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大学里有过交情的那些同学,问这类问题时难免透露出不满与同情。私营店面的工作并不是那么被大众接受。然而,眼下说这话的是齐孝川,就因为是他,所以完全没有那层含义,也不会让人感到不舒适。
骆安娣喝了一口茶,笑着回答道:“因为很喜欢手作,也没有其他有兴趣尝试的工作。所以想做就做了。”
“……是吗?”
“嗯,”她说着,双手徐徐合拢,十指也交叉压平,垫在下颌前端,慢条斯理地说,“亲手制作的东西,是有特别的意义的呀。”
早在刚踏入天堂手作教室时,这间店的老板曾也用类似的口吻对齐孝川说过“手作是有温度的”。但当时他的唯一感想是“什么东西是没有温度的?没学过物理吗?就算是零摄氏度也不能说没有温度”。骆安娣的措辞比那更缺乏修饰,却能让他像失去灵魂一般忍不住想要附和,“对”“没错”“是有意义的”。
骆安娣不想坐船到水上,所以他们最后也只在远处观看了瀑布的景致。
飞流而下的急湍化作银色的屏障,绝无阻断,长久伫立。各国的游客都很多,他们坐在咖啡厅露天的位置。有僧侣从人群中出现,这种天气还笼着橙色衣袍,不知不觉就来到他们身边。他打量着骆安娣的脸庞,说了一连串的词语。齐孝川面色不善,抬头径自用英文请他滚蛋,骆安娣则不知所措地回头,随即苦恼地笑起来,劳烦对方放慢语速。
不邀请也就罢了,一邀请那还得了。像这样的流浪僧侣走南闯北,怎会轻易被齐孝川的一两句恶言动摇,拉开座椅坐下时甚至还满面笑容与他对视。
僧侣说:“你的一生付出的比收获的少,坎坷会比愉快更多。你身边的人会因你而变得幸福,但你自己很难开心快乐。”
当他谈论到这里时,齐孝川已经遏制不住不快,手指用力敲打着桌面。
然而僧侣点到为止,站起身来伸出手,理所当然地报了个数字。倒是骆安娣,反应占卜的内容需要时间,还没回过神,就又被讨要报酬。她懵懵懂懂,来不及去取钱包,齐孝川代替她将纸钞重重敲在桌上,甩去驱赶的眼刀。他是不迷信协会的高级会员,毕竟假如信命,那他现在大概早死了,最好的结局也是作为残疾人留在社会上吃低保。
僧侣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向骆安娣行礼,又对齐孝川用法语说了一句“但你得到了钻石矿后应该去见她”。
齐孝川感到意味不明,所以没放在心上,只回头告诉骆安娣:“这种鬼话根本没必要信。他就是瞄准你来的。”
“欸?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起来就是不会拒绝,又容易被动摇的性格。”他没好气道,“如果是我,放眼这里,也会有目的性地找你这种人。”
骆安娣有点不服气地苦笑:“什么呀,你的意思是我很好骗,很容易受人影响吗?”
“嗯。”
“你这是小看我,”她忽然较真,“小时候我可能是不太聪明,也被家里保护得很好。但现在,我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好几年。士别三日,即当刮目相看。”
齐孝川在咖啡杯边缘掀起眼睑,漫不经心地舒了一口气。他忽然开口:“其实我也没钱了。”
骆安娣笑起来:“现在就开始骗我了吗?我是不会相信的。”
“随你信不信。”他将脊背向后靠,手也不自觉滑下桌面,交叠着搁置到身体一侧,视线往下坠落,淡淡地回复说,“我创业的时候有个朋友,他比我大差不多二十岁,很可靠,一开始财务那边都是他管。”
“嗯,嗯。”她敷衍地吃了一块松饼。
“但是他死了。你可以用谷歌、百度,什么都行,搜一下,就知道是真的。他前些年病故了。”
听到这里,骆安娣有点将信将疑,作势真的要查找一番,也没从齐孝川脸上发现心虚或不安。
他反而继续说下去:“他离开以后,我也赚了不少钱。但这段时间全球境况都不好,叫我下台的也不少。我本身学历也比较普通,刚起步的时候更是傻,被他们忽悠签了个文件。总之,指不定很快,我就没钱了。如今城市管理那么严,乞讨都不行,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
“没钱又怎么样嘛,”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忧虑,“不要再开玩笑了。”
“没有开玩笑。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他深深地望着她,不费吹灰之力就用视线穿透她心脏,“到时候我一无所有,再去给比萨店送外卖……你还记得那时候吧?希望偶尔你还能愿意跟我见面。”
骆安娣终于忍不住发出声音:“我当然会陪在你身边了。”
然而,转眼间,齐孝川脸上的颓丧与悲伤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风轻云淡边喝拿铁边吐出的一句“你看”。就算发现自己上当了,骆安娣也一点没有生气,只是恍然大悟,随即笑着埋怨:“怎么这样!”马上就把这一页揭过去。
他们起身准备返程,他自觉承担了所有搬运行李的工作。不知道高洁那边出了什么状况,骆安娣的手机接连不断振动,她站在离车不远的空地查看。
几名年轻男生突然走来,兴致勃勃对她say hi,随即热情洋溢地问候起她,大致问的也就是“你的衣服很可爱”、“你叫什么”和“愿意一起去玩吗”。骆安娣并非不能交流,但没有多少经验应付这种事,因此笑容里掺杂着苦恼,仅仅简单作出婉拒的答复。
只听男性毫无回旋余地的“NO”响起,齐孝川杀气腾腾朝这边走来。没等他们抗议,牵住骆安娣就走。他握住她的手,需要移动的距离很长,见她有些犹豫,于是又转过头来,将她拉近,直到手指穿进她的指缝,牢固到两个人密不可分,这才继续行走。
他们坐上车,她自己系上安全带,自始至终都有些没回过神。他却表现得好像一切理所当然,平平无奇到没什么好谈。
可齐孝川还是说了:“我不需要你陪在我身边。”
猝不及防,她从后视镜里看过去。
年幼无知时,骆安娣喜爱西欧公主和骑士的游戏,齐孝川厌烦至极,却还是陪她玩了一次又一次。只不过,他的身份或许比骑士还不如,乞丐而已,连她裙摆都触摸不了的乞丐罢了。他说:“不用担心,也没必要相信那些命运怎么样的鬼话。再有什么坎坷,我会替你摆平,需要你付出的地方,我来帮你办到。
“你什么都不用管,”齐孝川看过去,不自觉感到局促,因而又错开了目光,“只要考虑怎么过得开心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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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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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洁将爱情视作功课, 即便得不到回应也有努力的余地。再者,陷入恋爱那一刻,她实际上的选择权就已经消失了。爱是精神病毒般的存在, 能分泌控制激素的腺体暂时还没长出来,她跌倒了, 沦陷了, 成为了喜欢这种心情的俘虏。在这种状态下, 她做的事还能算是她出于自己的意志所有的言行吗?
加拿大的地域实在是太辽阔了,高洁整整在酒店高层的房间里哭泣了半天, 骆安娣才赶到。
当然,期间帮忙订机票联系车运行李做一切后勤工作的齐孝川也同时抵达, 但根本没人care。
等到骆安娣来时,高洁已经不再流泪,只是恳切地冲上前来, 义愤填膺地诉说着自己的遭遇与打算:“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对我没兴趣, 但我一直都在尽量向他靠近啊。没关系,只要我坚持不懈,只要我再努力……他一定还是会喜欢上我的吧?”
她望着她, 眼睛里像飞满了萤火虫, 迫切地等待一个她想听到的答案。骆安娣搂住她, 好不容易才让小女生先到客厅里坐下, 柔声细语安慰着“你先别着急”。冷不防有人在后面百无聊赖插嘴:“不可能。感情跟股市一样, 不是努力就有用。”难为高洁伤心透顶之余还不得不挤出闲情剜齐孝川一眼。
骆安娣倒是一次都没回头,按住高洁的手腕,关切地问道:“这么久了,你有没有饿肚子?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想喝思乐冰, ”高洁回答,不忘恶狠狠地看向齐孝川,“我要那个人去给我买。”
之前就连声“叔叔”都不肯喊,这下倒好,直接降级成了“那个人”。齐孝川的脸色之差突破新低,毫不掩饰糟糕的态度:“你让酒店管家去不就是了?”
高洁真没见过这么讨人嫌又不会看气氛的家伙,要他说会儿话的时候打死都不开口,脚底抹油溜得飞快,让他滚蛋的时候怎么踹都踹不掉,竭力维持教养,咬牙切齿微笑着说:“既然你在这里只能煞风景,就不能稍微避开一下吗?”
你让我走我就走,那我多没面子。像是秉持了这样的念头一般,齐孝川直截了当驳回:“不去,凭什么——”
然而骆安娣回过了头。
她望着他。
话到嘴边硬生生扭转,齐孝川说:“你们别乱跑。”
他出去,下楼过程中向偶遇的客房部职员询问便利店,走进电梯时,里面已经站着其他人。年幼那个手臂下压着最新款的任天堂游戏机,年长的倒是西装革履,意气风发、芝兰玉树,甚至主动朝之后进来的齐孝川一笑。两个人不论外貌气质都极上得了台面,加上从顶楼来,料想也是有钱人家从小就用锦衣玉食和琴棋书画堆出来的儿子。
齐孝川和这类出生在罗马的人有着云泥之别,但也并没有多少偏见,略微点头便立到另一侧。
倒是对方多留意几眼,忽然朗然开口,主动以中文搭话:“请问是齐孝川齐先生?”
齐孝川回头,立即也回想起对方的身份,正是高枫所在企业风传正盛的继承者,于是也回报以问候。对方性格稳重端正,并非自来熟,纯粹是擅长为人处事,寒暄拿捏得刚刚好,敦诗说礼介绍起身旁的小男生:“这是舍弟。”
原本只须随意附和一句,但齐孝川心中生出疑问,便顺势随口托出:“我记得令弟不是应当更年长些?”
“那是我第二个弟弟,”青年也落落大方地做了解释,“这是最小的弟弟。”
电梯门打开,停在中间那一层,齐孝川目送对方出去。年幼那个侧过脸来瞥了他一眼。初中男生还是彻头彻尾的小孩,联系和高洁家的关系想想,齐孝川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只不过懒得验证罢了。
他买了思乐冰上楼,打开酒店房间门,穿过外面的客厅,站在走廊里,远远看到高洁依靠在骆安娣身边。骆安娣揽着小女生的肩膀,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齐孝川停下脚步,在万籁俱寂中观望着她们。他看到她微笑着,骆安娣的笑容偶尔只为安抚别人而存在,但也有时候,正因为能温暖他人的心,所以才附带着自我价值实现的满足。她的确为身边的朋友而感到悲伤,即便如此,她那乐于助人的性格也在这种时候才体现得淋漓尽致,就像月光在夜晚里才缱绻。
他们尽快订了最近一趟回国的航班。
飞机上,骆安娣连接了机舱的wifi,原本只是想看看落地时的天气,却发现收到信息提醒。高洁问她说:“小安姐,你真的不愿意去我家里工作吗?你很厉害,对人也很好,需要的话,爸爸也会很乐意为你安排职位的。”
骆安娣先是编辑了一大段的谢绝,但迟疑片刻,又还是通通删除干净,重新写了一条发送:“你的好意我心领啦。”
见她没有休息,高洁又发了一则消息过来:“小安姐有谈过恋爱吗?”还没得到回复,她就继续说:“算了。你那么受欢迎,我都知道的。之前那个骑摩托车来天堂上班的男的还说过,你在大学班上人气有多高。也是,心地善良,长得也漂亮,谁会不喜欢呢。”
骆安娣说:“别想东想西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可惜高洁并不打算照办:“你有喜欢过谁吗?”
她耐心地等待着回答,却迟迟没看到新消息的提醒,因此放下手机,回头去看窗外过于蓬勃的云。好一会儿,骆安娣才回答她说:“肯定有呀。”
高洁发来连续好几个惊叹号,继而会心地感慨:“那个人上辈子拯救了地球吧!”