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鱼还以为他说的是梳头,顺口说道。
“不行。”
“……不行?”
裴深捏着梳子,整个人僵在原地,沉默片刻,透过铜镜幽幽地看着余鱼。
“不舒服?”
余鱼仔细感觉了一下,他下手的确温柔,从来不会扯到她的头皮,但是梳发到底生疏,慢腾腾地,磨蹭地难受。
“也算不得不舒服,就是太生疏了。”
“我除了你在你身上,也没有旁的练习,生疏,咳,生疏在所难免。”裴深挑眉。
余鱼也理解裴深,他只给自己一个人梳过发,像是家中的丫鬟们梳发,长年累月练下来的,手上那叫一个麻利儿。
当然不能让裴深和她们比,余鱼还知道哄一哄他。
“你说的是,只给我一个人做过,手上生疏些也无妨,我喜欢就好。”
裴深梳子拿不住了。
“喜欢吗?”
“喜欢呀。”
余鱼用力点头,笑眯眯给裴深说:“你给我梳头发,梳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裴深愣住了。
原来,她说的是梳发。
他还以为,小丫头什么时候,这么放得开,能和他讨论这种事。
还能说得出喜欢。
裴深想了想,依旧按着自己的话题认真说:“行,我多加练习,下一次,让你也喜欢上。”
余鱼没有懂裴深的意思,还很乖巧地夸他:“哥哥最棒了。我一定会喜欢的。”
到底是在外头,不敢待太久,裴深也准备了银珠子,算着时辰,让小蕊把余鱼送了回去。
从香粉铺回到楚国公府,比之前回来的时辰稍微晚了一点,但是车夫还主动解释是路上有人滋事,旁人倒只当是路上耽误了,都没有起疑心。
毕竟自家世子娘子,素来是个让人放得下心的。
楚国公府的人都知道,这些天,世子夫人心情很好。
一问一尘院的下人,说是世子手上有个香粉铺,铺子里新来了一批上好的香粉,娘子前些天去看过,这一看,就发现小铺子里到处都是令她喜欢的。
伺候世子娘子的丫鬟们大多知道,娘子不喜欢重香粉,平日里也不怎么涂脂抹粉,就是年节上,会上一点妆,上妆也只是淡淡的一层,香粉味重了,娘子会打喷嚏。
因为这个,外头采买香粉,都是挑着最淡味道的来。
这会子发现,自家手头上的铺子里就有合适娘子的,可不是让人开心的事儿吗。
铺子的掌柜的,也天天派人来府上,说是给娘子送香粉盒。
香粉盒下面,都压着一层,里面是某个藏在红袖招里的人,写的情诗。
余鱼这两年一直在练字,读书多了,能看得懂,这是一份很露|骨的情诗。
这种东西要她怎么回?
余鱼只好回两个字。
已阅。
这头回了裴深的信,那头接了大姑娘府上送来的帖子,孩子满周岁,请娘家人来。
余鱼顺手就回复给裴深,问他外甥的周岁,去不去。
次日收到回信,照例是一份情诗,后面才跟了一句,去看看也无妨。
裴深啊……
余鱼过门两年,府里往日也没有几个人瞒着她,时间长了,知道的事情也多。
说是他现在亲情淡漠,何尝不是过去那些年的种种造成的。
大姑娘与他小时候亲厚,长大后也生分不少,成婚后,更是难得见一面。
他还藏着,大姑娘的孩子周岁,还打算去看一眼,已经很有心了。
只是余鱼不知道,他得怎么混进大姑娘夫家去。
没几天,就是大姑娘的孩子周岁。
大姑娘嫁的是个寻常小京官,七品小官,文职,胜在没有什么杂七杂八的琐事,府宅里也干净。
唯一大的亲戚,就是楚国公府这个姻亲了。
到底是孩子周岁,国公夫人带着余鱼,已经出嫁的二姑娘和三姑娘各自带着丈夫,都得去大姑娘家中捧场。
大姑娘夫家就是一个寻常的宅子,京中一进的院子,比起百姓家中要宽大些,接待贵人就有些不太够用。
府里的老夫人把正房腾出来,专门接待楚国公府一家子。
其他的亲戚,大姑爷的同僚,也只能在外头候着。
老夫人是祖母,论起来辈分要高些,就是在国公夫人跟前不太放得开,很拘谨,只好去拉余鱼的手。
“这就是府上大娘子吧,标志人儿。”
余鱼是世子娘子,大姑娘的长嫂,也是小辈,自然能让老夫人稍微松口气。
余鱼也配合,知道国公夫人身份高,没几个人能放得开的,就领着身后两个妹妹,陪老夫人说了会儿话。
“说来府上还有个四姑娘吧,怎么不见人?”
老夫人不太清楚楚国公府的情况,张口问。
二姑娘和三姑娘对视一眼,看向余鱼。
余鱼浅笑着:“四妹妹还病着,不好出来吹风。”
说罢,余鱼垂下眸。
袁姨娘自打两年就不见了,长辈处理的,她不好过问。
四姑娘则在两年前,就被送到袁姨娘的娘家去了。
一个果农家。
四姑娘当年的行为多少有些让国公气愤,又是自己的女儿,怕受到牵连,索性直接给她除了名,让袁家的人养。
袁家到底有个袁姨娘,那么多年的恩宠,家里底子也不薄,养个国公姑娘有些难,但是把四姑娘当个寻常富贵人家姑娘来养,是养得好的。
袁家人是上门过的,求着把四姑娘带回来。
国公府的姑娘若是一直养在姨娘家,以后也没有国公姑娘该有的荣耀,这一点袁家人很清楚,养的再好,只要国公府不要,四姑娘就只是一个寻常的百姓姑娘。
只是四姑娘倔,两年来不曾上门过。
这两年余鱼也没有打听过四姑娘。
总归在袁家,自己的外祖家,比在旁人家好。
大姑娘和姑爷领了孩子出来,的确可爱,抓周宴办得热热闹闹。
余鱼一直心神不宁的。
她还记得,裴深说要来的,可是直到抓周宴都散了,也不见裴深的影子。
总是放心不下。
余鱼本该是跟着国公夫人的马车一道回去,却在上马车时,顿了顿。
“阿娘,我去香粉铺一趟。”
国公夫人也知道,这些天自家儿媳只爱用那铺子里的香粉,闻言也没有多说什么,同意了,只让她多带两个人。
余鱼一路抵达香粉铺,掌柜的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娘子亲自来了。
却只能按照余鱼的吩咐,给开了门。
余鱼第二次走着地道,心里头多了一些说不出来的慌张感。
她提着灯,前头依旧是小蕊开了门,拉了她上去。
她已经记得上一次是怎么开门的了,熟门熟路过去,拉开了这间房和另一间屋子的隔断。
没人。
余鱼微微皱眉,想到她上次更衣的房间,又绕过去,顺着记忆力,去推开了瓷画。
房间里点着一截香。
似乎是安神的。
床榻上趴着一个人。
余鱼垫着脚,小步小步挪过去。
还没靠近,那趴着的人猛地起身,抬手刚攥着余鱼的手,就卸了力道。
余鱼眼睛里已经是盈盈一汪泪珠了。
裴深轻轻放开余鱼的手,苦笑。
“对不住,今儿没去成。”
余鱼摇着头,眼泪珠儿一颗一颗地落下。
她伸出手,轻轻地,虚虚地,落在裴深赤|裸的肩背上。
上面裹着白色的绷带,渗出不少血迹。
红得刺眼。
“疼吗?”
她声音细细小小地,哽噎地。
裴深故作轻松:“多少有点疼,不过,娘子亲亲我,说不定……”
话音未落,余鱼弯腰,第一次主动地,生疏地,吻上了裴深。
“哥哥,我疼。”
第67章 金屋藏娇
余鱼一直都知道,裴深会受伤。
他很久之前就做着很危险的事情,之后更是去了雍南城,九死一生的战场。
只因为裴深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一直不断的联系,让她对裴深有着足够的信任。
但是偶尔梦中惊醒,还是会想,裴深会不会受伤。
那些在过去,或许是自己吓自己,但是余鱼从没有想到,她会有一天,亲眼目睹裴深的受伤。
余鱼的眼泪好似断了线的珠串儿,一滴一滴砸在裴深的下巴,温热地,让他心里头一抽一抽地疼。
“乖,不哭了,我们小鱼不疼,不疼啊。”
裴深轻吻着她,舐去她腮边的泪珠,哑着嗓子哄着她。
刀砍在身上时,或许是有些疼的。
但是这份疼,完全抵不住他家小丫头哭得这般伤心难过带给他的刺痛。
裴深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哄着。
“小鱼不疼,哥哥也不疼,轻伤,根本不疼。”
“骗人。”
余鱼哽噎着,手指根本不敢碰触他,只能盯着那渗出血迹的绷带,无法忍耐自己的难受。
“一定很疼。”
她疼过的。
坠落悬崖之后,浑身的伤,那时候在昏迷中,都疼得她生死不得,每一寸肌肤都是被撕裂般的疼痛难忍。
而裴深的伤,很明显和她还不同,是兵器所致。
这种伤,伤的轻是伤肉,伤的重了,就到骨。
骨头的疼痛,又岂是轻易能忍,能说不疼的。
余鱼被裴深搂着,生怕压着他,轻轻挣扎开,退开半步,蹲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抹着眼泪。
“我去给你找大夫。”
余鱼站起身,却让裴深拉住了手。
“傻姑娘,我这儿养的有大夫。”
裴深见余鱼茫然无措,哄都不知道该如何来哄,只能先告诉她,他已经上了药,无大碍。
余鱼知道的,可就是如何都无法放下心来,一定要确保裴深是真的无事。
无奈之下,裴深只好让养的大夫再来了一次。
是个挺年轻的医师,见了余鱼,躬身行礼喊了声娘子,在裴深的授意下,认真把裴深的伤说的清清楚楚。
一共中了两刀。
一刀在背后,一刀在胸腹。
都是十分险要的位置。
背后一刀险些见骨,正面的一刀避开了要害。
伤得的确重,万幸没有伤及根本,好起来要点时间。
余鱼听着一边点头,一边问该如何养伤。
医师小心看了眼裴深,在主子的示意下,小心翼翼说:“这……许是需要有人贴身照顾着,或许能好得快点。”
贴身照顾。
余鱼立即说:“我来。”
“这不太行。”
裴深理智还在:“当家的世子娘子天天在烟花之地待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轻则有人说她趁着丈夫不在家,悄悄来找小郎君,重一点的,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呢。
余鱼有些着急。
眼看着裴深受了伤,她如何能放心的下。
不一直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根本不行。
“那我带你回去。”
余鱼提出:“藏在屋子里,不给旁人看。”
裴深轻笑。
之前他不能回去,的确是在这种地方更方便行动一些。
如今,他已经不需要额外再去做什么,天天藏起来,在家中和自家小丫头朝夕相处,的确不错。
“如此,那我等娘子将我偷回去。”
余鱼顿了顿,却还是先问医师。
“他的伤,影响挪动吗?”
医师犹豫了下。
影响自然是影响的,可是主子自己都答应了下来,也没有旁的法子啊。
“大约小心些,是不影响的。”
医师这么说了,余鱼也不耽误,想来想去,还是觉着用自己的名义更方便一些。
等到夜色降临,她让小蕊想法子先把马车驱赶到红袖招的门口,趁着外头人多,将蒙了一件衣裳的裴深挪上马车。
随后自己再从香粉铺子出来,说是不小心拧了一下脚,慢腾腾上了马车,旁边正好有个医师,索性先请他一道回府上去。
世子娘子回府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侧门口还有国公夫人派来的嬷嬷询问。
听说是娘子不小心摔了一下,倒是十分紧张。
“娘子可摔着了?”
余鱼还在马车里,掀了一点帘子:“稍微扭了扭脚,顺路请了个大夫来,等回去了我让他瞧瞧。”
扭了脚,就不下马车了,嬷嬷们也能理解,还嘘寒问暖了片刻。
等马车直驱一尘院,小蕊将底下人该打发的打发差不多,就留下了两三个。
一个张嬷嬷,两个素来沉默的小厮。
小厮把裴深小心抬入房中,退走了去。
医师又给裴深检查了一番。
这番动作,全程对他的确够小心,伤口没有崩开,还算顺利。
“主子既然回家里了,就好生歇着,这伤,要好好养着。”
裴深回到阔别两年的家中,还在兴头,上下打量,处处都是小丫头的存在感。
就连床榻上,也多了一块绸缎包裹的小软枕。
抱在怀中,倒是舒服。
裴深很自觉用小软枕垫着自己,扬扬下巴:“把药留下,你可以走了。”
医师本来是打算走的,犹豫了下,还是小声提醒:“主子的伤,得小心养。”
“我知道。”
裴深差点翻了个白眼,小心两个字,来来回回说了多少次了。
他自己的伤,难道心中没有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