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佩洁哽咽着发出声音,支支吾吾,在眼泪中回复:“我知道。”
-
骆安娣望着落地窗外走神,服务生一连呼唤了好几次,她才恍恍惚惚回头,笑着说了:“稍微再等一下。”
因为交通堵塞的缘故,苏逸宁迟到了几分钟,坐下时止不住地道歉,回头又劳烦侍酒师开了一瓶新的红酒,和骆安娣的出生是同一年份。他双手交叉,用盛满微笑的眼睛看向她,好像怎么都不会厌烦似的。
倘若是别的女性,被这样帅气多金的男士深情注目,多少一定会有些羞涩。但骆安娣却不以为然,根本没觉察,至少也不在乎,只游刃有余享用着晚餐。
之前参加高枫组办的聚会,苏逸宁就借机向几位朋友介绍了骆安娣。说实话,他们的评价并不算太好。毕竟两个人的家世背景的确相差甚远。但这完全影响不了苏逸宁的心情。他只是通知他们,没有让任何人替他拿主意的意思。加上苏逸宁从小和家人分居两地,谈恋爱交朋友,他们向来也疏于管理。
骆安娣一直以为,她和苏逸宁是在天堂手作的开业仪式上遇到的。但其实在那之前,她没有留下印象的时候,他就认识她。
当时他刚失恋,对方是相恋七年的高中同学,在慕尼黑留学期间与同学出轨了。他在国内,才接手父亲的事业没多久,遇到困难无处吐露,什么都要硬着头皮学,分手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那天参加应酬,喝醉后坐在便利店门口,身上只有卡没有钱,也并不想去买东西。大家都行色匆匆,只有一个人停下来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骆安娣一视同仁的态度迷住了他,但最令他困扰的,或许也正是这一视同仁的态度。
这顿饭他约了她四次,第一次她要去给同事代班,第二次她要帮邻居接上幼儿园的孩子,第三次跟齐孝川约好了,直到第四次才有空。假如她是成心吊他胃口,那不得不说,实在是做得太成功了。
他们正在用餐,侍者将车开到了餐厅门前,但苏逸宁先一步买单,笑着朝骆安娣道了个歉。她也只点点头,却不急着离去,反而在他转身后回头,直截了抵达附近某张餐桌旁,笑着问候道:“您就是苏逸宁的姨妈吧?”
从二三十年前起就代替姐姐照顾侄子的姨妈未免有些过保护,她自己心里也清楚,所以才偷偷摸摸,特地选了不那么容易察觉的位置。她对之前苏逸宁的女友并不满意,女孩子太有自己的想法了,不仅如此,还有以和大人对抗为乐的倾向,谈婚论嫁就像蹦极,实在是危险。与之相比,这回这个就好多了。模样标致,打扮斯文,言行举止也落落大方,家里没钱一点也好,好操控,懂事又听话。
姨妈正这么想着,突然间,毫无预兆,骆安娣就已经走了过来。
很难说她是怎么查觉的。骆安娣年轻过了头,看起来懵懂天真,并不工于心计。但苏逸宁都没觉察的情况下,她竟然发现了,如此敏锐,不知道是真的聪明机警,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撞破了,骆安娣也还是笑眯眯的,友善而从容,让人根本挑不出刺。
姨妈索性反客为主,不避讳不退缩地承认:“是的。我是逸宁的姨妈,打扰到你们吃饭了吧?不好意思啊,我也是定过位子,才发现和你们撞了的。要是我这个老家伙煞风景了,还请你多多包涵哦。”
立长辈的架子不难,难的是如何用道德绑架来令对方知趣。然而骆安娣的反应竟然完美符合了她的期待,没有任何一星半点的不快,反而顺着她的说法径自带过,不仅如此,最可贵的是毫不做作,仿佛真相信了这种说法:“他们这里的鳜鱼做得很不错。”
“是啊,你也喜欢?”姨妈的满意到达巅峰,大约被高兴冲昏了头脑,一时间多说了些,“下次到我们家里来吧,我叫家里的厨师做给你吃。你要想学的话,也可以让跟着学一学,到时候跟着移民以后还能做。你这样的好孩子,等逸宁他爸妈见到,指不定有多满意——”
就在这时,苏逸宁久等不见人影,因此回来找她,刚好就看到这一幕。
英俊的脸霎时涨红,这样的失态对苏逸宁来说着实罕见,他紧紧护住骆安娣,生怕这样的乌龙事件影响到她:“姨妈?您不是答应过我不再叨扰?”
见到侄子本人,姨妈顿时没了方才贵太太的气魄,变成一个普通的操心长辈:“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有什么可担心?”苏逸宁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您不是我的妈妈,更不是我的管家。”
他带着骆安娣离场。其实苏逸宁没什么好遮拦的,刚认识不久,他就和骆安娣以诉苦的形式说过自己家的情况,她知根知底,也从未流露出过任何厌恶,甚至连怜悯都未曾有。这种平易近人的气质令他全然沉醉其中。但眼下,他还是希望她不因此讨厌他。
“我姨妈她没对你说什么吧?”苏逸宁并不想胡乱怪罪姨妈一通,只是认认真真对骆安娣关切,“对不起。她并不是坏人,就是太……太宠爱我了,总把我当小孩子。之前我也跟你说过,因为被家族和爱人伤透了心,她只能移情到照顾我这件事上来。”
骆安娣也颔首:“你姨妈很不容易。”
她没让他送她到家门口,转而在花店附近下了车。骆安娣买了一束满天星,捧着花掉头,乘坐地铁去了别人家。
得知骆安娣来的时候,齐爸爸和齐妈妈都高兴得像是过年,就差在门口放鞭炮了。
她带了花和慰问品,水果是出地铁站时在生鲜超市买的柑橘。虽然不太懂得怎么挑,但试吃的部分很甜,而且闻起来很香,看着也金灿灿的,可以说是心甘情愿掉入了营销陷阱。当然,她最关心的还是上次的意外:“阿姨身体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见着小姐太激动了。”齐阿姨拿起猕猴桃切花刀。这是过去她最擅长的活计之一,如今已经很久没用过,现在看来也还是宝刀不老。
“安娣都这么老远的跑来了,孝川这小畜生倒好,打个电话就了事。”齐司机忍不住数落起自己儿子来,嘴上毫不留情,不是亲爹却比亲爹还亲,“不行,我得打个电话给他。”
齐妈妈也笑着说道:“嗯,一年见不到几次的,叫他回来吃饭。”
电话响了几次,接通时,齐孝川还是那副“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的欠揍语气,张口就是:“干嘛?打麻将又输光了?”
当着骆安娣的面,他爸爸的骄傲可以说是拉到最高档,当即骂骂咧咧呵斥:“说什么屁话!我上桌就是赌神周润发好吧?”
齐孝川冷笑一声,还想挖苦自己父亲两句,对方已提上正题:“今天到这边来吃饭吧。”
他答得飞快:“不行,上班。”
齐爸爸为了面子继续死撑:“回来嘛。”
“我挂了。”
还是妈妈在听筒旁边恨铁不成钢,笑着插嘴:“安娣来了。”
齐孝川就准备挂断,思绪却在一瞬间凝滞,他没问是真是假,只因为她做出这种事再正常不过。关心每一个人,照顾所有人的感受。他还是掐了电话。
再也听不到回音,齐孝川他爸拿开手机,颇为不愉快地骂了一句。他妈妈倒是胸有成竹地微笑:“晚上做他的饭,他会回来的。”
果不其然,齐孝川踩着饭点进门,骆安娣朝他微笑。他环顾一周,不问自己那动辄吹胡子瞪眼的老爸在哪,反而关心起别的事:“你的猫没事?”
就连骆安娣也有片刻诧异,他还记得她要喂那只叫亚历山大麦昆的残疾猫,明明只见过一次面。“我准备了猫粮,”她说,“你爸爸在菜园里。”他点点头,不着急过去,反而在她对面坐下来。
或许因为童年营养不良,齐孝川是很难胖的体质,为了有充沛的精力工作,所以还算锻炼得当。他经常皱眉,习惯用的表情也多在不爽和冷漠间徘徊。于这样的男人而言,最恰当的形容词并非傲慢,而是乖戾。信奉简单粗暴,挑剔得惹人生厌,言辞刻薄到缺乏教养。认识他的人偶尔会坦言,齐孝川是个没有同理心的家伙。极度不情愿理解他人,同时也不指望被任何人理解。
他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与以往位于大庭广众下时不同,整个身体都惬意地躺倒,像是一座坍塌的塔。
她认真地端详着他,不由自主露出会心的微笑。悄悄别过头,就听到耳畔传来询问。
齐孝川说:“怎么了?”
他明明对别人的视线很警觉,态度也相当不恭敬,却唯独到她这里就迟疑。他自认对恶意最为敏感,但她基础设定里就没有这个词。总在理解他人的骆安娣,从来没有发过脾气的骆安娣,叫他束手无策、避之不及的骆安娣。
骆安娣笑着回答:“没什么。我去厨房帮齐阿姨的忙。”
她像针织的布料,满面都是细细密密的孔,看似真心诚意,因而越发扑朔迷离。骆安娣转过身去。
“怎么了?怎么了。”齐孝川重复刚才的话,回头望向她的背影,“你好像心情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15 23:46:52~2021-06-16 15:35: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儿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飞鸟 20瓶;Fernweh、南一 5瓶;哒宰头号老婆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骆安娣略微睁大了眼睛, 她是忽然靠近的,三步并作两步,立刻来到他身边, 拿开抱枕坐到他身旁:“小孝。”
齐孝川心跳漏了一拍,表面却只比平时看起来更烦躁, 蹙眉侧身, 有些刻意地避开肢体接触, 好像嫌弃似的说:“干嘛?”
“其实……”她根本不介意他的反应,只是难为情地笑起来, 接着往他那边贴,“确实是有点事, 不知道该跟谁商量……”
齐孝川面无表情地回过头。
脸上是“关我什么事”、“有多远滚多远我闲着不知道去捡破烂吗”和“我脑袋又没被驴踢凭什么浪费宝贵的时间来听你唧唧歪歪”。
心里是炸成烟花、琉璃色柳条般的流星雨坠落海面以及出门遛个弯竟然捡到中奖一亿元的彩票。
他细微地改变坐姿,满面不情愿地抱起手臂,看起来十分勉为其难地问:“什么事?”
短暂的露齿笑后, 骆安娣又飞快地抿起嘴唇,小心翼翼地说:“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把白天遇到苏逸宁姨妈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知道的, 道理我都懂的。他姨妈确实很不容易,年轻的时候所托非人,以为遇到一生挚爱却被骗光积蓄, 明明很嫉妒姐妹又只能投靠她……光听着就觉得有够坎坷。这种情况, 苏逸宁根本就是她的精神寄托, 关心则乱, 说话过分一点也正常。但是啊, ”说到这里,骆安娣像在演话剧似的握紧拳,轻轻捶了一下自己胸口,摆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那样对我,好像我不是人,而是件东西一样。真的好不开心啊。”
她明明在吐露衷肠,偏偏他却满脑子都是“好可爱”。理智与感性激烈斗争中,齐孝川深刻地感觉到痛苦,很想左右开弓给自己两耳光,继续垮起个批脸说:“你是为了什么不开心?是因为自己被人那样指手画脚,还是因为那个人是苏逸宁的姨妈?”
骆安娣想了想,随即回答:“主要还是因为被指手画脚吧。”
他发出轻笑,优哉游哉地告诉她:“很正常。不是我说,从小到大谁敢这么对你说话?让你学做菜?用你讨他们满意?说要你移民你就移民?以为自己是皇亲国戚?搞笑。”
他正一副无法无天的态度,却看到她目不转睛、意味不明地注视他。齐孝川无意识地挑眉,骆安娣就这么回答道:“小孝以前对我不也很不客气吗。”
“……”像是没防备她突然翻旧帐,齐孝川的神情仿佛凭空吞了一整瓶六味地黄丸,憋了半天才吭声,“我那是……怕了你。”
“怕了我?为什么怕我?”她对这个问题上了心,一个劲追问起来,“我对小孝很凶吗?”
凶,很凶,非常凶。只是不是凶恶,而是凶猛。他对她敬而远之,视她为洪水猛兽,只因她拥有他没有的财富,而且不知好歹地穷追猛打。骆安娣几乎要趴到他背上来,因为小时候也这么做,他倒也没多排斥。齐孝川躲避视线,能做的只有转移话题:“你喜欢他?”
“什么?”她恨不得推搡他,猝不及防听到这一句,第一反应是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