罢了。
岑淮舟没有回答她。他是不是在想怎么拒绝她会比较合适?
不过他拒绝也正常,毕竟她这么恶劣,这么不堪。换做任何人,都不会喜欢这么糟糕的她吧。连她的父母亲人都不喜欢她,觉得她不正常,是个怪物。还是个故意中伤了岑淮舟数次的怪物。
谁会喜欢一个麻烦的怪物呢?
她早该想到的。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在真正直面时,乔梧的心脏还是重重地落下。
她咽了咽口水,紧张的情绪丝毫没有得到缓解,身体依旧在颤抖。她动了动唇,小声说:“我知道了。很抱歉这个时间点打扰你,希望不会影响到你吃晚餐——”
“你现在在哪?”电话那端男人声音沉沉,还有些哑。
乔梧忍不住地想,他喝药了吗?
好一会儿,她忽然意识到岑淮舟那句话里的意思,有些不确定:“你...是要来找我吗?可是......”
都拒绝了,还有什么好面谈的呢?多尴尬啊。
乔梧下意识摇摇头,然后才想起来隔着手机岑淮舟是看不见的。她张了张嘴刚要拒绝,岑淮舟的声音又传入耳畔:“我已经到车库了,你在哪?我来找你。”
除了男人的说话声,乔梧隐约还听见一些说话声,听着像是保安在跟岑淮舟打招呼。
这么快就到了小区门口。
乔梧呆住了,在岑淮舟的再次催促下,她温吞回答:“在江边。”
顿了下,她抬眸看了眼沙滩上欣赏着烟花的人群,补充道:“这边还有人放烟花,你别走错了。”
江边很大,要是不知道具体位置,得找好久。
话音刚落,乔梧就听见岑淮舟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是压抑着情绪,一字一顿:“你在江边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乔梧听出了一丝怒意。
她一怔,有些茫然:“不行吗?”
不就是,遛狗坐了会儿吗?
“你就坐在那等我。”岑淮舟拉开车门的动作顿了下,语气柔软了下来,“我很快就来了,你不要到处乱跑。”
他要来找她了。
乔梧无意识地松开紧攥的手指,空气接触到掌心时,凉得乔梧手指蓦地一缩。
她低下头,看了眼被指甲掐出几个深深的月牙坑,抿了抿唇瓣。手心里都是黏湿的汗,被江风拂过,变成了冷汗。挂了电话她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上都是冷汗,沾湿了衣服,贴在身上,冷冰冰的。
被风一吹,冷得刺骨。
岑淮舟要来当面拒绝她了,就像她当初做的那样。
“噢。”乔梧低低地应了声。
电话挂断后,乔梧收起手机。随着天色渐暗,江边的人越来越多,也愈发地热闹起来。
乔梧坐了一会儿后,站起身,朝四周张望了片刻后牵着小鸡毛向着一家便利店走去。
.......
岑淮舟找到乔梧的时候,隐约瞧见她脚边放着一个易拉罐,小鸡毛正蹲在乔梧身边对着那个易拉罐耸动着鼻尖。偶尔还会抬起头看一眼乔梧,眼珠子提溜的转。
看着就不是什么正经煤气罐。
一人一狗坐在离人群不远的大石头上,背影安静孤独,身后也是人群。明明身处人群之中,却给人一种至始至终都游离在热闹之外的感觉。
岑淮舟好像很久都没见过这样的乔梧了。
他定定地看了几秒,眸色微深,抬脚走过去。
察觉到有人靠近,乔梧本能地往后退了一下,仰头看去,神色一怔。
茫茫暮色下,周遭的一切人,事都仿佛消失,目光所及之处仅剩岑淮舟,占据着她的视线。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里面却是一件睡衣模样的衣服,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即便如此,也掩不住岑淮舟身上那股子傲气和出众的矜贵气质。在一众人群里,岑淮舟清俊的五官精致得都有些不真实了。
乔梧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这人怎么乱搭也这么好看。好看的人果然披麻袋也好看。
等乔梧回神,才发觉岑淮舟也看着她。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乔梧抿了下唇,刚要站起身,却见男人在她眼前蹲下身。
她一怔,垂眼。
一只鞋子的鞋带松开了。
岑淮舟把车钥匙放在她手心,指尖无意间触碰,痒痒酥酥的,像是微弱电流经过。
乔梧愣愣地看着岑淮舟低着头,指骨分明的手指灵活地穿梭着,很快便系好了一个精致的蝴蝶结。
岑淮舟收回手,眉眼轻抬,平视着她:“好了。”
小鸡毛见到岑淮舟,哼哼唧唧地围着他不停打转儿。岑淮舟抬手刚要揉揉它,手伸到一半却又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