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疼,不是被打了的那种疼,是毛孔散发出来的疼。
亏着她皮肤细腻,没有什么汗毛,轻轻过了一遍就好。
这也是余鱼头一次上这么全的妆。
从脸蛋到脖颈,一丝不拉覆盖上了脂粉,描眉,唇上红脂,样样不缺。
长长的发盘起,更换大红色婚服,之后又在发髻上戴上金玉发冠。
全套穿下来,余鱼感觉自己身上重了几十斤。
“姑娘扇子拿好。”
嬷嬷递给余鱼一把缂丝扇。
与平日里拿捏的扇子不同。这把扇子同样是金玉为骨,缂丝为皮,上用金丝绣凤凰,又用玛瑙宝石绣在其上作为点缀。
一把扇子,拿在手中不比一个妆奁盒轻。
余鱼饿着肚子连水都不得喝,坐在那儿任由嬷嬷丫鬟们装扮,好容易收拾妥当。
余鱼坐在小榻上,小莲给她整理裙摆,生怕有一点皱褶,小蕊进来出去几趟,给余鱼通报着。
“姑娘,说是世子已经从府上出发了。绕城一周,半个时辰就到。”
“世子的迎亲队已经出了城门。”
“姑娘,人已经到庄子门口了!”
余鱼坐得险些睡着时,听到这个消息,立刻不困了。
“到了吗?”
“姑娘且坐好,还有一会儿呢。”
小蕊笑着说:“早上请来的姑娘们都在二门外等着,替姑娘堵门送嫁。世子想过这一关,还得花些时间。”
余鱼捏着扇子,眨了眨眼。
“堵门送嫁?”
小蕊解释:“就是女方家里的女眷们,拦着门,不让新郎轻易接走新娘,总是要作个催妆诗,再表达表达对新娘日后的疼爱才能给开门。”
“这个时候,陪新郎来迎亲的宾客,就会想法子请这些姑娘们开门,大多是要给塞钱的。”
“好一番热闹呢。”
余鱼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她不是就悄悄的被接走,还有一番热闹呀。可惜了,她自己看不到。
余鱼大概知道这又是请了哪些姑娘来。其实余鱼也挺好奇,这些人家怎么愿意放自家姑娘来的。
说到底,余鱼成婚时,是拿一个京郊外的庄子当娘家,要什么没有什么。
不多时,外头放起了鞭炮,余鱼侧耳听着,人声交叠,嬉笑声不断,偶尔还有一些男子求饶的声音。
“姑娘,这二道门怕是没一会儿就开了。”小蕊跑去看了看情况,回来后笑着给余鱼说,“几位姑娘脸皮子都薄,世子请来的宾客都太厚脸皮子了,一口一个好姐姐好妹妹,没一个姑娘拦得住,也就是姑娘的老师还能撑一会儿。”
余鱼笑吟吟问:“宾客请的都是谁呀?”
“敏然郡主的兄长,小郡王,周府的六公子,还有个郡王的友人,叫做严南旋的,尤其是这个,嘴皮子太油,谁都招架不住。”
余鱼见过小郡王和严南旋,周府的六公子,她隐约听裴深提起过,是个关系不错的小友。
一个郡王就够姑娘们放不开了,再加上一个油嘴滑舌的,一个声声讨好的,余鱼身边的那些小姐妹们,的确没人招架得住,亏着还有一位老师。
但是老师那么软和的性子,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不到一刻钟,外头就传来一阵男子们的哄笑声,伴随着一口一个的好姐姐好妹妹,小姑娘们宣告失败,退了回来。
堵了半天的门,衣着华丽打扮精致的女孩子们,都红着脸摇着手,大步进了余鱼的房间。
“郡主,你兄长怎么好意思的,那般模样,谁敢拦着?”
“不怪我,都是你们怕我阿兄,你们看我怕他吗?”
“你的确不怕,你早早就贴着墙站,根本不敢堵你阿兄。”
“那个油嘴子,孙姐姐你该是认识的吧,怎么说话这般模样?”
“严家的小公子,的确有些油嘴子,但他就是嘴上轻佻些,人没什么毛病,刚刚塞钱塞的多,也是他。”
“不该是周小六吗,喏,他塞了我一把金叶子。”
余鱼坐在那儿,丫鬟嬷嬷们不让她动,只能听着女孩子们的谈话。
姑娘们一边说着一边掀了帘子进来。
“对不住了,我们都尽力了,但是实在拦不住外头那些野蛮人。”
才说着呢,何五姑娘瞧着妆点过后的余鱼,愣了愣,然后抚手惊叹。
“真该让他们瞧瞧,我们新娘子这么美,合该把他们堵在外头一整天见不到才是。”
敏然郡主上下打量了余鱼,咋舌:“怎么每次见你,你都有些变化?比之前还好看,还长开了不少。”
“如果不说你和我同龄,我只当你比我小一岁,还在长呢。”
这却是让敏然郡主给猜着了。
“我是比你高了吗?”
余鱼还惦记着敏然郡主和她的身高。
敏然郡主犹豫了下,扬着下巴:“还没有,但我估计你再这么长,还真会比我高。”
余鱼笑开了。
她本长得小,矮矮弱弱的,总觉着太娇软了些,能长高些,着实让她心里开心。
不到一年时间,她长了两三寸高,不单单是个子长了,也长手长脚,身量变了许多,现在往这儿一站,就彻底是个大姑娘了。
“你可准备好,秦娘子怕是也拦不了多久,那些人敬重秦娘子是老师,礼待些,但也仅仅如此。”
余鱼心中有数,知道老师性情温和,若是外头闹得凶,许是很快就会退步的。
没一会儿,外头又放起了鞭炮,门开了。
秦老师也退了回来,这位温柔的老师带着满脸无奈的笑,理了理衣袖,眺望被姑娘门簇拥在当中的余鱼。
“姑娘,出门子吧。”
余鱼刚要起身,旁边的姑娘问:“不要阿兄背吗?”
何五姑娘眼疾手快捣了捣她。
“丁姑娘家人都不在这儿。你上哪儿给她找个阿兄去。”
女孩子出嫁,大多是由父兄背出门,再不济,家中有阿弟的,也可以让阿弟被出门子。
只余鱼一个人,想找个阿兄阿弟的,着实难。
余鱼想着,她穿的这么精致漂亮,被人背着,大约是要弄皱衣服的,没有人背,走出去也刚好。
想是这么想的,可她还没有起身,这间房门也被敲了开。
“楚国公府裴世子前来迎接世子夫人,诸位娘子姑娘,请让我们新郎入内接新娘。”
外头敲着门朗声说话的,是一个俊俏的郎君,几个青年簇拥着红袍的裴深,笑嘻嘻朝室内的女娘们挤眉弄眼。
嬷嬷赶紧把余鱼手中的扇子给她扶正。
余鱼想看裴深,可扇子不能擅自拿掉,只好透过扇子隐隐约约去看。
裴深今日一身红色喜袍,头戴冠,是往日难得一见的艳丽。
偏美得让人心里痒。
余鱼就想去摸摸他。
这是不对的。
她低下头,静静等着。
可是没一会儿,只觉身侧的姑娘们都让了开,她抬眸,却是裴深走到她跟前来,单膝点地,仰望着她。
“我来接你了。”
只是这么几个字,却让余鱼险些红了眼圈。
她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
“我背你回家。”
余鱼没有兄长,却有哥哥。
她的夫君,哥哥,代替了过往缺席的家中男子角色,背着她出门。
也没有人说不合适,全都是嚷嚷着让路让路,新郎背着新娘回家了。
余鱼趴在裴深的肩头,手上还紧紧握着扇子。
裴深背着余鱼从内院一路走到外院,还要走一截子,到门口去,把人放上轿子去才行。
余鱼忍不住小声问。
“我重不重?”
“不重,我的小鱼太轻了,回家后,得好好养胖点。”
裴深声音含着笑意,甚至轻轻颠了颠余鱼,吓得余鱼单手赶紧勾紧他的脖子。
时人以瘦为美,而余鱼一直记得,裴深总想喂她多吃些,让她长胖一点,身体更好一点。
余鱼肠胃弱,偏怎么吃都吃不胖多少,还是裴深找了大夫来开了几个药方,换着法儿的弄,才在庄子上把人养胖了那么一点。
吃得好,气色好,小丫头身体好,这才是裴深追求的。
走出两道门,迎接她的喜轿就落在那儿。
余鱼坐在喜轿内,手上还握着扇子。
而裴深已经翻身上马。
余鱼忽地有些不安,一直盯着裴深看。
裴深似有所感,驱着马在轿子的旁边,弯腰对余鱼说:“别怕,我就在你前面。”
余鱼抿了抿唇,心中安定了些。
这从京郊一路返京的迎亲队伍格外庞大,不单单迎接新娘,还有新娘的友人,也一并请了轿子一到迎着,以及迎亲队伍后面,只有余鱼不知道的陪嫁队,更是绵延一两里路。
外头是敲锣打鼓,前面是几个宾客和裴深嬉戏打闹的声音,后面是跟着她的姑娘们笑声。
热热闹闹,很充足。
迎亲队伍进入城门,更热闹了,主街两侧的楼宇下站了满满当当的人围观,还有不少孩童跑进队伍里,跑进来跑出去,捡花瓣,而队伍的后面,还有撒铜钱的仆从,更是让这一条街道,充满了祝福声。
耳边听见的都是‘新婚大吉’,‘白头偕老’,听得人不由自主就笑弯了眼,心里吃了蜜似的甜。
余鱼想,这大约就是她的福气吧。
也许此生之前的颠沛流离,就是为了遇见裴深吧。
不多时,轿子却停了停。
余鱼起初还以为到了,可她透过扇子看了看,这还在主街上,距离国公府,还有一段的距离。
怎么停下了呢?
余鱼心中有种未知的惶恐。
她努力去看队伍的最前段。
裴深骑着马,他的友人们同样骑马陪伴在前头,而他们的前面,一个中年男子抬着手,死死挡在马匹的前段。
“裴世子,娶我女儿,不请我这个老泰山来,是否说不过去?”
第56章 婚书
那人说话声音特别大,就算是在锣鼓喧天的街头,他的话也让不少人听得清清楚楚。
说话明显不是京城口音的中年男子,自称是世子的老泰山,娶了他的女儿,这些不都是表明了,这位就是那丁姑娘的父亲吗?
且不说骑着马的那些陪同裴深的宾客,就连路边围观的人群,也窃窃私语起来。
娶人姑娘,哪有不通知娘家长辈的?
更何况这人直接拦在马前,不合的气氛在蔓延,很明显,是有些什么矛盾在其中。
裴深骑在马背,高高俯视着那拦路的中年男子,半响,抬了抬下巴。
“来者是客,这位客人若是想入席,请去小坐。”
裴深的话,周围人听得清清楚楚。
这态度明显不是对自己的老泰山,尤其是称呼上,来者是客。将这位中年男子定性成讨杯酒水的客人。
客人和老泰山,那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身份。
若只是一个毫无相关的客人,裴深这个态度,已经可以说得上是极其温和了。
迎亲过程中被人拦了马头,换个脾气不好的,怕不是要一鞭子抽了过去。
那中年男人脸色大变。
“你!你娶我的女儿,还这种态度来对我!你难道不知道你娶的是我女儿吗?!”
裴深理都没有理,而是叫来田二,吩咐。
“请这位客人去府上入席。”
田二麻溜儿翻身下马,堆着满脸笑容过去抬手扶着那中年男子的胳膊。
“这位大叔,世子成婚是大喜事,您要是跟着高兴呢,就去咱府上入席,凑个热闹,路上拦着,咱这里也只有铜钱啊。要不,我给大叔你一吊子铜钱?”
不但是这么说,田二甚至都做出了伸手摸衣袖的动作。
直把那男人气得翻白眼。
“我我我是差你一吊子钱?!羞辱,奇耻大辱!”
那男子见裴深根本不搭理他,对他的言语甚至没有半分动容,情急之下,居然直接挣开田二,躺在了地上。
“好啊,不认我这个老泰山,如此羞辱我,有本事你直接踩着我的尸体过!”
裴深居高临下,俯视这男人的无赖行径,冷笑了声。
“你怕是不知道,本世子,从来不受人威胁。”
他大手一挥。
“走。”
这却是直接打算踏着中年男子过。
世子带了头,宾客们又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甚至主动加快马步,嘚嘚嘚上去,作势要马蹄子往下踩。
那中年男人吓得魂飞魄散。
京城里的权贵子弟,哪怕真的踩了他,也不见得会是什么大事。但是他要是给马蹄子踩了,轻则断腿,重则丧命。
吓得男人连滚带爬地,狼狈不堪滚到了路边去。
小郡王为首的几个宾客笑得直不起腰。
“就这点胆子,还敢威胁本王,你只要迟一步,本王从你尸体上踏过去又如何?大不了铺个红绸子,遮挡遮挡。”
听到这话,那中年男子吓得够呛,庆幸自己跑得快,不然这位什么王,真的踩死他,他都没地儿说冤情去。
他慌了,这局势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本以为说自己是老泰山,这世子总该是要认的。
没想到第一步就出了岔子,人家却是半分不认他的身份。
这让他本计划好的路子完全走不通了,傻站在路边,周围人围观的眼神,无尽嘲讽。
“你,你们……”
“我要见我女儿,我要我女儿给我一个说法!”
中年男人梗着脖子嚷嚷。
人都没挡着路了,更没人搭理他,该吹吹打打的继续奏乐,撒着花,马队在前,轿子在后,重新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