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绶瞥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下去了。他怕动摇军心。
因为探子在南越看到了一个太平盛世。
第150章
高桥县
“快!快!”
“放这,放这……”
“快着些,快!”
这是高桥县城的北面。距离城门约莫只有十几里地。城门对出来的官道两侧并没有夹道、高山,唯有几座小山丘。
沈游现在就站在其中一座小土坡之上,拿着千里镜向远处眺望。
经过数年的发展与积累,沈游终于用上了简易版的望远镜,虽然精度还远远不够,但是至少比肉眼望得远。
刘三俊瞄了眼千里镜,又瞄了一眼……
沈游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得刘三俊脸一红。她抬手将千里镜递给了刘三俊。刘三俊二话不说拿起来就看。
他慢慢的伸长了镜筒,惊奇的发现这镜筒果然望得很远。镜筒里,刘三俊已经能够看见远处一副烟尘滚滚的态势,隐隐能听见人马喧哗之声。
不管刘三俊看过多少次,他都觉得这东西特别神奇。看来先生把钱大把大把的砸给匠科还是有用的。至少匠科的军械司终于有了成果,不用回回面对着户科蒲良骏的冷脸还得赔笑了。
军械司不是不能出好东西,而是无法保证品质控制问题。
手艺好的老匠人精心打磨出一杆优质火铳跟整个军械司能够大量稳定出品优质火铳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前者尚且是手工作业,而后者虽说远远不算工业化,但至少也算是流水线作业、少量机械化加上还不错的品控。
以千里镜为例,这样品质的千里镜军械司可以做出第一个,就可以做出品质差不多的第一千个。这才是军械司十年磨一剑的真正厉害之处。
事实上,在沈游眼里,军械司的品控依然做的不是特别好,如果放在她上辈子,这种良品率足以让军械司彻底倒闭。但放在现在,真是矮个子里拔高个,全靠同行衬托。
至少现在,军械司生产出来的火铳使用起来不至于像大齐的火铳那样,让将士们宛如撞大运,不是抽到一杆极为优质的,就是抽到一杆使用中途突发爆炸炸死自己的火铳。
事实上,得益于沈游对于匠科的看中,各地甚至明文刊发工匠人才引进和奖励制度,吸引了大量来南越做生意、定居的人口举荐匠人。
这些年来,大量的优质匠人逃荒进入了沈游辖下。再加上情搜科到处留心匠人们的消息,时刻挥舞着锄头,准备挖大齐朝廷的墙角以及学院里对于匠科人员的培养。终于,大量优秀的工匠不断涌现。
早在三年之前就已经有手艺精深的匠人改进了大齐的火绳枪,成功打磨出了一杆小巧精致的燧发枪。奈何造价实在太高,一杆少说要五十两,这还没算这些高级工匠的加工费。也就是说,这玩意儿如同沈游绑在左手侧的袖弩一样,根本无法大批使用。
无可奈何之下,军械司试图将小巧精致的燧发枪变糙变笨,终于降低了火铳的造价。得益于军械司持之以恒的搞品控和数年间不断探索水力机械的应用,终于令燧发枪得以大面积普及。
沈游也得以在军中挑出了士兵组成了神机营。
今日,便是军械司和神机营展现自己十年磨一剑的成果了。
“来了”,沈游轻轻一声道,“传令下去,做好准备!”
“是”,刘三俊应了一声,即刻打了手势。
小土坡不高,试图在上面居高临下,好往下扔滚石滚木根本就是死路一条。因为只要敌军不惜牺牲性命,敢冒着冲天箭雨冲上来,撑死百来步,即刻就能越过小土坡把他们置于死地。
更麻烦的是,这条官道左侧是五个相连的小土坡。五个土坡都挺小的小,背面根本藏不住多少人。便是埋伏,也不过是埋伏几百人罢了。对比敌人的数万大军,堪比塞牙缝。敌人靠人数都能堆死他们。
与此同时,官道右侧是片稀稀拉拉的树林子,基本都被灾民啃秃噜了,别说藏人了,连一只兔子都藏不住。
这地方不管是左看还是右看,完全不适合搞伏击。刘三俊是这么认为的,敌人当然也会这么认为。尤其是像吴绶这种宿将,因为对于适宜战争的地形了解过于深刻,就更容易陷入思维定势。
沈游笑了笑,她要的就是这个思维定势。
“都埋好了吗?”
刘三俊点点头。
“传令下去,随时听候命令!”
沈游率部埋伏在此地,而与此同时,庞大海跟着吴绶带着大军正好行进在这条官道上。
按理,吴绶作为主帅之下第一人,甚至是最高级别的武将,他完全不需要前来高桥县。可偏偏高桥是明州的最后一个县了,越过高桥就是晋安的雏山县。若是未来要攻打晋安,那么高桥势必会成为他们的重要据点。
吴绶此来,一则是生怕将士们面对最后一个县而心生懈怠而致使惨败,他前来也好督战打好最后一场仗。二来也是为了先行探路,只等着打下高桥后经营一段时间,然后在此地迎接皇帝攻打晋安的圣旨,再将廖永年和范太监迎来高桥。
此刻,吴绶率领的军队已经逼近了高桥。沈游早已率部从雏山县出来,绕过高桥,正好埋伏在高桥北城门外的官道上。
与此同时,高桥城内已经是一片戚戚然之态。
“这可如何是好?”
“要不……降了吧?”
“那怎么能行!辛辛苦苦打下来的高桥,怎么能够拱手让人呢!”
城内县衙之中,占据着高桥县的匪兵们议论纷纷,人人面上都是一片焦灼之色。有几个脾性凶戾些的,恨不得将吴绶挫骨扬灰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如何是好?”
六子气狠了,一拍椅子,愤愤的站起来,“咱们都是刀口上舔血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是图什么?”
六子胸脯颤抖起来,一双眼恨恨的扫过在座的诸位兄弟,他厉声道:“图的就是个钱!还有前程!”
乌老五从鼻子里哼出个气音,讽刺道:“你投靠朝廷就能有前程了?”
“放屁!”
六子气的跳脚,“你他娘的让兄弟们去鸡蛋碰石头,你就高兴了?!”
乌老五原本就黝黑的面色顿时就更难看了。朝廷十万大军来势汹汹,就算在明州其余州县分兵了数万,轮到高桥少说也有个一万人。
若是率兵的将领保守些,生怕高桥如同南平一样难以攻打,他带个两万兵都是有可能的。可城中守军也不过千余人,说鸡蛋碰石头都是抬举鸡蛋了,蚂蚁碰大象还差不多。
其余众人的脸黑的黑,白的白,人人都觉得屁股底下有针扎似的,坐立难安,议论纷纷。
“早干嘛去了”,六子坐下来嘀嘀咕咕道。让你们不早点决定,现在敌人都要到大门口了,这才一波又一波的开议事会。讨论也就算了,讨论到现在都无法决定,难不成还真要听天由命?!
“老六,你少说两句!”
刘阿大一发话,全场都安静了许多。作为这群匪兵的老大,虽说没人敢光明正大的挑衅他,但是众人心里也知道,老六作为亲信,他的话就是老大的意思。
看来老大这是想直接投降朝廷了。
“大哥,不是我说,可这朝廷一不给我们封官,二不给我们钱粮。兄弟们也难做!”,乌老五皱着眉头面色为难,话里话外的意思,摆明了就是不想投降。
刘阿大瞥了他一眼,“老五你有什么好办法?”
乌老五沉吟了一会儿,状似为难道,“咱们为何不投靠南越呢?”
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这个选择他们不是没考虑过的,可是明州一旦被攻克,晋安和朝廷大军直接接壤,双方谁胜谁败,谁都不知道结果如何。
刘阿大和乌老五的意见各不相同,这本身就代表了两种选择。刘阿大看好朝廷,乌老五看好南越。于是双方拉锯之下,这个决定就被拖到了今天。
“老五”,刘阿大叹了口气,语气仿佛格外的惋惜,“你我兄弟一场,你老实告诉我,南越那边给你送了多少钱?”
乌老五一阵惊愕,黝黑的脸上堪称五彩斑斓,黑漆漆的心里那是五味杂陈。
“乌老五!”
六子当即跳脚,“你怎么能这样!”
他气的胸膛鼓胀起来,宛如一只鼓起气的河豚。
满场顿时人声鼎沸起来。
“老五!你收了人家多少钱?!”
“好你个乌老五,当年拜把子的时候大家可是拜过神佛、发过毒誓的!”
“大哥,你说老五收钱,那你总得给个证据吧”
乌老五眼看着众兄弟吵的实在不成样子,他深呼吸一口气,大喝一声,“都闭嘴!”
直到满堂都静下来,乌老五这才说道:“大哥既然知道了,那我也就不瞒着兄弟们了!”
“我是见过南越来的人了”。
六子的火气马上就起来了,他刚要张嘴,乌老五即刻就是一句,“我没收他们的钱粮”。
河豚的气一下子就瘪下去了。
乌老五还挺可惜,那些钱币铸造极为精美,并且他打听过了,这种钱在南越价值很高。南越甚至还送了他许多粮食、精美的珠宝首饰,甚至银镜等等。
“他们要你干什么?”
乌老五叹了口气,“大哥,我乌老五虽说没读过什么书,但也晓得兄弟义气,不至于害了兄弟们”。
“听你放屁!”,六子嘀嘀咕咕道。
乌老五瞪了眼六子,开口道,“大哥,咱们手上不过千把来人。别管是南越还是朝廷,谁都惹不起。换句话说,咱们不管怎么办,都是要选一个的。”
乌老五不懂什么叫墙头草,但他朴素的生活智慧告诉他,这就跟小混混划分地区一样。你必须要选一方交保护费,想同时讨好两波争锋相对的小混混是不可能的。
这就是小人物们的悲哀,也是势单力孤的悲哀。
第151章
“乌老五,你瞎说什么啊!”
六子烦躁至极,乌老五一批判这种朝廷大军战后烧杀掳掠的行为,老让他觉得对方在刺自己。可转念一想乌老五本人也这么干啊!
大家半斤八两,谁都别笑话谁。
“我不是这意思”,乌老五也很烦,外头朝廷的大军都快兵临城下了,他要是还说服不了这帮人,南越允诺给他的、马上就要到手的钱粮可就都飞走了。
乌老五说自己根本没收南越的粮是真的。他的确没收,因为事前他收的是南越答应在战乱时保住他的命的允诺,而事成之后他收到的是对方给的钱粮。
乃至于此前那些文邹邹的话全是南越来人教他的,否则乌老五斗大的字不识半个,光是把他们教他的话背下来就废了老鼻子劲儿了,又怎么可能说得出如此有条不紊、直踩痛点的话呢。
“我是说咱们要是被打进来了才投靠朝廷,那就是个死字。可要是早早投降,咱们的命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乌老五黝黑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畏惧,“之前投降的那些……”
六字一急,“你倒是说呀!”
“一旦城破,大军涌进来,可不会管你是匪兵还是平头老百姓,该抢就抢,该杀就杀”,乌老五压低了声音,“大户们都被咱们筛了一遍,朝廷大军要是抢大户可没多少东西能抢。相反的,抢我们可就实惠多了”。
在座众人人人屁股底下都不干净,都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他们手里搜刮来的金腰带都不知道有多少条。
“那、那也不能这么说”,六子嘟嘟囔囔道,“我们都投靠朝廷了,也不跟朝廷要官做,他们凭什么抢我们的钱!”
“你凭什么抢那些大户们的钱,朝廷就凭什么抢你的钱!”
说白了,无非是拳头大小的问题。奈何乌老五这话太实在了,实在到在座众人一阵心痛,仿佛看到了自己丢命又丢钱的日子
乌老五放低了语调,“至少南越的兵进了城,不至于来抢我们手上的钱”。
在座众人都没话说了,连六子都沉默了下来。人人心中仿佛都有了计较,天平终于倒向了沈游。
“但你也不能保证南越不会跟我们秋后算账”,刘阿大一句话却再度将气氛点爆。
他直勾勾的盯着乌老五,“老五,你老实说,南越那边到底能不能下这个保证?!”
乌老五只觉得众人目光像火烧一样聚集在他脸上,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焦灼起来。他忍不住扭动了一下身体,半晌才开口。
“可以”。
刘阿大却丝毫没有要松口气的样子,“你拿什么保证?”
乌老五的脸颊开始抽动起来,他牙关紧咬,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我让南越的人亲口跟你说!”
这个小小的议事厅里足有人员二十五个。八个拜了把子的当家人以及手下十七个高级将领。
此刻众人乍然听闻乌老五的话,尽数惊呼一声。仿佛又往油锅里滴了一滴热油,眨眼之间就人声沸沸。
乌老五竟然敢把敌人带进高桥城中!
六子正要发难,只听见一道轻朗的男音压过了众人的语调。
“我来与你们说!”
陈章是从厅堂之外进来的,他穿着南越标志性的皂衣。那种黑沉沉的颜色简直是刘阿大此刻内心的真实写照。
刘阿大面沉如水,即刻起身厉声呵斥道:“你是谁?!”
“情搜科副郎中陈章”。
刘阿大定定的看向眼前这个皂衣男子。他面色平静,身姿笔挺,穿着乌沉沉的衣服站在那里宛如一杆出鞘的□□。
刘阿大脸上强行扯出一点微笑,“敢问前来所为何事?”
陈章拱手一礼,那种冷厉感顿时就消散了许多。他笑起来可比刘阿大真诚多了,“刘将军,你们担心什么我们便来允诺什么”。
刘阿大呼吸一沉,脸上翻涌出一阵红晕。这、这意思岂不是说一切好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